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伏虎

高長命縮着脖子在城牆下守了半天,才看見一個城門守軍左顧右盼地順牆根跑來。長命忙迎上去,那人把個小銀錢袋兒往他手內一扔,轉身便走。

他用手掂了掂小袋,不由嘟囔:“直娘賊,剝得剩個芯兒了才到正主兒手裏。”正琢磨上哪換柴米,眼前忽一黑,是被什麽蒙上了,還不及掙紮,就被敲暈了過去。

再見着亮,人已在一個小廳裏。

徐恪一身寶藍襕袍,斜簽在胡床上,正用一支金耳挖剔牙。見他醒來,嘶地吸了口氣直起腰道:“高皇商。”

高長命骨碌自地上爬起站穩了,禮一禮道:“奴是賤籍人,哪夠得着什麽皇商。”

徐恪笑:“那你懷裏揣得是什麽?”說罷登時放下臉來:“你好大的膽子!人在蜀州,竟敢與長安宮中往來。說!你是不是長安的奸細?!還是我直接綁了你送給韋節度使,讓他來審你?”

高長命盯着面前徐恪的高臺靴,不卑不亢道:“校尉早已歸順明信聖人,又哪裏能綁我去節度使那兒呢?”

徐恪哈哈笑了:“你倒伶俐。我這是驗驗你的膽子。這個你可認識?”高長命向他手內一看,卻是一枚仙鶴銜珠玉佩,正是年前他在長安西市開蜀菜鋪子時,找上門來的那位內侍官所佩。

徐恪滿意地看着他的表情:“如今我求了這玉佩來,就是做個見證:聖人着你幫我做件事。”話音剛落,又聽一女聲道:“而且做這件事,對尉遲熾繁有利而無害。”

高長命不由看時,卻見燭影昏昏下,一個身着紅绫襦裙、頭梳望仙高髻的女子自屏風走出來。她面蒙紅紗,那眼睛,那身形,猛地一瞧,還以為枇杷巷內的娘子到了。

尉遲媚川踏下馬車,與高長命站到節度府門前時,夜幕深沉,雪正澌澌。她仰頭望向門廊上耀光飄彩的紅燈籠與梁間處處随風飄拂的紅綢,它們在袅袅清雪中顯得朦胧,喜悅,像在夢中。

節度使的貼身侍奴早等焦了,此時驚喜叫道:“尉遲娘子!”又忙對不遠處的侍女喊道:“快去知會節度使,尉遲娘子來了!”侍女忙飛身跑去,卻被高長命叫住:“不必通報,我這就送娘子過去。”

順着紅綢蒙面的兩溜地燈,媚川扶着高長命的手緩緩走進藏器園,她走得很慢很輕,像走在一個脆弱的夢中。園外前庭中喝酒劃拳的喧嘩已遠得聽不見了——那些将士,是在慶祝将軍大婚,還是用酒精解釋圍城的壓抑?

靜。

雪花落在頭頂的紅紙傘上,沙沙的。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鹧鸪,臂彎撒下的長長霞帔拖過雪濕的地面,冥冥之中,她到底走到了這裏。

她的婚禮。她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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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的玉瓶卻悄悄說,不可沉淪夢中。

徐恪的聲音模糊浮動,在人脖頸處噴着熱氣:

“這瓶中是致人癱瘓的□□,銷骨紅綿散。味如烈酒,可別誤吃了。”

“我混蛋?哈哈,聖人未叫他死,我自然不敢叫他死。但我也不能讓他生龍活虎地來剝我的皮!放心罷,韋晟武藝高強,這藥于他沒那麽大勁兒。”

“藥發之前,想必還來得及一番火熱纏綿——這不是你朝思暮想的麽?”

媚川在雪中走着,不這不是夢,這就是她的婚禮,命中注定韋晟要以這種方式來償還她。冷風鼓蕩媚川面上的紅紗,一蓬一蓬如愛人的親吻,而她的雙頰火燙。

到了。

“我知道你會來……但沒想到這麽快。我以為要等到天亮。”

朦胧醉眼中,韋晟看見高長命躬身退出去,阖起版門,将漫天飛雪與滿庭紅光都關在了門外。

室內方爐裏烈火熊熊,兩只龍鳳紅燭剛燃了半寸。

“你喜歡嗎?我教他們連夜布置的。”

她一襲紅裙,不語盈盈近前,臉靠近他的臉,頭上的珊瑚珠子細碎冰涼地垂到他額上來。

“熾……”

面紗輕撩處,一張溫柔小口已堵住他的嘴,一股烈香的酒液細細流入。

韋晟閉目一瞬,猛然酒全醒了。他一掌推開面前的人,厲聲問:“你是誰?!”

媚川軟軟跌在紅底纏枝蓮紋地毯上,仰面凄然一笑:“你的新娘,尉遲媚川。”

“你來幹什麽?”韋晟蹙眉問,忽而目中一凜:“熾繁呢!?”

電光火石間,一把金錯刀短小精薄的刀刃已抵住媚川的脖子,雪膚立即顯出一絲紅線。

“将軍還記得媚川麽?”媚川聲音嬌軟,仿佛抵着她喉嚨的不是刀刃,而是愛人溫柔貪戀的舌尖。

“我是指三年前的媚川。每日辰時,朱雀大街第一株國槐樹下,總停着一座八寶璎珞打垂的馬車,你有印象麽?我就坐在裏頭。就為看你騎馬當值,挺拔飒爽地跟許多武士一同走過。那時,你不過是個出身低微的金吾衛吧?父親卻一意孤行要把輝川姐姐許給你。大娘不肯,姐姐自己也不願意。可我卻無數次偷偷許願:讓我來嫁給那個英武絕倫的男人吧。”

媚川的話引起了韋晟在長久軍旅生涯之前的回憶,那平安寧和的都中生活,仿佛永遠是春天,長安花開滿城,寶馬香車內的閨秀們投他以純情的眼光或一塊繡帕,一朵花钿,凡他所經之處,人們竊竊私語。

不知是因那回憶還是別的什麽,韋晟覺得有一股綿軟的熱流在體內漸漸散開。只聽面前的女子繼續說道:

“有次輝川病了,病得很重,我忽然想,假如她死了,你的婚約是不是就臨到我?想完我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但顯然老天已經聽見了,赫赫揚揚的尉遲家族,随馬葦之變樹倒猢狲散,輝川真的死在雲南,而我,真的嫁給了你。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侍妾。

可你卻把我送給徐恪。”

韋晟将手內的金錯刀收回一些:“我沒問你這些。尉遲熾繁呢?”

媚川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诘問,反而将身體逼近他,刀刃又在那吹彈得破的雪白頸項上留下一道劃痕:

“從知道你要鎮蜀那刻起,我就在謀劃了,怎樣才能留在你身邊?我盡力習舞,想要給你個驚鴻一瞥的印象。

迎新宴上,你的确驚鴻一瞥,但卻不是對我。接着你讓我更不懂了:不愛我為何留下我——而在你身邊,和不在你身邊,到底哪種令我更痛些?

其實你不止對我無情,甚至根本都不把我當個人看吧。”

韋晟收起金錯刀,冷冷道:“你走吧。徐恪那小兒若是抛棄了你,你就自謀生路去吧。我給你份戶籍,不必再做官妓。”

媚川聞言仰面吟吟笑了:“看,這就是你對我仁慈!我寧可你殺了我!徐恪沒有抛棄我,他把我帶回了長安。本來我都想認命了,誰知他又要回蜀州勸你投降。這時我才明白,我認的那個不是我的命,你才是我的命。”

韋晟感到那種奇異的熱麻越來越洶湧地漫過四肢百骸,他的手有點顫抖:“勸降?——你剛才給我吃了什麽?!”

媚川唇邊綻開一朵柔軟微笑:“銷骨紅綿散,我都感覺到了,果然銷魂蝕骨。”

北漠奇毒。韋晟一運內氣,咬牙将刀抽出:“賤婢!”

媚川翹起蘭花指向他唇上一按:“別費力叫人,洞房花燭夜,你的近衛都出園喝酒去了。不如我們去寧王舊居郁儀園避避,再一把火把這裏燒了。沒有你的蜀州城潰破只需一夕吧,我守着你一起被俘。”

“破城?靠郭孝義那只兵不血刃的三腳貓嗎?快滾,我不殺女人,別逼我。”韋晟越使力氣息越紊亂,媚川卻更欺上身來,她在笑,眼淚卻滴下來:“殺了我。你連殺我都不肯麽?”

版門吱呀處,高長命跨了進來。

媚川咽下的□□不多,搖搖晃晃勉強站了起來:“尉遲熾繁不會來,我們的遠房堂弟尉遲武恭倒是被授以金吾将軍職,帶着五千精騎在城下等你。”

韋晟感到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氣已源源不斷地流逝。他靠在纏枝蓮紋地毯上睚眦欲裂。

媚川跪下,輕輕擁住他如擁住一只中箭的猛虎:“我們走吧,夫君。”

城外一夜不安,熾繁在窗前亦坐得一夜不安。

天未亮時,她起身推醒睡在床上的阿愚:“我去節度府看看。不是攻城了罷?我聽見吵嚷。”阿愚翻個身喃喃道:“城牆遠着呢,哪有什麽聲響?你傻坐了一夜,趁天沒亮快打個盹吧。”

熾繁披上夾襦挽好頭發打開門出去,雪竟積了兩寸,天光黛青,映着雪色路倒還瞧得出。熾繁抱着雙臂走了一陣,接着匆匆跑起來。她得見韋晟一面。

到節度府附近時,天已将亮了,火光照得如日将出一般。熾繁驚站住,前方風傳來火燒木料的噼啪聲,哭叫聲,兵器相撞聲。

她忽然拔腳向節度府後門跑去,剛跑了兩步,又猛頓住腳。

她是下意識地往郁儀園去。

那人已經貴為天子,不會再身處險境了。

熾繁的心像被火燎過,猛烈地辣痛起來。痛過神智回來,只剩下恥辱之情。

那韋晟呢?新帝的人已到了城內麽?

正發怔,人卻被一雙臂膀猛地攬住。竟是王建。

王建遙遙看見熾繁時,心中一陣狂喜。他身上的白衣似都因長久的等待而蒙塵了,離上次見面有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仿佛他整個人生就等着這一刻,就是把她從圍城中解救出來。

一身青衣,她呆呆站在漫天火光中,面容沒怎麽變,似乎消瘦些,但那只是往從前那種清靈妩媚的美中又添加了一絲幽冷樸靜的韻致。

她竟在這樣危險的地方發呆。

“城破了——韋節度使呢?”他聽見她問。

王建迅速瞟了身邊的軍曹一眼,朗聲道:“這裏沒有節度使,韋逆已伏誅,曝屍護城河中。聖人得蜀民之心,五千精騎馬到城破,在下奉命先來迎接娘子。”看熾繁倒吸一口冷氣,那妙目中分明驚痛,他猶疑一瞬貼向她的耳迅速低語:“韋晟已押往長安。”

直起身,王建猛然松開雙手,退後一步,深吸口氣禮道:“聖人親命在下問娘子一句話:大明宮中并無烏臼鳥,娘子為何遲遲不歸?”

往事如重錘擊中她。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冥不複曙,一年都一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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