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蟬鬓

半晌,熾繁不由心虛起來,垂着眼睫,面上越發地恭敬老實。

“哼,”半晌,韋晟冷笑一聲:“你倒很是友悌。那尉遲媚川是你什麽什麽人?同宗的?”

熾繁忙答是:“她是奴婢堂妹。”

韋晟想一想,忽有些意興闌珊:“哦。那也叫她進來罷了。”

節度使拂袖而去,臉上是無聊冷淡的光景。熾繁輕舒口氣,對媚川,這想必是好的。

更好是媚川能在節度府站住腳跟,也算有個歸宿;自己則趁便離開,至于去哪,可以再說。

熾繁吐口氣,繼續擦香爐,看到牒文的紙張不禁再次嘟囔,确實不好看啊,黃黯黯的。

原以為就此便撂開手,不料第二天一早韋晟的貼身侍奴又前來召喚,“請尉遲娘子前去校書。”熾繁只得梳洗了前去,一進松雪堂便不由一驚,因不但韋晟已在了,媚川也在。

她叉手向韋晟一禮,又偷瞄媚川一眼,向她粲然一笑。

媚川豐容靓飾,橘紅木棉花折枝上襦,翠羅暗雲紋長裙,貼雙雙金鹧鸪帔子,望仙高髻,唇妝血紅,有種異樣的豔烈。

她仿佛沒有看見她。

只見侍奴低眉插手向媚川禮一禮,方對在場所有侍女道:“從此大家要尊這位一聲尉遲娘子。她已是節度使侍妾,半個主母。”

熾繁意外之喜,不由搶先向媚川叉手一禮:“尉遲娘子萬福。”又向她彎了眼眉一笑。媚川仿佛并不自在,勉強牽牽嘴角。

韋晟卻為這笑怔了一瞬。她何時肯向自己這樣笑?嬌媚的,讨好的,如晨風吹開一朵初醒的花。

遲早,這花他要折在手上,任意把玩。

有人在他心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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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心裏的聲音?韋晟有一絲驚訝。昨天他當真把尉遲媚川接了來,本來循舊例也該當如此的,他無可無不可。夜裏媚川就宿在他榻上,也照例舒暢一番,就像對待過去那些送上門的女人。

但在中間,他卻覺得有點無聊。只有那麽一瞬來了點激越的情緒,卻原來因她那幾分像尉遲熾繁。

晨起,他就叫人給榻上的人一個位分。那叫媚川的女人雙眸明亮兩頰緋紅,跪下聲聲謝恩,一個恍惚仿佛又有些像,然而究竟又不像了。

于是更加無聊,無聊到懶得動下手指讓她起來,就自顧去了。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之所以接二連三的無聊煩悶,竟是為了讓這叫尉遲熾繁的官妓。而擡舉媚川,也有幾分叫她看着的意思。

韋晟笑自己。犯的着嗎?今晚叫她侍夜就完了。

衆侍女紛紛行禮,熾繁礙着衆人不好與媚川親近,只得忍着。這時有人報邊界松州來羽書,韋晟立起迳自出去,絹布甲的護肩拂過版門,并不再看熾繁一眼。媚川忙随行。

松雪堂的書比希聲閣差遠了。全是歷年诏書,策,牒,或糧桑水利專著,兵法。熾繁無甚興趣,把今日的公文全部抄謄一遍,走到庭中展展腰,日頭還高高挂在天上。

她遠遠望向希聲閣。蜀地多霧,那高閣翠色的琉璃瓦與蒼青的鸱吻仿佛掩映在日光霧氣之中,如同仙家禁地。熾繁略一踟蹰,不由向它走去。

節度府藏器園與寧王的郁儀園并無嚴格的間隔,中間由一座盆景小院相連。熾繁無心觀賞川派盆景那些精致的金彈子、六月雪、羅漢松,只顧輕步向前。

忽然頸上一涼,竟是一把精光四射的長劍忽然抵上她的脖子,同時眼前閃出一個身影:“大膽奴婢,竟敢擅闖禁地!”

熾繁還未來得及怕,電光火石間那人卻已收了劍去,像是往她臉上認了一瞬,随即轉身騰空疾去。

她卻連來人是圓是扁還沒看清楚。

熾繁站在空蕩蕩的小院裏半天回不過神來,身邊的紫薇花連葉子也不曾動一下,簡直讓她懷疑自己剛才在白日做夢。

莫名其妙……熾繁猶疑了一下,但想到李青蓮的新詩集,還是擡腳繼續往內去。

這個時候寧王殿下正在用膳吧,待到了閣內,熾繁匆匆巡視過一冊冊新書,以前來見到過的,怎麽沒了?熾繁扒着窗子向外看看,霧氣更濃了,庭間靜無一人,隐約只有兩只仙鶴飛過,便鬥膽爬到胡床上站着,引頸看書架的高處。

“你在找這本麽?”

熾繁驚得低頭,只一眼就險些背過氣去:“殿下!”

那人一襲白衣站在地上,手裏果然握着那卷青蓮集。他頂上束的藍田白玉通天冠與自己相距不過一尺,可以清晰到數他鬓角的青絲,而那雙靜如深潭的美目正望着她。

熾繁忙退開一步,從胡床另一邊急跳下去,慌亂間崴了一下,幸而寧王身形極快,她人就在他觸手冰滑的闊袖與對襟衫服之間了。

熾繁忙站直縮回手,那人也收回胳膊端然長身玉立。熾繁慌亂理理鬓發,擡眼偷看他的臉,卻與他毫無意外之情的眼光相碰。

“殿下認得我?”

熾繁脫口而出,不待他回答便想到那日的晚宴。撫撫粗布襦裙上的褶皺,她不由讪讪地:“我做了那首詩,得罪了節度使,被罰做下等奴婢了。”

寧王不語,眼神一凝,手卻向她伸來。熾繁愣愣地也忘了閃躲,只覺微涼如冰玉的指尖觸到頸項,這時方覺得有些刺痛。是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一劍擦破了皮麽?

“玉奴!”寧王側過臉向窗外喊了一聲,轉眼那位曾在席間向韋晟贈劍的小黃門便輕步進來,迅速掃她一眼又垂首退出,不一時又進來,手上奉着枚寸許高的翡翠圓珠。

寧王取過圓珠打開機括,原來裏頭是挖空的,熾繁聞見一陣草木清香。接着頸上一涼,寧王蘸了裏頭的藥霜往那傷處輕點。

“殿下……”

“別動。”他呼吸也是微涼的,仿佛也有草木清香,吹拂在她額角上。闊袖的絲幅些許垂在她肩膀。

熾繁動也不敢動,微僵中,魂魄仿佛化作浮雲飛散了。

盡管寧王很快收回了手,她渾身的血卻仍管不住地湧上臉來。

李玦看着她,青衣小鬟傍人立,脂玉面上飛胭脂。他闊袖內的長指輕輕握了一瞬。

“殿下……殿下一直知道奴婢在這裏偷……取書嗎?”太尴尬了,熾繁沒話找了句話,結果說完更尴尬。

“可以嗎?”李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将手撫上她的鬓發。

熾繁好不容易安靜點的血液又胡亂奔流了。

抄了一早晨公文,又從胡床上爬上跳下,頭發估計是亂到失儀了,竟叫殿下親自替自己整理。

不過殿下并不會理發吧,熾繁用僅剩的一點腦力鈍鈍地想,他仿佛只是在撫摸那滑潤的青絲。

韋晟打發了松州來人回到松雪堂,只見案上厚厚一沓優美飄逸的小字,紫竹筆已洗淨,端正挂在筆架上,不由問聲:“人呢?”

昭武校尉徐恪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去了寧王那裏。”

韋晟一愣:“你就知道我是問她?”緊接着又道:“一派胡說!她如何進得去那裏?”

徐恪臉上顯出了玩味的表情,“何止進去,尉遲熾繁那小娘子在李玦的地方呆了一個時辰不止,聽瞧見的人說,小娘子出來時面若桃花,眼含春水,就如剛剛得了甘霖一般……想不到李玦竟也玩起女人來。我只當他是活死人呢!也難怪,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兒了。”

韋晟嘴角下沉,不由想起她拒絕自己那一幕。

“奴婢已有心上人了。”

“不過是個侍衛……姓名,奴至死不能說的。”

尉遲熾繁,很好。

“出去小心舌頭。”韋晟面色沉冷下來。

夜幕降臨,婢女們都去宴席上趕熱鬧了,熾繁獨自擁被坐着,就那晦暗不明的蠟燭讀《青蓮集》。每逢擊節神往之處,底下便也有殿下的批注。

原來我之心愛,亦即殿下之心愛……她臉上又做起燒來,想起今日與寧王談詩論書的場景。殿下的态度那樣清雅淡然,仿佛他并未失去自由,她更不曾流落泥淖,他們仍站在衆人仰望的高處,偶爾相遇,談論些風雅的話題。

熾繁忽然爬起來揭開鏡袱,鏡中人妙目流盼,雙頰熏紅,不禁自羨壓倒桃花。他為自己理過的鬓角又松了,但就由它去……

她軟軟枕在自己手上,望那蠟燭袅袅的青煙,忽聽得侍女們回來了,忙将書藏到枕下。

“今日尉遲娘子好風光!節度使将聆香院撥給她住,那可是歷任節度使夫人所居的地方啊!”

“可尉遲娘子還像是不大高興呢。這樣盛寵,還不得意?畢竟是官妓出身,其實比咱們還下賤,難道還要攀高向上,受朝廷冊封不成!”

“蠢材,她心裏豈會不得意?你不知道男人有時就愛那樣優悒扶病的模樣,好更邀寵啊!”

“小妮子深谙此道,怎麽不和尉遲娘子換換呢?此刻恐怕正婉轉承恩吧……”

熾繁聽着一聲拍打,緊接着一陣追逐笑鬧,不禁也微笑了。心裏滿滿的,太快樂了,可惜竟無人分享。今朝有酒今朝醉,要是有酒就好了。

媚川喝了很多酒。

入夜她本已在聆香院睡下,忽有侍奴奉命來請。她歡天喜地地拾掇打扮起來,迤逦進到內室,韋晟就獨坐在床沿上。

上等蜜蠟不見煙氣,空氣仍有些沉悶。她讨好地一笑,前去替他脫靴,擡頭時那劍眉星目正注視着自己。她的心劇跳起來,像某些激烈時刻似的感到一陣窒息。

定一定,拔去金釵,讓發絲蜿蜒在他膝頭玄色絹甲上,手指緩緩向上。正柔情萬種,不料手腕猛一痛,人卻被甩在地上。

“回去。”

她聽見他說。

看出他煩躁,她還想細聲勸慰,結果一聲“滾!”徹底叫她立刻退了出去。

門外侍立的侍奴剛挑起羊角燈籠欲去,見尉遲娘子滿面通紅披頭散發地出來,不由愕在那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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