19

其實薛四娘的容貌并不醜,相反,還十分的秀氣,一雙眼睛仿佛盈盈秋水,叫人望之欣喜。

只可惜,對上衛燕喜,映襯之下,就顯得她的容貌失色許多。

衛燕喜一貫是沒把這些小姑娘家的小心思小動作放在眼裏的。但是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她不想忍的時候,當然要怼回去。

再說了,能讓喬氏這般照顧自己,說明景昭雖然是禁足北地,但還被人忌憚着的。只是女兒家之間的小沖突,顯然不會影響到他。

“薛姑娘和我有過節嗎?沒有。所以,薛姑娘為什麽不把對我說的話,對那個跟你真正有過節的人說一遍?”

“你……”

“也對,薛姑娘剛才說的那些話,哪一句是能放在王爺面前說的。說了,只怕不僅薛姑娘要受責罰,就連薛家上下都要受難。”

“憑什麽,我難道說錯了?你難道不是從揚州來的,不是那些卑劣的人家專門養出來供男人尋歡的?王爺那樣的人,不近女色,潔身自好,北地那麽多世家想要跟王爺結為姻親都被拒絕了,就是想要送個庶女當妾都不行,怎麽偏偏就收用了你?難道不是被你這個狐媚子,迷了心竅?”

薛四娘仰着下巴諷刺道,她話音一落,不少已經圍攏過來的女眷們都掩唇笑了起來。

香姨娘見衛燕喜受辱,有些擔憂地看向喬夫人。

喬夫人臉色微冷:“四娘,鬧夠了麽?鬧夠了就趕緊給我坐下!”

“薛姑娘,喜歡一個人并沒有錯,哪怕禮法上要求女子必須三從四德,不能輕易表露對一個男人的喜歡,但你心裏有一個令自己覺得開心的人,不是錯事。但是,你喜歡的人拒絕了你,然後選擇了別人,你就心生嫉恨,用粗鄙的言語、失禮的舉動去傷害無辜的人,你不覺得好無禮數嗎?”

衛燕喜皺眉看着薛四娘。

薛四娘先是一怔,等到回過神來,頓時臉色漲得通紅。

“你罵我不知禮數?”

重點在這麽?

衛燕喜嘆氣。

雖然她的确是罵了。

衛燕喜掃了圍攏過來的女眷們一眼。

都是些上了點年紀的婦人,帶着淺笑正在看熱鬧,見她看過來,有人下意識斂住了笑,有人皺了皺眉,更有甚者掩面不敢直視。

衛燕喜語氣微冷道:“今日是端午佳節,都督大人和夫人邀請了城內各位大人、夫人及公子小姐。我相信,各位身上都有着符合身份的風度教養。燕喜雖出身卑賤,卻也是随王爺而來的。不看僧面看佛面,還請各位莫要為難我。”

她的話先是捧了一把在場的衆人,又有意提到秦王,最後才落實到自己的身上,直說得薛四娘的臉越來越難看,沖動地想要往前沖。

一直沉默的藍鹇這個時候一步上前,擋在了衛燕喜的身前,薛四娘的巴掌直接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薛姑娘。”藍鹇微笑,“薛姑娘,請自重。”

看臺中央一下子安靜下來。

秦王身邊有個伴當張仆,還有兩個幾乎左右不離的随扈。誰都知道,藍鹇就是其中之一,雖然看着文質彬彬,實則也是個有功夫的,十分得臉。

他一出聲,就是薛四娘也不敢再開口了。

就在這個時候,看臺外面傳來了鑼鼓聲。

射柳預備開始了。

“前朝時,射柳是北方一種皇家祭祀活動。到大靖後,漸漸從祭祀脫離,成為北方民間端午活動之一。”

藍鹇擡了擡手,将左邊看臺的紗簾撩起,好讓衛燕喜能更清楚地看到馬場上的情景。

薛四娘已經被喬氏叫人送回薛家,衛燕喜的心情暢快許多:“是怎麽玩的?”

藍鹇笑:“王爺交代了,要燕喜姑娘自己看,等會回來還要問問姑娘都看到了什麽。”

衛燕喜:“……”

說話間,射柳開始了。

馬場那頭的地上已經插起了排排柳枝,脆嫩的顏色,微微下垂的柳條,風一吹,還能拂動起來。

另一頭,以景昭和鄧都督為首,騎在馬上的男子們躍躍欲試。

射者以尊卑序。

景昭率先馳馬向前,馬場上,頓時鼓聲響起。

飛馳間,景昭彎弓拉弦,肅容遠眺,手中的箭就在這時破空而出。

箭如長虹,頃時柳枝就被截斷,而後在落下的一瞬,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勾,将斷柳收入掌中,原本半趴在馬背上的人這時已然坐直。

整個過程仿佛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就呈現了一場完整的并且極其精彩的表演。

叫好聲頓時響徹馬場,震耳欲聾。

有候場的男人,也有看臺上的女眷,幾乎所有人都在大聲叫好。

衛燕喜忍不住站了起來:“這是怎麽做到的?”

藍鹇笑着道:“王爺從前常年在戰場上拼殺,經歷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

“是必須騎在馬背上,邊跑邊射斷柳枝?”

“是。”

“還要趁落地之前撿起來?”

“是。”

“如果沒有撿起來呢?”

“既斷柳又以手接而馳去者為上,斷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斷其青處,及中而不能斷,與不能中者,為負。”

場上鼓聲依舊,射柳依舊在繼續。衛燕喜看得興致勃勃,不時惋惜或驚嘆。

有個身材健壯的男子騎術極好,射箭及彎腰接柳的姿勢都很好看,誰知道坐騎突然左右蹄子打絆,于是整個人就從馬背上翻了出去。好在落地的時候護着頭,順勢打了幾個滾,這才躲開馬蹄沒有傷到。

“唉,可惜了。”衛燕喜嘆氣。

頭頂被人輕輕戳了一下,她捂住腦袋回頭,景昭低頭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這麽好看嗎?”

衛燕喜心虛地移開目光,一本正經奉承道:“當然是王爺更好看。”

耳畔傳來藍鹇的低笑,她趕忙咳嗽,“王爺技術高超,實在讓人欽佩!”

景昭嗤笑,屈指彈她額頭:“知道那個男人是誰麽?”

衛燕喜看了看他臉色,問:“誰?”

“薛家三公子。”

聽出他語氣裏的鄙夷的衛燕喜:“……”

她往場上看去,薛三已經被人扶了起來,那匹闖禍的馬也已經被人牽着匆匆下場。有人擠到薛三身份,她看了兩眼,是薛四娘。

“剛才薛四惹你了?”景昭突然道。

衛燕喜咳嗽兩聲,避而不答:“王爺騎術精湛,是過去練出來的嗎?”

見她這樣,景昭莫名想笑:“怎麽,剛才不是挺有膽子,結結實實把薛四嗆得啞口無言的麽?現在不敢應了?”

“不敢了。”衛燕喜毫不猶豫地承認,而後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隔開看臺的畫屏,“王爺,奴婢給你惹麻煩了。”

景昭挑眉:“麻煩?”他揪了揪她的發髻,懶洋洋地扯了扯嘴角,“你倒是的确給我惹了個麻煩。”

衛燕喜擡眼,做出一副不安、怯弱的模樣。

“醜死了,把你這副面孔收回去。”景昭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嫌棄道,“薛家是個泥潭,招惹了他們,就跟泥星子沾上鞋面一樣糟心。”

這神奇的形容……

衛燕喜噎了下:“王爺,為什麽說薛家是泥潭?”

景昭斜睨她:“想知道?”

她其實不是特別想知道,不說也沒事。但是看景昭的神情,感覺她要是不接這個茬,大概要讨不到什麽好。

衛燕喜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景昭眉尖一挑:“還不過來?”

衛燕喜愣了下,試探着往他身邊挪了兩步。果不其然,下一刻,她的大腿又再度成了男人放松的枕頭。

衛燕喜漲紅了臉:“王爺,這是外面……”

在房裏也就算了,沒多少人會看見,但是到外頭……她現在渾身不自在。

景昭閉上眼:“知道薛家為什麽被叫做泥潭麽?因為薛家上下都是一群臭不可聞的爛人。”

“王爺……”

“你見過薛娘子和薛四了。知道她們是什麽關系麽?”

“聽着應該是姑侄。”

“姑侄?”景昭輕笑一聲,把玩起她的手指,“的确是姑侄。不過還有另一層關系。薛娘子還是薛四親爹的女人。”

姑侄倆……親爹的女人……

所以薛家是兄妹亂……真的假的?

鎮定如她,衛燕喜的嘴驚訝地快要合不攏。她往看臺上張望,不時有女眷的目光投向中央,但她找了找,沒能找到薛娘子。

“很驚訝吧?薛家兄妹從小感情極好,聽說到十幾歲,都時常會睡在一處。薛永源成親之後,薛娘子還經常會讓丫鬟把人從嫂子身邊叫走。後來薛娘子由嫂子做主嫁了人,兩年後,生下了女兒。”

“薛永源的妻子還以為這個小姑子嫁了人,也有了孩子,應該是沒了別的心思。卻沒想到,一年後,薛娘子成了寡婦,哭哭啼啼帶着女兒就回了薛家。薛永源當晚就留在了她的房裏,把妻子氣得大病一場,至此就纏綿病床,再沒起來過。”

“薛家就這麽……任由他們兄妹胡鬧?”衛燕喜聽着有些惡心,語氣裏都帶上了反應。

景昭嗤笑:“薛家從前倒是有頭有臉,但是從薛永源當家之後,就漸漸沒了過去的榮光,在麟州城裏的名聲也逐漸難聽了起來。如果不是鄧都督的生母出身薛家,只怕薛家早就在麟州活不下去了。”

這麽一聽,衛燕喜就明白為什麽薛四娘能和喬夫人這麽親近的說話了。

看喬夫人和香姨娘的模樣,只怕都督府也是不喜歡薛家的。但礙着鄧都督和薛家的那一層血緣關系,這才忍了下來。

“王爺……”她欲言又止,猶豫了下,問,“香姨娘提過一個‘貴客’,也有……故事?”

景昭睜開眼,就這麽躺在她的腿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聰明。”

他手勁不大,但是松開的時候,還是瞧見了衛燕喜臉頰上紅紅的指印。玉白皮膚上的淡紅印子,看起來分外顯眼。

“那是薛四娘的女兒。”

“也是薛四娘背着丈夫,跟自己兄長薛永源厮混的時候懷上的孩子。”

“一個,被薛家帶着到處走,試圖想要當做物件交換,結果有一天突然發病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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