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華陽(捉蟲)
那縣令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站着一位官妓,正擡眼看着自己。這才絕色,他竟驚得說不出來話來,由她自朗然一笑道:“縣令好眼光。這圖乃是宮廷畫師吳玄子之作,他最擅長勾勒女子優美的線條,人稱吳衣出水 ,果真令人神馳。”
胡縣令好容易将眼光挪到所謂的洛神圖上,原來那圖恰挂在尉遲媚川身後的椒壁上,圖中宓妃着輕紗襦裙,破水而出,袒柔胸而露玉臂,連忙咳唾一聲正色道:“真是不修!無衣怎可出水……如此裸裎相見,成何體統。禮記曰……”
話尤未完,念奴先一口茶噴了出來。尉遲熾繁忍笑道:“縣令果然妙解!此圖乃昌王殿下游蜀時所賜,我等不敢擅贈。否則,真該美圖贈知音啊!”此言一出,連端茶盤的侍女都吃吃偷笑起來。
縣令胡權方知道自己被辱,憤然離席道:“娼寮女子,如此猖狂!”蒼啷一聲摔了手中茶盞,待再怎的,又不敢怎的,攜起禮盒拂袖而去。
媚川感激地看熾繁一眼,默默退出。熾繁展眉向芸夫人笑時,卻見她面沉如水,其身後的阿愚使個殺雞抹脖的姿勢。熾繁心裏一緊,忙收斂笑容。芸夫人并不看她,只緩緩道:“你們全都下去,我要迎接貴客。”
熾繁等魚貫退下,在竹林小徑上,卻逢着華陽女道。
這華陽女道乃是大炎最奇怪的女子,說起來身份極為貴重,乃是當朝太子妃之親姐,刑部侍郎宋寬之嫡長女。人傳太子妃的頭銜原是她的囊中物,卻不知怎的非要出家,白白便宜給妹子。出家也就罷了,我朝的玉成公主,也正在宮中修行,連那自缢的太真貴妃得幸前,不也入過道嗎……不算丢人。
況且聖人還尊她為華陽貴主,在長安蓋了道觀,全照公主出家儀制。可她倒好,好好的國都不待,又雲游四海起來,最終在蜀中落腳,說是扶乩時得碧霞元君指點,西南有血光之災,要她來誦禱祝福。
衆官妓對出家人無甚興趣,叉手一禮後紛紛離去。唯有尉遲熾繁覺出一縷丹檀幽香繞鼻尖而過,不由慢了兩步,正尋思哪裏聞過,卻被那華陽女道先止步微笑問道:“小娘子帶的什麽香?如此超凡脫俗。”
熾繁微愕,笑回道:“我從不熏香。”說罷才想起自己內衣中籠着的那枚香珠,舉眸見華陽正幽幽望着她,那目光似別有深意,忙再福一福告辭去了。
走到月洞門前回頭望,華陽女道仍不緊不慢端儀萬千地走着,頭頂蓮花寶冠,衣着飛青華裙,外系紫紗三十六尺,山水袖帔,後面跟着四名灰衣女道,一捧香爐,一捧玉版,兩名随侍,直如神女降臨一般。然而想想如此芳菲紅顏終将在青燈古卷中凋落,又不由一聲嘆息。
蜀中地暖,前日的雪轉眼已消了,日頭照得明晃晃的。用過午飯熾繁困意上來,正準備補眠,卻見阿愚慌裏慌張沖進來:“小娘子,不好了,芸夫人請。”
熾繁白了她一眼,“請去吃板子不成,何必如此慌張。”“哎呀,哪是吃板子,我也是聽夫人跟前的玲珑露了兩句,說要你……你快去!此番可不比往常。”
一席話說得尉遲熾繁也有些七上八下,忙整理儀容到芙蕖館。
芙蕖館是芸夫人私人待客的小花廳,瓶插春蕊,褥設芙蓉,侍女玲珑正在風爐上為華陽女道與芸夫人烹茶。
剛一進去,芸夫人便正色道:“給尉遲熾繁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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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夫人從未如此拿出為上的款來,熾繁不敢以喜樂之時相待,斂眉依言坐在下首。只聽她又冷冷道:“尉遲熾繁,我已替你向華陽道人求了恩典,讓她着吉日帶你出家。”
熾繁如頂上響了個炸雷,猛地擡起頭看芸夫人。芸夫人面沉如水,不發一言,還是華陽女道溫煦道:“尉遲熾繁,你可願意随我去?将來上法三光,照明內外,如彼蓮花,處世無染。”
熾繁的手在案下攥住羅裙,心內迅速盤算。必是自己昨夜加今日太過張狂,令夫人惱怒了,便起身跪下道:“熾繁知錯了。”
芸夫人看着她,眼中明滅不定。華陽見狀笑道:“常聞徐娘善于養梅,可得一賞?”玲珑忙扶着她往後園去,屋內侍女、道人皆退出了,只剩下芸夫人、熾繁與阿愚三人。
阿愚顯然躊躇不定,又想退下,又操着心,只得硬硬頭皮杵在哪裏。
熾繁膝行至芸夫人身邊,扯住那玉蘭折枝花樣上襦寬袖軟軟道:“夫人別教熾繁出家罷,那道人的衣裳雖好看,可等閑見不得人,每日青燈古卷,多少戒律清規,熾繁受不住。”
芸夫人正欲說話,卻聽阿愚插嘴道:“娘子,華陽道人是貴主,才有如此法衣,你去了只好穿灰袍線履的。”
熾繁登時頭大如鬥,白煽情做小了,果見芸夫人冷冷道:“你起來,尉遲家的貴女,我擔不起你的跪。”
熾繁微愕。她家的過去一向是禁忌,芸夫人斷不會輕易提起,因輕道:“芸姨!當年我母親曾怎樣托付你來,千萬寬容熾繁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恕我這一回吧。”
芸夫人低頭看着這張驚才絕豔的小臉,心中一痛,忙又看向阿愚道:“你先出去。”
待阿愚意意思思出去了,方用手撫上尉遲熾繁的頭發,沉重而溫柔地:“你以為我在罰你麽?我正是為報你母親的恩!我從你十二三歲看起,容貌才華,一天天地加倍惹人注目。若尉遲家不倒,這份天資必教你前途無量,可現在……”
芸夫人深吸口氣,鄭重扶熾繁起來:“你母親出身清河崔氏,真正的詩書舊族,曾出過三位皇後,已逝的太真貴妃也是崔氏旁枝。蒙她相救,當年我才沒有落入豪強之手。那天晚上,她回房前指着你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到死也難忘。這三年我暗暗裏替你盤算了千百種路,算來算去,卻只有一條通的:就是出家。”
那天晚上……熾繁有點鈍鈍的。也許因為太刺激,反而一切都模糊了。出家,其實連她自己都想過。耶娘已殁,這樣畸零的一生,原沒什麽好過。侍酒逐歡的日子,更不值得留戀。只是塵世裏還存着個寧王。都說他活不了太久的,那時她再守着青燈為尉遲家和他打醮解冤,不好麽?
見她發愣,芸夫人索性說透:“一般人是護你不住的,終究免不了在豪門間流落輾轉,淪為玩物;我這裏也護你不住。唯有出家才能脫這賤籍,若還戀塵世,等幾年再設法還俗,起碼得個自由身。到那時,荊釵布裙,平安了此一生。”
說到這裏芸夫人不禁低嘆:“原想着你善藏,聰慧,還能多留你兩年,也或者另有機緣。誰知你如此糊塗!你糊塗在恃才傲物,更糊塗在心戀寧王!”
“寧王”二字一出,倒像她剛才把心裏話說響了一般,驚得熾繁挺直了脊背。
芸夫人看着她微笑了,但眼睛卻沒笑:“果然我猜中了,呵呵。少女懷春……誰不曾有糊塗的時候。一耽誤,就是一生……”
熾繁不禁紅了臉,勉強辯道:“我心中對寧王,只有景仰。昨晚只是不忍他貴為王子卻被作踐。他生性淡泊,尉遲家和他一樣,都是無辜受難,我對他很同情。”
熾繁還要再說,芸夫人的眼神卻越發哀涼:“景仰,同情?女人對男人只有景仰還好,因為她總有把他拉下神壇的一天;可要是對他還存着同情,就真不可救了。現在我只問你,韋晟和入道,你選哪個?”
這下熾繁更驚了:“節度使?”
芸夫人點點頭,冷笑道:“你昨晚的風頭把媚川都掩過了,節度使安能不動念?”
“不不,”熾繁忙搖手:“我怎會與媚川争?我只是觸怒了節度使,他看上的是媚川,昨晚召侍媚川就是明證。”
“要是那樣就好了。他原本想殺你,卻又對你動了興。可憐媚川,白白為你犧牲!”芸夫人嘆口氣:“我再問你,你有把握讓韋晟為你脫籍,立為側室麽?他少年英雄,必能護你周全,也不算辱沒了你和你耶娘。”
熾繁結舌,半晌方說:“沒有,也不願意。”
芸夫人早就料到,立即道:“那就盡快随華陽貴主出家。若不然,連平安二字都難保!”
熾繁努力按捺住紛亂思緒,方艱難開口:“芸姨為我籌劃,熾繁感激不盡,但……但若真如您所說,節度使對我有意,此時又豈會輕易放我出家呢?不如,不如過一陣子,想必節度使也就淡忘了,那時再……”
熾繁嘴上說着,心內卻迅速盤算若真入了道,可還見得到寧王的面?
“這都是我一再不忍才釀的錯。若在中元節就将事辦了,也不會有昨日之險。”芸夫人打斷她。若再遷延,以熾繁的性情,只會釀出更大的事來,“不勞你操心,我自有辦法向節度使請恩。”
作者有話要說: 掉個書袋:熾繁說“吳衣出水”,本來應該是“曹衣出水,吳帶當風”,是指古代人物畫中衣服褶紋的兩種不同的表現方式。前者筆法剛勁稠疊,所畫人物衣衫緊貼身上,猶如剛從水中出來一般;後者筆法圓轉飄逸,所繪人物衣帶宛若迎風飄曳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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