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兩個小時前。
埃文拒絕了出席晚宴的提議。
耀祭司換了一件低調的月白色長袍, 正在整理袖口, 聞言擡頭:“為什麽?”
“不為什麽。”
雄蟲語氣冷淡,措辭簡練,越來越具備一個冕下的威嚴。
耀淡淡的撇了一眼, 沒有半分勸解的意思,他對槐裏說:“照顧好冕下。”
“祭司大人, 你多慮了, 我并不需要照顧。”
耀冷冷:“那你從被子裏出來啊。”
埃文:“……”
在外面保持了一天冷漠形象的雄蟲微僵, 在被子裏卷成很喪的一團。
耀祭司沒有再刺激自以為是的冕下,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帶着其他苦修士出席晚宴。
槐裏放下手裏捧着的長袍,走到床邊:“您還好嗎?”
埃文說:“當然。”
得到了還算可以的回答, 槐裏便沒有再問,他習慣保持沉默和溫順。
只是時不時,他會想起以前, 尤其是在今天, 他從未覺得自由是這麽令人向往的東西。
他也是軍雌, 軍旅生活占據了生活的大半部分,但反而因為過于優秀被家族犧牲,成為育種者, 這是他一直無法理解的事。
但軍雌有軍雌的守則, 他把這當成命令。
即使從前再心高氣傲,也不允許自己橫生不滿。
何況冕下,其實并不讨厭。
他曾經問槐裏想不想離開, 或許只是開一個玩笑,因為冕下和槐裏都知道,這段婚姻絕無反悔的可能。
雄蟲讓他想想自己喜歡做什麽。
槐裏沉默很久,說了實話:“可我們不能離開這裏。”
這句話說完他就悔了,下意識擡頭去看雄蟲的表情。
紅楓凋零,整片林子都是這樣瑰麗的紅色。
冕下踩過落葉,聞言停下步伐,回頭看了槐裏一眼,他目光平靜,很肯定的說:“當然可以,槐裏·森,只要地宮或者我,有一個不存在就可以。”
“冕下,不存在是什麽意思。”
槐裏追上雄蟲的步伐。
雄蟲仰頭看着他,他的個子真的不高,但好像藏着很多心事,不喜歡開口。
他盯着槐裏看了一會,忽然說:“你很喜歡冷兵器。”
“是。”
雄蟲讓他練一段,槐裏雖然疑惑,但依然照做了。
他的招式很利,充滿銳氣,滿地楓葉蕩若浮塵,雄蟲看完之後浮起一點笑容。
槐裏第一次看到他臉上的笑意,很淡,但很真誠。
“等待吧,槐裏·森。”
他只是這麽說,眼神溫和了一些。
現在他們在噩夢鳥之森,槐裏來過這裏,接冕下回到地宮。
槐裏陪在一邊,他覺得西塞爾只是累了。
但沒有過多久,雄蟲掀開被子跳下床,槐裏站起來:“冕下。”
埃文面無表情,拍拍衣服上的褶皺:“我出去散散心,很快回來。”
“好,”槐裏當然沒法說不。
一開始埃文就看到了樓下有一個小花園,花圃裏種着很多麥奈花。
離開房間,說着樓梯走到安全出口,推開玻璃門,門外就是小花園。
負責打理花園的是非蟲族,他們個子都不高,對冕下也沒有什麽特殊感情,因此也不怎麽緊張。
埃文心裏松了一口氣。
墨藍天空中,月牙彎彎,群星璀璨,花園裏暗香浮動,蟲鳴蛙叫。
埃文沿着小路,走到麥奈花圃。
周圍很安靜,理論上來說,這裏不會有蟲族,埃文摸了摸鼻子,心裏掙紮了一會。
他強調,這是理智和情感的博弈。
這可是夏天,有誰能夠拒絕夏天呢?難道青蛙可以拒絕池塘,大地可以拒絕雨水,蜜蜂可以拒絕蜂蜜嗎?
斤斤計較顯得多麽可笑。
好像做了這件事就證明自己其實極其在意什麽似的,不,絕不。
五年的時間,我已經是一個合格且冷靜的雄蟲。
埃文面無表情,左右看了看,把頭埋進麥奈花裏撲棱撲棱。
柔軟的花瓣層層疊疊,花苞散發出清甜的氣味,好像一瞬間得到了無數個親昵柔軟的的吻。
正在埃文撲棱的時候,花園那頭響起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他擡頭。
銀發紫眸的軍雌臉色不愉,插着口袋,迎着月色走在小路。
埃文呆在原地,心跳如擂鼓。
左右看了看,竟然沒有路徑繞開,埃文只能皺眉鑽進花叢,蹲住不動。
阿瑟蘭。
少将……
埃文大概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躲,但他不明白,為什麽少将要扒拉花叢。
四目相對。
埃文想要當場飛走,遺憾的是他現在沒有翅膀。
只不過一個成熟理智的蟲,在面對這種令人尴尬的場景時,保持淡定從容無疑是最巧妙的做法。
埃文剛想禮貌點頭,就看到軍雌嘴角下撇,扯出了一個譏诮的弧度,冷冷發笑。
“裝什麽青蛙。”
埃文:“……”
什麽旖旎,暧昧,若即若離,在阿瑟蘭眼裏通通碎成渣。
他只知道自己煩心了一整天,牽挂了整整五年的家夥現在就在面前。
冕下又怎麽樣,風暴之眼又怎麽樣。
是雌蟲幹就完事了。
事情不說不清,道理不辯不明,就算是今天原地離婚,老死不相往來,也要把這抓心撓肝的感覺壓下去。
不招惹,不接近的時候顧慮太多,想的太多。
怕他冷漠,怕他忘的太快。
十九歲的雄蟲,人生才剛剛開始,什麽事都熱衷嘗試,貪戀新鮮,喜歡的時候固然熱烈,但愛意也如潮水,冷淡的更快。
何況他還是冕下,一個奇異的,被寫在史書裏的符號。
他的過去自己從不了解,甚至也不可能陪伴未來。
那麽五年來,一直耿耿于懷的是什麽樣的答案,想要得到怎樣的結果,才算滿意?
阿瑟蘭不知道,他怕自己沖動,更害怕面對自己的內心。
但真的看到他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那層高高在上的光環就被撕成粉碎,連帶着仿佛固若金湯的理智一起決堤。
只是胸懷激蕩,心生親近,想要離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埃文望着阿瑟蘭,茶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本來要走,但不知道為什麽留在那兒,好像生了根:“少将。”
簡單的一句話,卻好像隔了很久。
阿瑟蘭沒有回答,埃文也是,太多疑惑和苛責要說,為了各自的目标,也應該毫不留情的道別和擺脫才對。
阿瑟蘭摘了軍帽,埃文站起身。
過了好一會,極為默契的,或者說他們同樣渴望做一件事。
阿瑟蘭低頭,埃文張開手臂。
一個擁抱。
簡單的胸膛貼着胸膛,埃文卻覺得滿足極了,他原本不理解前任冕下說的那種感覺,但現在他領受到了一點。
阿瑟蘭聞到了那股很淡的爽身粉味,他咧了咧嘴角,有些想笑,卻笑不出來,嘴唇動了動,他無聲而簡短的說。
好久不見。
臭崽子。
風吹麥奈花撲簌撲簌的響。
花園裏一個蟲族也沒有,巡邏的士兵,還有值夜的鱷魚花匠經過麥奈花圃,慢慢走遠。
阿瑟蘭和埃文坐在花圃裏,各自看向一邊。
覺得有些熱,阿瑟蘭解開了軍服紐扣,露出裏邊的淺色襯衫。
埃文看了看高高的麥奈花,茂密的枝葉把裏面遮得嚴嚴實實,他說:“外面沒有士兵了。”
阿瑟蘭點頭:“對。”
埃文哦了一聲,低下頭揪草,倏忽又擡頭問:“你現在是指揮官嗎?少将。”
阿瑟蘭:“嗯。”
埃文說:“那安德魯指揮官呢?”
阿瑟蘭回答:“搬到鱷魚村鎮去了,教那些鱷魚養花種樹釀酒。”
埃文說,那很好。
氣氛有些窒悶,安靜了一會。
阿瑟蘭捏了捏手裏的軍帽,飛快的看了他一眼,望着鞋尖:“你看到麥奈花了嗎?”
埃文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眼前的小花園,但雌蟲的眼睛悄悄看着他。
埃文就把話改了口,他想了想:“看到了,遍野都是,一朵一朵,一片一片的開。”
阿瑟蘭嗯的應聲,垂着腦袋,過了會又擡頭,淡紫色的眼睛好像撒了一把碎星,眸色沉沉的看着埃文。
“我種的,從這裏到風暴之眼。”
埃文愣了下。
“用什麽種呢。”
“飛行器,先把污染物清理一遍,再把花種撒下去,第一次只撒種子,但老是撒下去種不出來,我就讓士兵裹上肥料一起撒。”
想到那場景,阿瑟蘭忍不住帶了一絲笑。
可憐沒有收到消息的作戰部隊,看到自己區的飛行器開開心心揮手大喊,結果迎上滿天飛糞。
據說那個飛行員執行任務回到軍區後,已經有一個排的戰士等着問候他。
埃文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嘴角擡起來一點,笑容很淡,那雙茶綠色的眼睛看起來溫柔極了。
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別過臉,耳朵都有些熱。
埃文說我要回去了,但也沒有馬上站起來,只是說着聽似的,阿瑟蘭也說那你回去吧。
但他勾着雄蟲的手指,撐着下巴,好像也不在意似的。
慢慢地,阿瑟蘭越湊越近,胳膊挨着埃文的胳膊,雌蟲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水味。
好像是林木的味道,清新幹淨。
埃文說:“你想吻我嗎?”
阿瑟蘭垂下眼睫:“看到你的時候就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出門前,三姑娘倚着門嗑瓜子:“爺早去早回。”
我教訓她說:“你別仗着我在你院裏多呆幾天,就沒大沒小的,爺今兒睡六姑娘那兒,嘿,用不着你給我留門。”
三姑娘不搭話,只是嗑瓜子。
等到晚間,三姑娘果真栓上門,等到半夜才起來,打開門,門口蹲着一個蔫頭耷腦的猴兒。
三姑娘:“……”完犢子玩意,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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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