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假谕

尉遲熾繁是被兩聲清幽的鶴唳叫醒的,醒來時無比松弛舒适,外頭天已大亮。攬衣推枕下床來,小黃門玉奴就侍立在閣子外面,胡床整潔,殿下怕已去了多時。

“我才聽到鶴唳,鶴在哪裏?我能看看嗎?”熾繁雙臉微紅。

玉奴欠了欠身:“恐怕不行,鶴已放了。”

“放了?為什麽要放了?”

玉奴的聲音像一泓清溪:“沒人養它們,自然要放了。”

熾繁還要再問,卻見寧王殿下袖着清風進來。他漆黑的刀裁般的鬓發微濕,仿佛曾有晨霜停留。

寧王對熾繁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金刀與玉帶交給玉奴。

熾繁有些局促地上前去,開口叫殿下,問:“這是什麽?”

寧王望着窗外灰藍的長天:“系鶴翅的帶子,我割斷了。由它們天南海北。”

他微不可聞地嘆口氣。這鶴是他的旅伴,此去兇險,氣候也不宜,不能再帶着它。希望有朝重逢罷。

熾繁看他嘆息,不由憫然。殿下放的是鶴,還是他被囚三年、想要寥廓高翔的心?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被囚禁着。

“挺好,”熾繁也喃喃望向天際,“它們會快活。庭中鳥,究竟不如雲中雁。”

寧王低頭看她,那眼神是了然,還有一份憐惜——對她的憐惜。

熾繁胸口一暖。他就是這樣的人嗎?看淡自我的生死自由,卻還顧惜着別人的。

“殿下待我太好。”她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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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望向她的眼神似有一絲複雜,但很快消逝。鏡臺邊散撂着她昨夜頭上戴的寶石鮮花,白茶花經了夜已經萎黃。他微微皺眉,伸手将臺下暗格打開,從裏頭的錦盒內取出一只玉簪來。

熾繁看那簪子,雕得渾樸雅致,乃是一枝花後的海棠果,通體明潔,幽光瑩瑩,如月色在寒霜,卻于花萼處恰生着秋紅般的暈影。他細細将它簪于她發上。

太貴重了。熾繁幼時自然見過好玉,這支已不能光以材料論,必定是名家名品。論理原不該收,但他給的,又親手給她簪上了,她舍不得不要。

就當是長者賜罷。不能辭。

阿熾。”他忽在她頭頂喃喃道,熾繁有些怔忡地仰起頭。十二歲以後,就沒人這麽喚過她了。然而莫名親切,就像他之前為自己上藥簪發,那樣清潔自然,仿佛該當如此的。

“我要走了。”

熾繁怔住:“去哪裏?”

寧王答得很随意:“去松州。”

“松州?”熾繁瞠目結舌,“那不是吐蕃長犯之處麽?荒涼危險,殿下怎能去那裏?”

寧王還是淡淡的,仿佛在說一件極小的事:“今晨韋節度使來人說,太子殿下口谕,着我去松州勤邊——‘不到寧時不許還’。”

“怎麽可能?這樣大的事,一個口谕就能定奪?”

熾繁不敢置信地望向他的眼睛,但那雙眼睛裏只有平寧:“今日午後即要動身。”

熾繁頭暈似的後退了兩步,“不。”她搖搖頭,“沒有削爵你就還是親王,沒有任人擺布的道理!”想一想忽道:“難道是因為我——”

她轉身就跑了出去。

“不是的。”

他的最後一句話她沒聽清,腳下略頓了頓,便鼓勁兒跑得更快。

郁儀樓中,寶珠簾下,李玦俯瞰那人的背影,榴紅襦裙都跟不上她的奔跑,紛紛飛揚起來,像一團火在風中瑟瑟吐焰。

玉奴微窺主子,寧王如玉的側臉看不出什麽表情。但他卻知道,越是這樣,底下越是驚濤駭浪。

“我只能由她去是嗎?”

玉奴忙垂下頭,想想恭謹道:“殿下是問鶴還是問人?”

寧王垂下雙眼:“你問的好——都是一樣的。”

玉奴微不可聞地補上一句道:“也不一樣。她是尉遲克誠之女。”

寧王看他,玉奴忙噤聲。

韋晟一出內室,就看見有個人跪在外頭臺階下。他撣撣下裾,待媚川上來替他理順環帶七事,方闊步下堂。

像是沒看到尉遲熾繁,他的皂靴從她眼下踏過。

“節度使鈞安!”

聽見這一聲不高不低脆生生的請安,韋晟方停下來冷笑道:“你來做什麽?”

熾繁仰起臉:“我來謝節度使的擡舉。”

韋晟濃眉一凝:“你想說什麽?攥緊你的小命,別再招我不高興!”

熾繁不卑不亢平平道:“昨晚節度使為了我一個賤婢,公然和寧王争風吃醋;今兒又忙不疊地要送寧王去松州。熾繁覺得自己要名滿蜀中了,故來謝您的擡舉。”

“誰說本節度使争……你好大的膽子!”韋晟不禁上前一把捏住那嬌小的下巴,從上往下看去,那臉越如蓮萼一般,而潤紅的小嘴還膽大包天地繼續張合:

“節度使雖只是傳太子監國的口谕,但不知道的,自然要歸到争風吃醋上頭。老聖人已病了,不定什麽時候想起寧王,就會召他回去。到那時,寧王人已在松州,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太子不過一時說錯話,節度使可就是實打實的罪人了。”

韋晟不由冷笑一聲:“這麽說,你倒是為我好了?”見熾繁垂下密密的長睫不答,不由心頭火起:“你是為了你那情郎吧!”

千百人曾在他劍下喪生,高貴的國王曾在他膝下稱為俘虜,他卻扭轉不了一個卑賤女子的心!

而她淺淺的呼吸帶着青草的清香微拂過他鼻尖。

扭轉不了,那又怎樣?她人在這裏。

待蠻橫地碰上那柔潤的唇時,心頭憋了這麽久的火才初遇甘霖。她沒有掙紮。而這個吻似乎已不是第一次了,在他幻想中,已經發生了無數次。

“熾繁!”

媚川的尖叫把他從短暫的舒暢中拉了出來,他松開手時看見的是蜿蜒的鮮血,正順着熾繁白皙細潔的頸項往下流淌。

他一手就格開了她手中的玉簪,不妨她鹿一樣竄後兩步重新用簪尖抵住了喉嚨:“韋晟!今日我雖賤為官妓,但我身上還流着尉遲克誠武元大将軍的血!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即刻就死在你面前。”

領軍打仗的人,不知看了多少淋漓的鮮血,多少腐肉斷肢,但這刻韋晟感到了真實的怕,他竟然怕了,他聽見自己還負隅頑抗:“我看你還是不夠卑賤,應該也被發配松州,給那些長年苦戰的兵士做營妓,那時候,你可能會回過頭求我。”

熾繁的眼中流露了一瞬的軟弱,然而她幾乎立刻就回答道:“謝節度使。”

這四個字竟然比在高句麗受的那一箭還讓他疼。韋晟箭步上前不費吹灰之力就反剪了她的雙手,看到她的眼睛裏去:“別做夢了,你想怎樣,我偏不給你怎樣。三十萬大軍在握,我怕什麽?松州,他立刻得去,而你,哪都去不了。旁邊的阆苑我撥給你住,我讓你唱,你不能給我跳;我讓你讀,你不能給我寫。給我好好呆在那,呆到死!你敢再有一點動作,我殺了蜀中官妓舍所有人給你陪葬!”

他甩開她的手,海棠果玉簪飛到臺階上,霎時粉身碎骨。 ?

韋晟氣塞胸膛,轉眼步履生風走出老遠。這時一個侍奴迎上去禀道:“蜀州刺史求——”話猶未完就當心挨了一腳,人直飛出二三米去。

媚川吓呆了,站在檐下索索地抖。熾繁跪對着一地的玉沫子痛哭出聲:“是我害了殿下。是我害了他……”

媚川緩過神,跑來彎腰搬住熾繁的頭切齒道:“你以為你只害了寧王?”她恨地要吐血,要不是面前這個人,自己怎會沒開好與韋晟重逢的頭,更何至于被一校尉淫辱!

“你還害死我!”媚川厲聲說:“你還害得芸夫人在館裏永遠擡不起頭來。我們到底怎麽得罪了你?”

遠處那個侍奴忽然真的噴出一口血來,那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直唬得面色灰黃,嗚哇哭出聲,忙又捂住嘴。

媚川站起來指着他道:“瞧瞧,你就是這樣一個掃把星。大概尉遲家也是因為你才出事的,凡是待你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話尤未完,只見熾繁純淨清亮的眼神驀地滅了。

“好好享受自己作來的一切吧。”這時媚川方覺得氣順了些,牽起裙裾自去。

上燈了。春未至,日仍短。

韋晟看着尉遲熾繁從阆苑繁複雕花的窗前回轉,點上蠟燭。“嗚”的一聲,是號角,寧王遠行了。火光抖瑟,她垂下臻首,再擡起時,又是一個冰雕出來的人。

他也知道她心腸不對他,但何至于這樣恨他?那寧王李玦遲早要死,死在哪裏有什麽分別?

待在這,他并不快活。看着她,他一方面覺得踏實點,另一方面則肝火更旺。

因為整整一下午,她沒有說一個字,甚至沒有朝他看上一眼。

忍了又忍,實在要發作,又看到她系着白絹的脖頸,只得再按捺下來。

還好,去了眼中釘肉中刺,來日方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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