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秦王/府的人不傻。
燕京來的人雖然從王府出去了,可專門留了人守在周圍,這裏頭若說沒有什麽古怪,他們自然是不信的。
等到秦王命張仆召集衆人,将朝廷送來的旨意告訴他們,所有人當即反應過來——原來是秦王被貶作庶民了。
“陛下留了我一命,也留了你們一命。”
景昭說,“我會讓賬房用最快的速度結清你們的俸祿,然後再每人補貼十兩銀子。拿到銀子之後,帶上你們的身契出府去吧。”
他看了張仆一眼,後者微微躬身,當即領着畫眉等人回賬房去了。
大概是因為景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了,許多仆役的膽子都大了起來,紛紛詢問起出府之後該怎麽辦。
膽小的丫鬟們也許是害怕離開秦王/府後,再沒這麽好的工作,擔心地吊起眼淚來。
倒是有幾個婆子,撫了撫胸口,慶幸自己沒挖空心思把自家女兒、侄女塞給王爺當小妾。
要不然,這時候就有的是苦頭吃了。
秦王/府一時間人心浮動,心思各異。
一片混亂中,衛燕喜心道:我好像可以不用遵守什麽五年之約了?
可離了秦王/府,以她目前的情況,又能去哪裏?
衛燕喜的臉上并沒有什麽欣喜之色,有好心的婆子湊到她身邊,拍拍她的手背,勸道:“王爺是好人,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他一定也會放你走的。雖然你伺候過王爺,不是完璧了,不過外頭想續弦的鳏夫多得是,你出去了趕緊找個男人嫁了,把日子過起來,不一定比在王府過得差。”
“就是就是!我有個外甥,在城裏一家米行當賬房,前年婆娘生娃沒了,還沒續弦。要不,出去了我帶你去看看?”
“你那外甥我記得一條腿是瘸的?”
“腿瘸沒事!模樣生得周正啊!”
衛燕喜呆立不動。
她生得好,性子這一段日子接觸下來,府裏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個好的。雖然生得妖嬈了點,不像個良家,但性子好,教一教就是個能過日子的。
男人嘛,好的就是這一口顏色。
藍鹇這時候從混亂的人群中走到衛燕喜跟前:“燕喜姑娘,王爺請姑娘到疏雲齋說話。”
幾個婆子面面相觑。
衛燕喜心頭茫然,一時也猜不出景昭這時候要她去疏雲齋,是想說些什麽。
五年之約?
還是有別的什麽安排?
她朝藍鹇點點頭。
那個說是要帶她認識外甥的婆子欲言又止,想了想只抛過去一句“好好考慮”,就沒再跟上去。
王府上下都陷入到了古怪混雜的氛圍當中,有人歡喜能多拿錢出去嫁人或是娶媳婦,有人心煩意亂不知何去何從。盡管秦王/府不日就要人去樓空,但府內的侍衛們仍舊站着這最後一班崗。
疏雲齋外把守的侍衛遠遠瞧見一前一後走來的藍鹇和衛燕喜,還是一如既往地低頭行禮。
景昭站在檐廊下,眉間隐隐帶着一抹戾氣,但在看見衛燕喜的瞬間,消失無蹤,反而在眉宇間透出了奇異的平和。
他那張臉,的确生得好。
衛燕喜看着,一時忘了自己來時腦子裏的混亂,直到對方勾了勾唇角,她這才回過神,垂下眼簾。
她對自己這張臉看得出神,景昭有所察覺。
只不過他清楚得很,他這個“通房”的眼神盡管每次赤.裸.裸的盯着自己看,但永遠都是純粹的欣賞。
就和欣賞一副挂畫、一把玉器一模一樣。
他半側着身,走到了書房門口:“知道你有一肚子疑問,我覺得有必要現在解釋一下。”
景昭突然這麽說,衛燕喜錯愕不已。
看他進了書房還回頭挑眉看自己,她更是呆呆地張了張嘴:“進屋說?”
景昭笑道:“喜歡站在檐廊下說話?”
衛燕喜忙不疊搖頭,老實地跟進書房。
書房不是很亂,但她一進門,還是下意識撈起幾本亂丢的書抱在了懷裏。
景昭看了她一眼:“那天帶你去的密道和地下室,其實是從建府的時候,就讓人開挖了。只不過當初負責建造秦王/府的人,現如今大多追随先帝而去,所以很多人包括王府裏的,都不知道有這麽一處地方。”
“張總管也不知道?”
“張仆、藍鹇還有鸬鹚,在你修繕蘅蕪院之前的确都不知道這件事。不然,你以為黃鹂能輕易把你丢到那裏去?”
這麽一想,倒也解釋的通。衛燕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偌大的秦王/府裏,就算真的有用不上的院子,按道理也不可能荒廢到像蘅蕪院那樣的地步。
她那時候只覺得奇怪,黃鹂他們也都覺得只是常年不用的關系,現在看來,不過就是景昭故意為之。
“王爺把我帶去那裏,就不怕有一天我投靠了別人?”衛燕喜問。
景昭凝睇她:“不帶你走,難道把你丢下,讓你送死?”
衛燕喜抿唇:“王爺是好人。”
她真心實意地遞出一張好人卡。景昭深沉的眸子端詳她片刻,屈指往她腦門上彈了一下:“我要是說現在就放你出府,你是不是要誇我是聖人?”
衛燕喜怔了怔。
她張嘴就要說話,張仆這時站在了書房外,再後面點,是賬房的人,畫眉低着頭就站在其中。
“都結清了?”景昭淡聲問道。
張仆回:“是。秦王/府上上下下已經全部結算清楚,請王爺過目?”
景昭擺手:“不用看了,照着上面算的,把該結的錢全部結了。讓他們把平日裏用慣的東西都帶出去,別留在府裏了。早些出去,說不定還能早點謀得好的去處。”
張仆口中稱是。
景昭擡眼,看見站在後面的畫眉,忽然點了賬房裏的一個青年,道:“再給畫眉置辦一份嫁妝,讓藍鹇帶你們去庫房自己挑。出府之後,記得早點成親。”
衛燕喜看得清楚,畫眉雖站得遠了些,可臉上的紅暈清晰可見。那被景昭點到的青年,更是鬧了個大紅臉,感激涕零地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自從黃鹂那件事後,畫眉一貫和她走得比較近,衛燕喜當然認得那青年是誰。
畫眉沒有做成景昭的女人,反而入了賬房一心撲在工作上,漸漸地,便與賬房裏的一個青年有了男女之情。
一個想嫁,一個想娶,只是都礙着身份,不敢向王爺表明心意。
這一下,突然就成就了好事。
衛燕喜目送畫眉與青年歡歡喜喜地攜手離開,有些羨慕。
景昭咳嗽兩聲:“也想嫁人?”
他轉手遞出一個錦盒,“打開看看。”
衛燕喜有些詫異,打開之後掃了一眼,當即僵立在那裏。
她不敢相信地從裏頭取出一張帖子,再三确認,這才确信自己手裏這張半文不白的紙,就是這個世界裏,屬于她的一份戶帖,是她的戶籍證明。
“我……”
她呆呆地拿着戶帖,“這上面的名字……是我?”
景昭伸手拍拍她的頭:“你如果想要揚州的戶帖,我這邊不大好辦。所以,将就将就,就在麟州辦吧。”
“你有一回偷偷在書房裏翻了一本關于戶籍的書,你看了女戶的內容。所以,我給你辦了個女戶。不過,女人立戶容易,将來的生活還是不容易的,你且得當心。”
衛燕喜低着頭,小心翼翼摸着戶帖上的每一個字,聽景昭繼續說着話。
“等你出府,去張仆拿多領一些銀子。你拿着那些錢,去做你想做的事,說不定哪天我窮困潦倒了,還能去你那讨一口吃的。”
“你要是想嫁人了,也可以。不過那個在米行當賬房的鳏夫,別聽人家說兩句好聽的就真嫁了。”
“那個男人的妻子不是難産死的。是生了個女兒,看到男人要把女兒摔死,從産床上翻下來救孩子,結果被男人打死的。”
他巴拉巴拉地說了很多,絮絮叨叨,就好像要把燕喜出府後會遇到的所有事,都方方面面仔仔細細地叮囑一遍。
等說了很久都沒聽到一句回應,他這才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頭,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問:“這麽快過河拆橋,連個回音都不給了?”
衛燕喜原本一直垂眸想着事情,被人猛地捏住下巴擡起臉,立刻回神看向景昭。
“王爺。”她叫了一聲。
景昭眉毛揚了揚,示意她繼續。
衛燕喜袖子裏的手悄悄握緊成拳,而後板起臉孔認真道:“王爺,我跟你走。”
景昭垂眸看着衛燕喜,目光有一瞬的怔愣,随即柔和起來。
“胡說什麽?我都成庶民了,你跟我走幹嘛?舍不得我這張臉,還是舍不得我?”
衛燕喜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她每天攬鏡自照,知道自己生得多好看,有時候也忍不住感嘆怎麽自己就不是個男人,不凡非把這麽漂亮的女人娶回家不成。
可那自戀是藏在心裏的自戀,誰像他一樣,張口就說出來了。
鬼才舍不得!
“王爺,我仔細想了想。北地我不熟,麟州我也不熟。而且我現在手裏除了王爺給的錢,沒有半點能守住的本事。”
她仰着臉,鎮定說。
“如果秦王/府還在,我是放出府去的那還好說,外頭的人起碼看在秦王/府的面子上,也不會太刁難我。但王府不在了,王爺你也成了庶民,帶着高昂遣散費,又生得……嗯,挺好看的我,壓根就是別人眼裏的一塊肥肉。”
衛燕喜說着自己點點頭:“一塊沒有人護着的肥肉,試問誰不想叼走?”
景昭沉默了一會。
“跟着我就沒人叼你了?”
衛燕喜下意識往他腰上看:“王爺……我好歹對外也是王爺的女人,就算王爺成了庶民,難不成還不能護着自己女人嘛?”
她想看的是佩劍。但可惜,景昭今天沒帶。
她頗為遺憾地收回視線,“而且王爺,你是錦衣玉食的親王,就算一朝成了庶民,難道你就能立即适應了庶民的生活。吃穿行游購娛,你總不能都靠自己來吧?有我在,多少你還能有個差遣的人。”
“王爺,你看這樣多好,我再聽憑差遣,還是五年,五年之後我估摸着人脈也有了,市場也摸透了,那時候咱們再好聚好散?”
把上輩子談生意的本事拿出來,衛燕喜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景昭說什麽都要想辦法先留下來。
她肚子裏的草稿才翻了一頁,正打算繼續說,卻聽見景昭就這麽說了句“行”。
哦。
就這麽……“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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