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見面禮?”
埃文頓住。
索格知道苦修士不重欲, 大多很古板嚴肅, 也因為長期與世隔絕,所以不擅長交流。
他省略了無關緊要的贅述,直接說明原因。
“抵達孤島要經過噩夢鳥之森駐地, 那裏的指揮官護送我到邊界,讓我把這份禮物帶給您。”
索格道:“我想他只是想表達自己的敬意。”
“不需要。”
穿着黑色長袍的冕下轉過身, 冷眸如冰, 神色淡漠, 沒有多看他一眼,随後便徑直離去。
他推開另一扇門,門外是走廊,風雨從打開的門裏湧進來, 打濕了地板,那背影挺俊修長,從容自若, 很快消失在索格的視野。
耀擺手, 吩咐随侍關上門, 順手接過了那支小木盒。
索格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耀大人,冕下看起來很嚴肅。”
耀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并不真誠, 反而看上去淡淡的:“他已經二十四歲了,你還想像敷衍一個蟲崽那樣敷衍他,你以為他收到禮物會像小孩子一樣開心嗎?”
索格不由得露出一點苦笑:“這可真的是冤枉我了, 這東西真的是那個指揮官托我帶過來的。”
耀沒有理會這個話題,随侍給他遞上熱茶,他喝了一口,問:“陛下真的征求了群臣的建議?”
老是嗅到一股冷香,索格有點分心,他和耀上次見面是五年前。
“呃,沒有,陛下壓根就沒有想商議。”
“原來如此。”
索格只有傳達陛下旨意或者例行訪問的時候可以到孤島。
他想和耀多呆一會,但是耀祭司沒有注意他的心思,秀麗的眉尖輕蹙。
索格想到剛才看到的畫面,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您每天都和那些東西在一起?”
耀心平氣和:“一直和它們在一起的是冕下,昨晚他知道你要來,特意把它們從門後帶出來。”
索格坐不住了:“您不制止嗎?”
耀奇怪的看着他,冰山臉上真實疑惑:“為什麽要制止,它們排着隊,就像小狗一樣乖。”
因為那是污染物,又不是真的小狗,索格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離開孤島後,他有必要和海德威爾陛下直接通話。
索格不能在這裏久留,可能有感染或者生病的危險,而且一想到那扇門背後就有足以毀滅整座城市的污染源,他就渾身不自在。
耀也沒有太多話題可以聊,他閉上雙目,坐在那裏靜修。
索格一邊喝茶一邊偷看,但是過一會,居然走過來一個随侍,坐在耀旁邊,擋住了索格的視線。
索格噴氣,是了是了,就你們孤島團結。
當誰喜歡看?
但索格沒法對這些苦修士生氣,他們沒有軍銜,也沒有職位,但是年老之後如果能夠離開地宮,帝國也會安排很好的福利。
不過離開孤島的審批手續很長很複雜,苦修士一輩子的感情寄托都在這裏,能夠離開的非常少。
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索格抱着胳膊幹瞪眼,雨停之後,耀送他離開孤島。
上船之前,索格還是忍不住說:“您為什麽縱容冕下這麽胡鬧呢,您知道,陛下不可能會同意。”
耀祭司攏着袍袖:“我知道陛下的性格,但是最了解孤島的是冕下們,不會有蟲族更明白,那些污染物在想什麽,也不會有蟲族更清楚,污染物的危險。”
索格情不自禁皺眉:“所以您也支持西塞爾冕下的決定。”
耀淡淡笑了笑:“當然,他是地宮的冕下,我們無條件的信任他。”
索格失望道:“好吧,但是您知道,剛才那件事不能說明什麽,一切都要以皇帝陛下的意願為主。”
他擡腳上了船,又跳下來,走到耀面前,臉有點紅:“我可不可以擁抱您一下。”
耀看了他一會,慢慢張開手臂。
索格輕輕擁抱了一下清瘦的祭司,松開手,臉上說不清的悵然,那雙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接着轉身跳上甲板,飛快的躲進了船艙。
耀目送着小艇走遠,輕輕嘆了口氣。
回到地上宮殿,冕下正坐在廊下看書,似乎是他經常看的那本日記。
耀走到他旁邊,坐下:“西塞爾,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埃文說:“就是您看到的那樣,我希望兩個文明和諧相處。”
“你知道,這不可能。”
“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祭司大人,”埃文的語氣平淡。
耀深深地看着埃文,想從裏面看出一些什麽。
但那雙茶綠色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絲毫陰霾,似乎篤信自己能夠做到。
耀不自覺皺眉,但他沒有追問,追問不會有結果,他看向廊檐外的巨葉楓,肥肥的貓貓蟲一動不動的扒在樹上,冒充樹幹。
耀從袖子裏拿出小盒,放到埃文面前。
埃文嚴肅的表情裂了一下,轉過臉,但是表情沒有控制好,顯得這個動作很不成熟,充滿了回避的意味。
耀說:“你不要?那我扔了。”
“扔吧。”
埃文翻開日記,不為所動。
話說完,小盒子從耀祭司手裏飛了出去,撞到樹幹上,把趴在樹上的貓貓蟲吓出喵叫。
埃文頭也不擡,一直等耀祭司走了,他才慢吞吞的翻動一頁,日記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他自己的批注,還有前任冕下的話。
這已經是非常靠後的內容。
冕下的記錄變得十分短促,語言之間的轉換也越發頻繁,甚至沒有了基本的語序,但是讀過他所有手紮的蟲族,會逐漸适應這種表達方式。
日記上充滿了奇思妙想,還有一些不知所謂的抱怨。
像什麽[可惜啊,我要是當初在PA面前表現得天真些該多好,嘶——噫,還是算了,光想想都惡心]
[一個不會撒謊,但十分善于詭辯的種族]
[但它騷不過我]
[被污染物寄生的蟲族會變異,那麽也會有被污染後,卻沒有變異的蟲族吧,如果有的話,那他究竟是蟲族,還是污染物呢?好奇]
[今天又是被那玩意惡心到的一天]
埃文警示自己,他還有很多沒有做的事,但是目光無論怎麽控制,都會情不自禁的偏移一些。
他有很多計劃,但偏偏這個時候,腦海裏湧進來很多與計劃無關的事,導致他開始胡思亂想,在惡心的眼球和金燦燦的花朵之間來回切換。
理智一步步慢慢動搖。
埃文想。
萬一那裏面是少将冒死送進來,關于PA的情報呢?
或者是什麽危險物質,會威脅到整座地宮的呢?
去看看也不會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吧。
畢竟是為了安全着想。
而且再退一步說,即使不是什麽危險物品,随意亂扔東西,也是十分不當的行為。
想着想着,埃文說服自己,他從容不迫的站起身,走下廊檐,估摸着位置走向樹林。
小盒子在草地上很顯眼,幾乎沒有花什麽功夫,埃文就看到了它,他嘴角擡了擡,又飛快的壓下,假裝若無其事,左右看了看,周圍沒有苦修士。
埃文彎腰撿起來,打開看了一眼。
裏面是一個小瓶子,裝着淡金色的濃稠液體,打開木塞子,一股香甜的氣味湧出來。
麥奈花蜜。
瓶子後還壓着一張紙條,但是埃文看不懂新蟲語。
他不能把盒子撿走,埃文繃着臉,盯着瓶子看了一會,他想要撒手,但實際動作一點都不幹脆。
埃文遲疑了好一會,又擡頭在四周看了看,最後緩緩用拇指沾了點蜂蜜,放到嘴裏。
吮了吮手指,味道似乎不像蜂蜜那麽甜,聞起來很香,但是味道卻非常淡,反而更像是……更像是牙膏。
埃文呆了一下,塞好蓋子,把盒子放回原處。
貓貓蟲趴在他腳面咪咪叫,埃文伸手撓了撓它的下巴,把他抱起來,慢騰騰的往回走。
巨楓林深處,耀祭司抱着胳膊,看冕下回到廊檐,輕輕笑了一聲。
随侍問:“大人,要把那個東西送到靜修室嗎?”
耀搖頭:“讓灑掃修士收起來就好。”
随侍頓了頓:“冕下為什麽不接受。”
耀看了他一眼:“為什麽,當然是怕我把送東西的蟲族帶到孤島來。”
随侍深以為然,然後小聲道:“這倒的确十分符合您的作風。”
耀沒有半分不好意思,他收回目光,面色凝重,擡頭看了看天。
總覺得要有大變化,但是站在風暴中心的冕下,卻藏了一肚子心事,不和任何蟲族說,耀也不行。
西塞爾到底想做什麽呢?
夜晚,埃文抱着翅膀,打開靜修室的門,一路走下深淵。
借着微光。
黑色的眼球湖裏,一只龐大的肉瘤觸手懶洋洋的鑽出來:“西塞爾,有什麽好消息嗎?”
埃文仰頭看着觸手:“今天有王室的人過來,我想讓兩族和平共處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PA抖落新生的眼球,繞着埃文轉了一圈,感嘆:“如果陸邵舒有你半分聰明,戰争早就結束了。”
埃文臉上露出一絲氣憤:“不準侮辱前任冕下。”
PA啞啞發笑:“好吧,西塞爾,現在按照約定,我把我的源血交給你,作為交換,你得把翅膀給我。”
埃文的臉孔年輕冷峻,目光卻十分澄澈,近乎天真:“這不急,等到王室的蟲族再來,我們再進行這個交易無妨。”
PA俯下身,扭曲的臉孔和埃文相對:“你的坦誠和善良讓我印象深刻,西塞爾冕下,我相信這是兩族合作共贏的開始,您就是歷史的見證者。”
埃文淡淡應聲,長睫微垂。
·
另一邊,和海德威爾陛下通完視訊的索格放下終端,覺得蟲生疲憊。
正巧看到噩夢鳥的指揮官從門口經過,他跳下沙發,揚手招呼道:“指揮官閣下,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雖是少将,但駐地指揮官地位特殊,和索格同級,所以索格的語氣非常客氣。
軍靴頓了頓,緩緩轉過身。
銀發紫眸,面冷如冰。
索格說:“皇帝陛下和冕下要在這裏見面,安保工作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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