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地宮四面環海, 從陸地看過去, 那只是海面上的一個小小的黑點。

天空聚集着雲層,快要下雨了。

那片海域的海水卻泛着病态的灰藍,暴風卷起一陣陣陣死白色的浪花, 擊打在黑色的礁石上。

小艇接近了一些,孤島的輪廓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很大的島嶼, 海岸線延伸得很遠, 島嶼的地勢平緩, 巨葉楓高高大大,從灰白色的圍牆後伸出蒼綠色的枝葉。

苦修士們放下吊橋,站在圍牆上,目視那艘小艇破開海水, 極快的接近孤島。

島外的淺灘除了礁石,還有突如其來的暴風。

小艇在風裏搖擺了一會,慢慢靠近停泊點。

一個穿着墨綠色軍裝的蟲族走出船艙, 肩上的将星閃閃發亮, 他站在甲板上看了一會, 跳下船,三名蟲族緊跟着他跳下去,落到停泊口的礁石上。

他看到站在吊橋前的耀祭司, 揮手走過來。

耀祭司身後陪同着兩名雌蟲随侍, 他們向來者問候,耀祭司只是略微颔首。

“祭司大人。”

“索格中将,冕下在等你。”

雌蟲微微笑道:“您還是和從前一樣, 不喜歡寒暄。”

索格·阿爾沃是六翼土生蟲族,生得肩膀寬闊,四肢健壯,他相貌極其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是最後标準的軍雌。

然而穿着灰色兜帽長袍的蟲族吝于投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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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袍袖輕擺,一股冷冽的香氣襲來,索格微微恍神,情不自禁追随着祭司的腳步。

“您貼的太近了。”

“呃……十分抱歉,這是部隊裏的習慣。”

耀祭司沒有理會雌蟲尴尬的語氣,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猶如黑夜汪洋,嚴肅冷漠,或者與其他冷冰冰的詞彙聯系在一起。

再愛玩笑的蟲族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索格跟随着耀祭司的腳步,他也是第一次來地宮,圍牆之後,沒有任何華麗的建築。

巨葉楓仿佛才是高牆後的主人,蠻橫的擠占了大部分空間,目之所及,到處都生長着蒼綠色的樹木。

羊腸小路細細窄窄,從樹與樹之間的縫隙穿過。

地面積着厚厚一層落葉,但沒有蟲族清掃。

孤島內很安靜,穿着灰色長袍的苦修士們低着頭,來去匆匆,彼此之間很少交流,對這位外來的客人也視若無睹。

走到盡頭,索格看到了那座形似巨口,用黑色條石搭建的地上宮殿。

靠近這裏,巨葉楓較少。

宮殿周圍用切割整齊的石塊填充出一個小小的廣場,不少穿着灰色長袍的修士在這裏休息。

他們見到耀祭司後紛紛行禮。

耀放慢腳步,一一回應,索格跟在耀祭司身後,穿過門口的柱子,直接步入大廳。

廳堂是一個寬闊的圓形房間,東西南北各有四扇窄窗,左右兩側各有一道門,正中間是一張不高的矮幾,周圍鋪設了坐墊。

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雄蟲盤腿坐在矮幾前,聽到腳步聲,他從沉思中回神,擡眸看來。

并不如何驚豔的臉孔,只能說還算好看。

但因很少見到太陽,他皮膚蒼白,面容冷峻,茶綠色的眼睛靜如深潭,沉默的打量着索格。

索格下意識頓住腳步,他看了眼耀,彎腰行禮:“冕下。”

“請坐,索格中将。”

雄蟲并沒有起身,指了指對面的位置。

風從窗戶裏湧進來,天空悶雷陣陣,一場大雨不可避免。

風吹楓葉簌簌響,像無數片銀葉相互碰撞,第一滴雨落下後,片片雨幕密如珠簾,瓢潑大雨接踵而至。

随侍關上殿門和窗戶,以免雨水落進來。

失去明亮光線,廳堂正中懸挂着一盞微型的蠟燭燈塔,索格聞到了一股林木的濕意和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冷香。

耀祭司。

索格輕輕咳嗽一聲,掩去胡思亂想,

冰冷的大殿和屋外的風雨,都讓索格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坐在冕下對面,取出皇帝陛下的親筆書信,遞交給冕下。

埃文接過,拆開信封,迅速浏覽完畢。

他放下信,手放在膝蓋上:“超過三分之二的大臣都不同意嗎?”

索格臉上露出遺憾的微笑,但心裏并沒有多少歉意,他是見證這次讨論的蟲族之一。

“是的,陛下召開了會議商讨,但最終結果并不如意,他說他很抱歉拒絕您的提議,因為大臣們都反對。”

事實上陛下只是坐在椅子上,摸了摸日漸稀疏的腦袋,一邊嚼糖塊,一邊決定道:“這簡直荒謬絕倫。”

他沒有詢問任何蟲族的意見,就那麽一口回絕了。

但索格不可能這麽說,他對孤島心懷敬畏,尊重且崇敬這位年輕的冕下。

冕下對帝國來說無比重要。

但是這裏與世隔絕太久,冕下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孩子而已。

他根本不懂政治,也不懂戰争。

愚昧的和平換不來希望,對待一切敢于入侵的種族,蟲族絕不退讓一絲一毫。

至于孤島和這裏的苦修士,等到軍隊徹底消滅了污染區,他們就可以重新獲得自由。

或許時間會久一些。

畢竟帝國的利益高于個蟲得失,而整個族群的繁衍,高于一切。

索格盡量撫平語氣的棱角,他把冕下當成一個好奇心強烈的小孩。

躍躍欲試,想要成就一番事業,讓別蟲刮目相看。

但政治并不是小蟲崽的玩具,關乎帝國的一切,都應該慎之又慎。

雄蟲冕下位高責重,卻天真近乎愚蠢,眼界更是狹隘,他不會知道如今的局面沒有共贏,他們和污染物早就是不死不休的關系。

索格肯定自己可以駁斥到冕下啞口無言,但他壓低聲音,溫和道。

“陛下說,您有什麽需要,都可以告訴我。”

冕下如果提一些別的要求,帝國都會盡量滿足,但是想要讓污染物和蟲族和平共處,沒出殼的幼崽都知道這是一個玩笑。

“我會再寫一封信。”

索格不動聲色,溫聲勸慰:“冕下,您要知道,蟲族對污染物的仇恨幾乎和蟲族的歷史一樣長。”

他滿以為冕下會因為他的拒絕而露出失望或者憤懑的表情。

但雄蟲看起來非常冷靜,茶綠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雷聲轟隆,雨聲噼啪。

閃電猛然亮起,又倏忽消散。

穿着黑色長袍的雄蟲站起身,他大概只有一米七六,個子不高,也不健壯,沒有引人注目的外表,也沒有驚才絕豔的氣質。

他如同這座不起眼的孤島,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似乎氣息已經和這裏融為了一體,看到他,就如同見到這座島嶼。

“請随我來。”

他說完,走向右邊那扇門。

耀祭司默默起身,跟在雄蟲身後,索格也只好跟着站起來。

他在心裏打着腹稿,想着待會應該怎麽解釋,或許不需要很多,一點粗淺的政治就夠了。

他的笑容還挂在嘴邊,但當雄蟲打開那扇門的時候索格的笑容徹底凝固了。

門後是漆黑的世界,房間裏蠕動着無數只充滿惡意的眼球。

一只大如磨盤的眼球啪嗒從天花板落到地上,濺起無數黑色的眼球蝌蚪。

索格的嗓子眼裏卡了一口氣,他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恐懼和憎惡攥緊他的喉嚨,他下意識拔出武器,對着污染物連開數槍。

這些東西的數量,可以輕易毀滅一座城市。

尖叫和慘嚎鼓噪耳膜,腥臭的濃漿爆裂,蠕動的眼球哭泣着四處爬動,卻不肯走出屋子。

埃文握住索格的手/槍,面色淡淡:“它們不會攻擊你,索格中将,你可以放心。”

似乎是為了印證雄蟲的話,眼球放滿了蠕動速度,可憐兮兮的擠成惡心的一團。

至始至終,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意圖。

埃文說:“你相信了嗎?它們同樣是智慧生物,擁有自己的文明。”

索格胸膛急劇起伏,幾乎不能從剛才窒息的畫面裏回過神。

太多了,密密麻麻,擁滿整個房間,他從軍一百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污染物同時聚集的情況。

“這到底……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埃文關上門,面不改色:“這是它給我的誠意,從今天開始,只要在它控制範圍內的污染物,都不會做出任何攻擊蟲族的事。”

索格的臉色鐵青,幾乎難以置信的看着臉色淡淡的雄蟲,他幾乎要把叛國兩個字說出口,但理智扼住他的咽喉,讓他只是不停的喘氣,平複自己的呼吸。

平生未見,實在是場景太過駭蟲,又那麽突然。

汗水從額角滑落,索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需要和陛下通訊後,才能确認接下來該怎麽做。”

埃文從袖子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第二封信件:“請幫我把上面的內容轉達給海德威爾陛下。”

索格接過信件。

恰逢雷聲,閃電噼裏啪啦,雄蟲逆着光,全身籠罩在陰影裏,只有那張冷酷的面容,如同不化的冰雪。

“當然,西塞爾冕下。”

埃文略一點頭,就要離開,索格握着信,忽然想起來,猶豫片刻還是說道。

“冕下。”

埃文回頭,索格從懷裏拿出一個很小的長條形盒子。

“額,這是噩夢鳥之森駐地最高指揮官,托我帶給您的一份見面禮。”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固定時間,每晚11:3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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