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賄賂
媚川略為惶恐地站在藏器園內室庭中時,感到面前這個男人聲音稀有的柔和。
“你雖是蜀中官妓,卻出身尉遲之家,我就給你個體面。你若願意留下,就去洗翠閣住下,從此恪守婦道,以姬妾的身份消停卒歲。若不願,看上哪個官員校尉,我就多備金帛,将你送他。或者你還想回官使女子舍慢慢再求出身,也随你。”
媚川仿佛猛向前踏空了一步。他知道了自己與徐恪的事?誰告訴他的?知道多少?
洗翠閣在節度府的北犄角,原是住老姨娘的。韋晟輕易不帶女人随身,煙花都散了,唯有一個女子聽說意外毀了容貌,才破例跟到現在。如今就住在洗翠閣。
那是再無恩寵的意思。
媚川迅速盤算該如何求情挽回,先将兩行清淚挂下。還未張口,韋晟卻已揮揮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無需多言。"
究竟該如何選擇?媚川又驚又亂,離開他跟了徐恪,也許過得踏實些——但她不能心甘情願!昨夜這人的體溫還在自己雙臂間,那也是稀有的溫柔。
還是留下。怎見得自己不能慢慢将他的心回轉過來?
說到底,自己究竟哪裏不如熾繁?!
“奴願留在府中”,這句話即将脫口而出時,韋晟忽然問:“熾繁和你一起長大的麽?她喜歡什麽?是怎樣的人?你說說。”
仿佛她的去留,于他根本無所謂。
媚川噎住,嘴角浮起一個酸笑。“節度使那樣喜歡姐姐麽?姐姐……她從小另是一樣人,全沒女孩兒模樣,只喜歡在兄弟叢裏打滾。”媚川偏頭想一想,仰起臉天真地說:“對了,因大伯母與先貴妃是同宗,姐姐常能進宮谒見。想必與寧王的□□……從那會兒就起頭了。她心裏沒規矩,卻有算計,最是勇敢的。”
不覺間,韋晟臉上那點柔和全換了肅殺之氣。媚川猶疑,已被他冷笑道:"可見她心裏白有你,你卻從未認她是你姐姐!虧她要我善待你。你與徐恪私通我早知道,也有成人之美,只因你有些像似她才許你自己選擇。”
“徐恪!”說罷他揚聲,徐恪忙地跑進來,見他面色不善,叫聲“藩帥”,不敢則聲。
韋晟道:“我答應她善待你——徐恪,帶她下去吧。去賬房領她的金帛,算作我賀你們之禮。”
徐恪先時進來見韋晟有怒容,媚川面上有淚,吓得只道東窗事發了,如今得這令,真是意外之喜。當下深揖下去,響亮道:“謝藩帥恩!”然後又笑嘻嘻道:“我在蜀中的家院無人治理,早亂的了不得。藩帥真體貼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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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晟揮揮手,自下去了。
媚川腦中一片空白,停了一會,插燭似對那背影直直拜下去:“謝節度使恩。”
徐恪見她附跪不動上前拉她,一拉竟沒拉動,細看時才發現媚川的臉掣動着,眼淚流了一臉,牙齒咯咯得響。不由氣道:“泥人還有個土性兒,你也別太過了!男人這東西,心思對哪個女娘,那她放屁都是香的。若不對,那怎麽睡也睡不出情兒來!”
媚川還不起來,徐恪急得撓頭:“你心也忒高了些,跟了我,我以後都聽你的還不成麽?”
熾繁每日足不出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但蜀中,連長安都聽聞了。世人皆知,劍南川西節度使、雲麾大将軍韋晟寵愛一名蜀中官妓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為讨美人一笑,遣了舊愛;金的銀的瞧不上了,千裏迢迢從南诏給弄對神鳥玩!
好事的詩人們紛紛寫詩抒發這一桃色新聞,将她稱為“韋令孔雀”。
熾繁接到第一封求薦信的時候,并沒有想起這名“松州縣令胡權”是誰。她的眼光在“松州”二字上徘徊了一會,又揭開裝滿璎珞的錦盒看了一眼,就讓侍奴原封不動地退回去。
高長命應聲退出,剛走到一半,卻又被叫了回來。
長命看到面前美麗的女主人有種奇異的神情,她的目光投向他懷中沉甸甸的盒子,如兩把冷冽的小刀。“你等着。”
片刻她自內室出來,手中多了兩只淺黃色精致的信封:“長命,我可以托你件事麽?”
高長命忙睜大眼睛道:“娘子快別說這話,只管吩咐就是。從沒人拿咱們當人,就只有您還這樣客氣。您快說吧!”
尉遲熾繁點頭淡淡道:“你把這兩封信分別遞給送錦盒的人,和蜀州刺史薛道恒。”她又加上一句:“不必瞞着人。”
蜀州刺史當夜就拿到了這封染着芙蓉清香的書信,門人在聽說“尉遲娘子來書”六個字後,一等他回府就忙遞上來。
看完後,他躊躇了。夫人縣君見丈夫如此猶豫,不禁道:“有何顧慮呢?”薛道恒道:“這胡權不過是一中縣令,從七品的小官,尉遲娘子就要我升他個參事,分掌一州府的軍政、財政、刑法、農田以及戶糧諸事務,這未免……”
縣君一哂道:“虧你還是男子漢大丈夫,這點氣概也無!那尉遲熾繁是什麽人?韋令孔雀!上回我與司馬王詠的正妻去阆苑探她,她站在門口看着我們近前,竟徑自回身走了。我聽着通報,才發現節度使不知何時也到了,不但不以為杵,還巴巴地追進去。這可是一般的寵愛?”
薛道恒倒吸一口氣:“不過是一官妓……”
“官妓怕什麽?前相國夫人也是官妓出身呢!那種女子何等狐媚,豈是捂在屋裏的閨秀能比的!何況本是名門之後,不幸堕入風塵。你瞧那尉遲熾繁,那模樣兒,真是我見猶憐。你要順了她,不怕枕邊風吹不出好前程。”
薛道恒嘆口氣:“那明日與司馬議了再定。”縣君一聽笑了:“王詠最會鑽營,你與他議,還不是多此一舉。”
長命奉了兩封回信前來時,熾繁正在芍藥花前逗那孔雀。她閑閑拆開信,一封是蜀州刺史的,一封是縣令,不,參事胡權的。讀完後,她又繼續與孔雀玩耍。
阿愚接過信看了兩眼,她不大認字,卻識得“寧王”,連忙屏退其他侍女拉住熾繁道:“你要死了,在節度使的眼皮底下跟寧王通信?!”
熾繁掙脫胳膊閑閑道:“寧王會寫那麽醜的字麽?”
阿愚又仔細瞧瞧那紙,氣惱道:“小娘子欺我不識字。”
熾繁抽過那頁信笑道:“那我念給你聽。尉遲娘子尊上:升遷令已下達,胡權千叩萬謝于足下。另,寧王到松州已二月有餘,奉節度使令,前去勤邊六次,傷左臂、左胫、後背,現居官邸休養。胡某将遵娘子言,盡力照拂。下回若有奇珍異寶,胡某将再思孝敬……”
“娘子!”阿愚忍不住打斷道:“寧王受傷了?可憐,但那不關咱們的事!只是這信裏說什麽升遷令,可與你有關麽?昨兒我看見螺钿櫃子裏多了一盒璎珞,不是節度使平日賞的,你,你別是收了賄賂吧?”
熾繁仍笑着,眼睛裏卻沒有笑:“是又怎樣?”
阿愚跳起來抓住她雙肩一通猛搖:“你瘋了嗎?那是要杖斃的!不然就貶為最下等的營妓,應酬松州粗野的兵士!”
熾繁被她晃地閉上了眼睛:“那又怎樣。我喜歡寧王,是他的錯嗎?我們是清白的。韋晟為何要這樣待他?!”
阿愚大聲道:“我不懂這些!我只知道我不能看着你送死。”說完拿着那信就往院門走。熾繁在她背後輕輕說:“你要去告訴節度使麽?也好。也許他立刻就會遣我去松州,那我就可以和寧王見面了。”
阿愚頓住腳,回頭傷心地看着她:“娘子,你真是瘋了。”
“我是瘋了。每天都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松州,松州,松州。我要使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不沖出這個牢獄,哪怕撞得頭破血流!阿愚,”熾繁哀切地看她:“別管我——遂我的心吧。”
阿愚不覺也流下淚來:“娘子,認命地活着不好嗎?你看媚川,念奴,徊雪她們,都過的好好的。”
熾繁帶着淚笑了:“我什麽都沒了,只有這一個念想。你不懂的。希望你永遠不會懂。”
短短幾日,蜀州刺史、司馬王詠乃至錦州、萬州等遠方的刺史都收到了尉遲娘子散發着芙蓉清香的信箋。各色各樣的要求,薦人的,索賄的。他們或驚詫于這女子的狂妄與貪婪,或順水推舟黨同伐異牟取更大的利益。
韋令孔雀之名,炙熱了整個西川劍南。
尉遲熾繁面色如常,但她的眼中仿佛燃燒着什麽。而阿愚則越來越蒼白少言。她知道,分別已在眼前。
這事本瞞不住,只是無人敢谏于韋晟。媚川最早得到消息,便使徐恪去活動。徐恪領命抹頭就走,被媚川叫住:“蠢材!忙什麽。等她再多做下些,做到罪無可赦,再動手。”
時間滑如五月,庭院裏榴花初紅,新荷翩翩。熾繁預感,蜀州的日子就要完結了。
她叫來高長命,将一包裹放在他手上,微笑道:“拿着這個,離開蜀州,去長安吧。那兒繁密的裏坊中有無數外地商人,沒人詳細追究你的來歷。改掉名字,開一家小店,好好生活。”
高長命忙跪下了:“奴子哪裏錯了,我會改!求娘子讓我一輩子跟着您!”
熾繁搖搖頭:“你走掉好好生活就是幫我了。”
待高長命悄悄夜遁,直達長安時,尉遲熾繁被帶到了松雪堂中。地上一位地位下等的判司已嘶嚎着叩頭流血,一看到她忙直起脖子喊:“紅顏禍水,自古如此!節度使一世英名,蜀地百年和平,就要毀在這貪妄婦人手中!節度使還不醒悟嗎?!”喊罷又連連叩頭。
熾繁這天罕見地穿了一身嬌豔雅致的顏色,鵝黃花草紋上襦,粉紅地花鳥紋長裙,天青色敷金彩輕容帔子,她看向上座的韋晟,他的眼中一片濕冷。
“尉遲熾繁,恃寵生驕,禍亂國事,罪無可恕。依蜀律,你就去松州看看那些路邊的餓殍,營帳裏的污血吧。那時候,你也許會明白,庭中鳥的日子是多幸福。”
話音剛落,那低等判司又高聲叫起來:“節度使糊塗!如此大罪,應立即将這賤人杖斃,不許收殓,屍首在菜市口示衆!若非如此,不能平蜀地官民之忿!”
韋晟捏住簌簌跳動的眉心:“把他拉出去,太聒噪了。”
在他一步一步走近尉遲熾繁時,貼身侍奴悄悄做手勢将所有人都帶了下去。偌大的松雪堂只剩下他們二人。韋晟繞着她細細打量,這就是他唯一心愛過的女子,她究竟是什麽做的?
“你需要多金子,我都可以給。你為何要違律?”
熾繁不語。
“還是,你竟是為了寧王才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
熾繁仍不語。半晌,方輕輕跪下來:“謝節度使恩。奴婢領罪了。”
韋晟彎下腰,将她攏抱在自己的革袖金甲間:“松州那地方……不是你想象得到的。你若現在求我,我仍然會留下你。”
他低頭嗅見她發上的芬芳,心裏分明絞痛。就這樣不可得麽?
熾繁微微僵硬由他攏抱着,再不發一言。
許久,許久,韋晟終于站了起來:“那你就走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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