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民國篇【七】

指槐罵桑這種事兒,胡洛白還真的是頭一次幹,要不是這次的情況特殊,他才懶得跑腿貼着臉來往別人家送東西,對于他這麽一個窩在家裏面就算腦袋上生蘑菇了也懶得動一下的人來說,串門這種事兒,壓根不存在。

胡洛白默默地算計着時間,早上的時間好似流星雨,一逝而過。阮青心疼胡洛白,所以到了午時,便執意要求他留下來吃完飯。

蘇星睿這個人,就真的像是個早出晚歸的上班族一樣,早上沒影,到了飯點也沒見着半點消息。

韋千柔也不知道是對他的這種行為早已習慣,還是把這種事兒一直往心裏藏,反正從胡洛白與這個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打上正面之後,那張不增添一點胭脂水粉的漂亮臉蛋上,看不出一點異端來,至始至終,胡洛白只聽她說過一句話。

“娘,星睿沒回來嗎?”

“不回來了吧,”阮青常年久病盡顯蒼白的臉上,生出一絲愁悶,“也不知道這一天天的忙些什麽,這又不是在他那南陽縣當司令,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整天往外跑,回來我得好好說他。”

蘇星瀾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盯着飯菜吃的歡的胡洛白,“洛白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大哥挺混的?”

“啊...啊?”胡洛白轉過頭遲疑了幾秒,反應過來,迅速跟上話題,“哪裏混了?”

蘇星瀾欲言又止的話在嘴邊醞釀剛要說出口,就聽胡洛白又道:“豈止是挺混,那是非常混,簡直就是人渣中的極品。”

放着這麽優秀的漂亮媳婦兒獨守空房,自己跑去歌劇院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找白玫瑰,啧啧啧。

蘇星瀾像是遇見知音一般,重重地點頭“嗯”了聲,“而且我告訴你,我大哥,早上七點出門,到晚上九十點才回家,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這話...”胡洛白把那跟風的下半句硬是咽了下去,“可不能亂說,別瞎猜聽見沒,讓你哥聽到,我看下次誰還去廖長官那兒把你領出來。”

此話一聽,蘇星瀾立馬乖乖認慫閉上了嘴,他可不想下回被同學坑進去後,沒人去認領他,他可不想在那冷冰冰的看守所裏過一夜。

蘇亦瑤見着交頭接耳的兩人,她把半邊身子往蘇星瀾身邊湊了湊,用手指捅了捅二哥的腰部,小眼睛充滿好奇,“二哥,你們在聊什麽呢?帶我一個呗。”

蘇星瀾冷漠的看了一眼蘇亦瑤,不耐煩地随意打發,“去去去,小孩子就乖乖吃你的飯。”

“我不是小孩子,我十六了!”蘇亦瑤來了勁,“下個月就是我生日了。”

蘇星瀾:“那也是下個月的事兒。”

蘇亦瑤瞬間吃了憋。

胡洛白沒工夫注意這兩兄妹的日常拌嘴,他腦袋裏現在只埋藏着一件事兒,關于昨晚簡槐為什麽會忽然一腳把他踢下車,到現在他都還是想不通。

很快,這場看似鴻門宴的午餐,終于以家常話徹底結束了,這算是胡洛白人生中吃過最不痛快的一次午飯,還未消化的殘渣堵在食道內,讓他特別不好受。

與阮青不舍道別後,朱管家早已經站在車邊等候多時,胡洛白挺直了肩膀,盡量留給人一種正人君子的感覺,然後鑽進了車內。

車門剛被朱管家關上,胡洛白那渾身上下的變扭兒勁兒,就立馬顯露了出來,他仰靠在座位上,盡可能把自己放在一個特別舒服的地方,然後語氣慢散地的對前面朱管家道:“去相館吧。”

朱管家:“少爺這是要去找簡先生?”

現在一聽到這個名字,胡洛白就一陣苦惱,他捏了捏眉心,漫步盡心“嗯”了一聲,不問清楚,那他這腰豈不是白疼了,但若是簡槐不提的話,他好像也打不過的樣子。

朱管家的車開的很穩,一路幾乎以平速緩緩行駛在道路上,大約半小時後,朱管家才緩慢停下了車,車輪碾壓到了一個小石塊,車子明顯偏了一下,昏昏欲睡的胡洛白這才清醒過來,骨子裏透着懶散慢悠悠的下了車。

店內只有那個叫|春眠的在打盹兒看店,胡洛白上前推了幾下春眠的肩膀,問: “你家谷老板呢?”

春眠揉着半眯半醒的眼皮子,大致看了一眼來人,伸了個懶腰才道:“回家了。”

胡洛白連蒙帶猜問:“和一個面具男?”

“你怎麽知道?”春眠這回終于徹底清醒了,“那人來了之後,不知道跟老板說了些什麽,然後他倆就走了。”

“哦...”胡洛白半點頭,若有所思。

他這會兒還真猜不出簡槐在想些什麽,或者是接下來要做些什麽,但是他至少知道,這回,肯定不會像上次一樣,先狗他個七八年。

胡洛白從春眠口中大致得知了谷蓮的住處,讓朱管家獨自開車先回去,自己卻是招了輛黃包車坐了上去。谷蓮的住處離相館不遠,黃包車也就拐個彎就到了,只是聽說,那個地方是個胡同,出口偏窄,一般車子是進不去的。

到了胡同口,黃包車師父就把胡洛白放了下來,然後轉身離開。胡洛白站在胡同口尋着春眠給的路線繼續走下去。

胡同內的房屋一家挨着一家,左鄰右舍幾乎全部擠壓在一塊兒,谷蓮的家位于在整個胡同最偏避的地方,那邊四周只有少許人也,冷冷清清不如窩居。

半面的房屋被一顆巍峨挺拔的...槐樹,遮住了,胡洛白頓時被吸住了目光,他慢下了腳步,像是要去撫摸着什麽惜物珍寶,探進後,表情又像是遇見了昔日老友一般。

他語氣輕盈道:“嗨!又見面了。”

胡洛白有那麽一瞬間,不是很确定這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顆槐樹,不知是陽光的錯影重疊,讓枝頭葉子變了色,還是他真的看花了眼,他覺得面前這顆槐樹的葉子,沒有他見到的那麽碧綠,顏色竟有些暗淡無光。

他看的出神,目光炯炯。

簡槐站在谷蓮二樓房間內的窗口,午後的陽光滲了進來,灼熱而又刺眼,他半眯着眼睛,盯着樓下那站在樹邊的嬌小身軀。

“鐘少爺?”谷蓮悄然無聲的走了過來,伸長了脖子随着簡槐的目光探了下去,“他怎麽會知道我家的住址。”

簡槐縮回了頸脖,靠在牆邊,目光冷視了一眼谷蓮,淡淡道:“希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谷蓮那透着書卷氣質得斯文面容上,揚起了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勾起來的嘴角讓人一時探不進他那深重的心思。

簡槐扶了扶臉上的面具,回頭又看了眼樹下之人,與谷蓮簡單到了別,便跨步下了樓,但就在剛準備逼近槐樹的不遠處,他停住了腳步,直直的站在牆角。

簡槐看上去很緊張,喉嚨不停吞咽着,過了好一會兒,嘴唇緊抿了一下,又習慣性的扶了扶面具,才走了上去。

“看來不笨,還能找到這裏,”簡槐伸手揉了揉胡洛白的後腦勺,“禮送了嗎?”

“送啦...還順便蹭了個飯,”胡洛白難得聚起來的精神,在後腦勺被人碰的拿一下,一下子煙消雲散,然後挂着張驢臉轉過頭,“大兄弟,你可真叫我好找。”

簡槐聳了聳肩,眼神注意到了胡洛白的腰部,于是下一秒,伸手就是一把抓,像捏小雞翅膀一樣一捏一個準,送到口邊的一句安慰話還沒發出聲音,就被胡洛白随即來的一陣尖叫聲,給耳膜做了個穿孔。

“你他媽!”胡洛白立馬彈離簡槐的一米多遠處,一只手扶着那一碰就發作起來的腰間盤,擰着眉頭一聲吼,“操!有病啊。”

“我...”這種情況完全出乎了簡槐的意料,他沒想到只是一腳,就差點把胡洛白踹的半身不遂,瞬間整個人沒了氣勢,低着頭,像是在等着另一番劈頭蓋臉的責罵。

胡洛白的雙腿都在打顫,扶住腰間盤的那只手也跟起了節奏,內心的那團無名火也一下子竄了上來,擠壓在胸口,只要再扇一點風,他那團火就會立馬燒起來的樣子。

“愣着幹嘛,”胡洛白擡起頭,沖簡槐吼,“老子動不了!”

于是,犯了錯的簡槐,立馬連滾帶爬的跑到了胡洛白面前,不等胡洛白再說些什麽,二話不說,直接抱起了胡洛白,因為要避開腰上,抱起來的難度不僅要提升,在手臂力道上,也是種考驗。

“對不起。”簡槐低壓着嗓音又重複了遍,“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要警察幹嘛,”胡洛白翻起白眼,“你這一腳踹的可真狠,差點把我踹成殘疾人士,我連報紙頭條都想好了,‘鐘家少爺沉睡一年蘇醒又殘了’在順便打上幾個感嘆號,沒準兒,明兒就有人送了我套養老房也不一定。”

簡槐默不作聲,悉聽尊便。

“不是,我說你那天鬧啥脾氣?”胡洛白轉了半個腦子來想這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紅玫瑰?”

簡槐:“不是。”及其迅速的一句否認,已經解釋,徹底終結了這個話題。

胡洛白雙手繞在簡槐的脖子上,但怎麽看,他現在的這個姿勢,怎麽奇怪,一個男人以一個公主抱抱着另一個男人,想想都很難不讓人用奇異的目光注視。

“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了。”胡洛白說。

“不用。”簡槐剛說出這兩字後,他們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深淵一樣的黑色洞口,那洞口的形狀恰似一個門,剛好有簡槐那麽高一點兒。

簡槐踏進黑洞的第一腳後,身後的一切包括空氣,好似在那驟然間凝固了,生物動态忽然靜止,時間停格再那一秒鐘,等簡槐的身影沒入黑洞後,一切才又恢複了平靜,像什麽也沒發生。

晚間晝夜。

衣着一身豔紅的谷蓮站在了窗邊,面帶濃厚的妝容,低頭細細整理着戲服寬大的衣袖,身後的房門忽然從外面被推開,來人踩着高跟鞋走了進來。

谷蓮捏着衣袖一頓,又佛了佛,“三年了,你說,我還要等多久呢?”

身後的來人站在陰暗之處,沒說話,只露出一點影子,那是個穿着一身長款旗袍的女人。

谷蓮冷笑了一聲,深深吸了一口寒氣,“你知道,我為什麽會為你取名為紅玫瑰嗎?”

女人沉默不語。

“不是什麽讓你真的當個頭牌,”谷蓮說,“是因為...血是紅色的。”

如同過往那些不堪以及肮髒到令人作惡的回憶。

女人走後,谷蓮才提起了衣擺,微微踮起一點腳尖,在月光之下,清歌雅舞。

此生君不見,不相見,兩不見。

如若再相遇,刀兵刃,相恨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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