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入府
熾繁垮着小臉出來時,阿愚正在廊子上團團打轉,一見她忙迎上去道:“夫人不會真要讓娘子當女道士罷?這如何使得!”
熾繁出一口氣,振作一下,故作輕松道:“還說,都怨你,本來我求得差不多了,被你一攪,芸夫人篤定要求節度使放我出家去!”
阿愚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裏,舌頭都捋不直了:“怎、怎能全怪我呢?昨□□子惹得節度使要殺人,夫人跪下了又親自舞了一舞才救下來,今日所以發作起來,怎、怎能怪我呢?”
她這樣倒教熾繁忍不住笑了:“就怪你!看你以後還多嘴。”說罷又漸蹙起眉:“随遇而安吧……阿愚,如果我真的即刻當道士去,你要不要陪我一起?”說完飄然去了,留下阿愚站在原地,糾結萬分。
歡迎節度使的宴席照例要擺三天。
芸夫人特意去紅妝而着武裝,傾力一舞,将那柄秋水劍舞地如燕山飛雪一般。舞罷伏在地上,只聽韋晟道:“我年幼在長安時曾聽父親說,公孫娘子一劍動天下。你與她可有什麽瓜葛?”
芸夫人謙遜道:“公孫祖棻,是奴婢家母。”韋晟點點頭:“原來如此。我要賞你,但劍已賞過了,就再賞黃金五十斤,絹帛五十匹,如何?”
芸夫人仍伏在地上,恭謹回答:“奴婢不敢再邀賞。節度使臨蜀,實乃川西劍南之幸,蜀民之幸,也是奴婢之幸。昨夜祥瑞,都入夢中。”
韋晟自然不信什麽祥瑞,只道是這舞娘逢迎,卻聽她繼續道:“奴婢雖身為下賤,卻長奉碧霞元君香煙。昨夜元君托夢,要一位名中帶火的女子前去侍奉。奴婢已在官使女子中挑了人,就此向節度使讨個情面,準她脫籍入道。”
韋晟的目光劃過地下的一列官妓,停留在尉遲熾繁臉上。相較其他人的懵懂驚訝,她面平如水,顯然是知道此事的。帶火……熾繁……韋晟嘴角牽起一個笑:“既是因我的原因要人出家,我就出個家奴罷。”轉臉向立在一旁的侍奴道:“從府中選一名中帶火的奴婢交予她。”
芸夫人一愕,忙欲推辭,韋晟卻又道:“徐娘子要了我一個人去,我自然要讨一個回來。我就納你手下的尉遲熾繁為侍妾,替她脫籍,如何?”
他要的東西,全是赤手空拳打拼來的,沒有失手過。她們不肯,他偏要讓她們無法拒絕。
熾繁此刻覺得寧可還是提早出家吧,吓得險些站立不住,正措辭拒絕,伏跪一旁的芸夫人卻已穩穩跪下叩首道:“節度使金口玉言,果然如此,奴婢謝節度使大恩!奴婢代熾繁謝節度使青眼。”
熾繁如何不知芸夫人是為她好,只是她不願違心,慌忙道:“奴婢卑賤,情願為節度使灑掃庭院,做粗使丫頭,但絕不配侍奉枕席!”
庭中一靜。原本長官納高等官妓為侍妾是極擡舉的事,文武官員邊看邊飲,官妓侍女們則邊看邊羨嫉,不料被擡舉的人如此不識擡舉,大家俱是愣了。
芸夫人忙令熾繁跪下,卻見韋晟的笑已凝固在臉上:“你這是卑賤?我看你是狂妄之極!”
Advertisement
熾繁已跪下了,滾燙的額頭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奴婢不敢。只是,”她咬咬牙,“奴婢已有了心上人了。”
韋晟的目光愈加冷利:“官使女子與外男私相授受,你好大的膽子!是誰?幾品,當何職?”
熾繁不敢擡頭,攥死帔帛上的金繡,手上勒出了深深紅痕:“不過是名侍衛。姓名,奴至死不能說的。”
芸夫人以頭叩地,連連道:“節度使息怒!都是奴婢管教不嚴,奴婢領罰!”
韋晟冷笑道:“你是該罰。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禁足于館舍,好好教導底下人吧。”又看向熾繁:“就依你所言,到府中領下等婢女職,不識好歹的東西。”說罷竟自拂袖離席而去。
熾繁吐口氣直起腰,舉袖拭汗,卻對上媚川震驚的目光。又見刺史薛道恒急從座上爬起來,指着她罵道:“不識好歹!真是不識好歹!徐娘怎麽□□出這樣的人?竟敢沖撞節度使……”一路追韋晟去了。
藩帥盛怒,衆人不敢逗留,盛宴轉眼蕭條。芸夫人揀個小幾坐下,以手扶額。媚川仍站在原地,熾繁看向她,明知她誤會卻無從解釋,想擠出個笑來,卻見她猛地回身匆匆走掉。
“媚川!”
媚川沒有回頭。
尉遲熾繁看着自己身上石青色粗布夾棉襦裙,嘆了口氣。
這比女道士的灰袍還難看。那灰紗袍好歹還有點潔淨之感,飄逸之姿,而這……熾繁扶好面前的木片,兩手舉起斧頭,對準劈下去。
正劈着,眼角掃見邊上有人,擡眼看時,一個眼圈通紅,一個愁眉緊鎖,卻是阿愚與念奴。阿愚先上前搶過她冰溜似的手:“這可好了吧,自己要渾,性子又惡,到底落到這步田地。我要來陪你,可芸夫人說,就要你吃吃苦頭!有朝一日,再用得着人伺候,才叫我來。你再胡鬧,怕就沒那天了!”說着擡起袖子拭淚。
熾繁抽出手在嘴邊呵一呵道:“館舍裏都好麽?芸夫人身體好麽?媚川呢?”
念奴蹙着眉頭先道:“母親雖不說,我卻知道她愁你愁得覺也睡不好呢!媚川……媚川在館內難待,本來頭等官妓侍夜後,便不為妾,好歹會被留下做家妓,更更不濟也要常被召來佐酒,擡舉熱鬧一陣。可節度使呢,倒像是沒她這人一般。都知和姐妹們都言三語四,她又病了。”
熾繁默了一陣,拉住念奴道:“好歹替我照應她。你呢?可好麽?”念奴點點頭應了,“如今侍宴,都知倒都是帶我來的,就是唱曲。”
熾繁看着她嬌憨明媚的面龐,不禁又叮咛道:“你別聽都知的,什麽不許私相授受。趁便放出眼光找一個稱心合意性子溫良的文官,讓他去求節度使。這是常有的事,當年裴柔在蜀中,就是美人巨眼識英雄,私下與還是個小司馬的李長空結交。李長空遷長安時,便向當時的節度使許玉德求了她,後來才妻随夫貴,直至相國夫人……”
念奴聽着聽着便滿面通紅起來,“羞人答答,說這怎的!我只要跟着母親一輩子,将來她教舞,我教唱。”
“這固然好,可是不容易呢……”熾繁打個噴嚏,阿愚忙遞絹帕道:“說到別人你就精靈了,自己偏那麽渾!拿着!”
除了帕子,熾繁手上又多出個包裹,打開看看,都是換洗衣服,還有新樣糕點。
她不禁咧嘴笑道:“阿愚真好。只是不把我的筆墨紙硯拿來,忒促狹了。”“都是寫詩惹得禍,還要寫呢!這苦日子何時是個頭?”阿愚眼圈又紅了。
一只不知名的鳥撲打着翅膀飛過,熾繁望向高處,天空澄明而寧靜,陽光遍灑,竹門荊籬邊一株山茶竟還紅豔豔開着。不遠處,就是寧王殿下的郁儀園呢。
做了下等奴婢才知道,能躺到床上伸平腰肢就如羽化登仙一般。通鋪上別的女孩子一躺下就累得睡着了,熾繁卻是累得睡也睡不着。這日天将明時才覺渾身乏得好些,剛打個盹,卻被侍奴叫起去打掃松雪堂。
這松雪堂是前節度使議事、論文的地方,韋晟也偶爾在此見見幕僚,拟點文字,當然有專人灑掃。熾繁到那時,早有五六位侍女在忙了。
活都有人占着,她只得絞個帕子去擦案上的象首博山爐,一眼卻掃見香爐旁的宣紙上,“譬茲梁棟,有若鹽梅……”,原來是節度使為某校尉求勳的牒文。這字恐怕是馬上練出來的,熾繁暗想,“譬”字還少了一點,真令人渾身難受。
她轉頭看看四周,近處只有兩個侍女低頭掃地。于是忍不住飛快拿起毛筆,蘸點宿墨往紙上點了一點。筆還沒放下,就聽一男聲沉冷道:“你在做什麽?”
卻是韋晟來了。
熾繁一驚,毛筆恰落在紙面上,頓時廢了這頁牒文。心裏不禁對自己恨罵不絕,面上誠惶誠恐道:“節度使鈞安。奴婢仰慕節度使書法,忍不住拿筆臨摹一下,臨摹一下,不料……奴婢願領罪。”
原來是她。韋晟打量,侍女石青的粗服在她身上也有一種樸雅的韻味,頭上挽着雙鬟,無一花飾,清爽宜人。走進前再看那牒文,眉頭便鎖了起來。熾繁微窺其面色,忐忑道:“奴婢不是有意的,不然,我立即重新謄出來……”
見他未答言,熾繁忙重鋪上紙,也顧不得磨墨,就枯筆重謄起來。
前日的宴席上的巫山神廟詩,已有幕僚在背後大加稱贊了。今日看到她的字,方知道,字更如其人。韋晟是軍人出身,原不理會這些小事,但附庸上來的文人幕僚多了,也能識別幾分。
寫這樣字的人,哪會“仰慕”“臨摹”他的“書法”?嘴裏沒一句實話。
他的目光不由從小字上移開,落在她的側面上。皮膚瑩白,修眉聯娟,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着,面上尤有睡痕……紫竹管襯托得粉紅指尖如玉,蜀地上好的芙蓉玉,他竟不禁心中一蕩。
還稚嫩呢,居然喜歡一個侍衛。他堂堂雲麾将軍,還比不得一個侍衛麽?總有一天,她會如那些女人一樣,巴不得地讨好逢迎。
“可惜呢。”
韋晟一頓,直起肩背冷道:“可惜什麽?”
熾繁才發現他離自己極近,那麽低的嘟囔都被聽去,不得不硬着頭皮回道:“奴婢是可惜……可惜這樣光潔的好紙,卻是用黃薜葉染的,不大好看。”
見韋晟的表情有些怪異,只得繼續說:“若是将芙蓉花煮爛,以花末染之,則可有深紅、粉紅、杏紅、明黃、鵝黃、深青、淺青、深綠、銅綠和淺雲等十色,那麽……”
“那麽太子監國收到牒文,就可以在上頭畫花了!”韋晟輕蔑斥道,“字還順眼,你就留在松雪堂專司校對罷。”
熾繁一愕,忙道:“這是幕僚們應候節度使的地方,我一介裙衩在此,不大适宜。”
韋晟看着她,指指一邊盯着地板垂首侍立的侍奴道:“那你就換上他的衣服,別穿裙衩了。”熾繁張口結舌地看着侍奴身上皂色的短衣窄袖,“蜀地千裏,文官無數,節度使何必用一女子……”
“我雖是一介武人,卻也想做一做□□添香夜讀書的風流雅事。”韋晟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熾繁忙道:“那節度使何不将官使女子尉遲媚川接入府中?媚川幼承庭教,不但能□□添香,還能歌舞解乏。”
韋晟沒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