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民國篇【十二】
火車到了站點就會準時發車,綠皮火車像個年邁的老人一般,起步緩慢的行駛在軌道上,胡洛白的身子也跟着往前一傾,火車才加起了速度。
胡洛白買的座位是三排座,他和谷蓮正好是面對面,中間只隔着一個旱在空中的小桌子,而‘恰好’,蘇星睿也在他們這一坐。
簡槐剛把胡洛白擠進最裏面靠窗的位置,自己也才剛安頓好,腳邊就落下了一個陌生的行李箱,他不由好奇的看了一眼,是個姑娘。
那姑娘的位置明顯是在他的旁邊,但簡槐還是毫不猶豫指着對面的位置,眉毛擰了一下,“麻煩姑娘可以坐對面嗎?”
“憑什麽?”聽這吊起的語氣就得知對方是個帶刺的玫瑰,那姑娘把行李往前挪了挪,然後二話不說,一屁股直接坐在了簡槐身旁,臉上還洋洋得意的像是在說着——本姑娘就坐了,你能拿我怎麽樣。
對方這般作風,簡槐還真實在拿她沒辦法,索性,他往胡洛白那邊擠了擠,但動作幅度卻是非常小心,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驚擾了熟睡的人。
胡洛白因為生意上的事,這幾日從未好睡過,以至于一到車上,就仰頭呼呼大睡了起來,他的頭抵在窗戶邊,雙目緊閉,真的只有熟睡的時候才是最安靜的。
谷蓮和顏丹坐在他們對面,兩人的旁邊空出了一個位子,谷蓮面對胡洛白,但他的眼睛始終是盯着窗外,肩膀成了顏丹的随身枕頭。
坐在旁邊的姑娘瞪着大眼瞧了瞧身邊的幾個人,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都很安靜,但也很無趣。于是,她打擾了唯一一個看上去有那麽點精神的人。
簡槐的眉頭擰的更緊,帶着煩躁和沒有任何耐心的回頭,冷冷的說着:“幹什麽。”
那姑娘好像壓根也沒把他的臭臉當回事兒,臉上笑嘻嘻的,指了指簡槐臉上,“哎,你這面具挺好看的,在哪買的?”
簡槐的冷眸像是看着白癡弱智一樣看着那姑娘,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又把頭轉到看向窗外。
他潛意識的一直認為冷漠是一種直接拒絕別人的方式,但身旁的姑娘好像不以為然,依舊裝作自來熟似的:“我叫江曉,你叫什麽?”
簡槐在心裏深沉的嘆了口怨氣,他忽然覺得蘇亦瑤沒那麽讨人厭了,至少蘇亦瑤鬧騰的不是他,而他又很有耐心的接受着胡洛白的抱怨,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這個狗屁道理。
簡槐沉默不語的脫下外套給胡洛白蓋上,依舊沒搭理身旁那自介紹叫江曉的姑娘,沒過多久,蘇星睿才回來。
現已是晚間時分,整間列車廂的人大部分也都因為奔波疲勞而早早睡去,蘇星睿打飯回來時,車廂很安靜,以至于他也不得不配合得蹑手蹑腳走到座位上。
忽然多出來的一人,讓蘇星睿也不免多看了兩眼,然後又望向眉宇緊皺的簡槐,他才把飯小心的放在桌上,然後又親自打開遞到谷蓮面前,手指端着便當盒停頓了兩秒才松開,才又分配給其他人。
谷蓮擡頭看了一眼面前便當盒,客氣的說了聲:“謝謝。”
蘇星睿的後背一僵,随後立馬應和一句“不客氣。”
江曉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然後從包裹裏小心的端出了一個便當盒來,自帶的,自然是有點瞧不上外頭的,尤其是對于江曉這種傲慢的人來說,自家阿姐親手做的,才是比什麽都好。
她不屑的看了眼桌上其他幾份沒打算開動的飯菜,不怕死的用筷子戳着身邊的男人,“你不吃嗎?不吃等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簡槐扯着胡洛白蓋在身上的衣服,手一頓,望向江曉的眸中泛寒,冷如冰窖說着詭異的話:“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言行舉止可能會害死你?”
江曉沒能理解通透這句話的意思,但面前的男人,此刻卻是真的讓她不寒而栗,那種從心頭開始蔓延的恐懼,像是她面前不是個男人,而是比魔鬼還要可怕,她把屁股往後挪了兩下,磕磕盼盼,“什...什麽?”
在一片沉寂之後,簡槐依然選擇了不理會這個渾身充滿傲氣又惹人厭煩的女人,他拍了拍胡洛白歪到一邊的臉,語氣依舊沒好調,“起來吃飯了。”
夢裏的世界可以是秀麗高山,也可以是滿世界的胡吃海喝,只要你想,就沒有不會出現的,但就在胡洛白滿心歡喜的準備咬下一口一個超級大只的夾層漢堡時,夢被人戳了一個洞,接着一發不可收拾,直到他徹底醒了。
胡洛白在有限的空間裏,盡本能的舒展着雙臂,他的一只手很自然的搭在了簡槐肩上,哈欠一閉,眼睛裏的水霧都還未擦去,撇頭就瞧見了他的這一列坐,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位美女。
江曉與胡洛白四目對望了一眼,眼神中又是充滿着不屑,胡洛白可不是外面那些個見着美女就走不動路的人,最起碼,對于這種骨子裏滿是自己的女人,他也就只會打量看一眼,然後從申請加為好友,直接拉進黑名單。
胡洛白打開飯盒,掃了一眼飯菜,特別嫌棄的把窩在飯頭的胡蘿蔔給挑走,硬塞給了簡槐,接着還特別禮貌好心的問了句:“你吃嗎?”
明明胡蘿蔔已經塞進人家碗裏了,話卻才剛脫口,惺惺作态未免有些太遲鈍了,但簡槐還是吃了,而且還吃的特別開心。
一旁的江曉那細長的眼角此刻眯的更緊,手中的筷子快要把碗底戳出一個洞來,等發出陣陣刺耳的碗底聲時,她才停頓了下來,然後悶聲的往嘴裏扒了口飯。
顏丹睡的太迷糊了,車身晃動了一下,她才從夢中醒來,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皮。
谷蓮順手把飯推到她面前,“餓了吧,再不吃就要涼了。”
顏丹摸着肚子有些不好意的點點頭,然後掰開盒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在了她眼前,她驚呼道:“哥,竟然有我最愛吃的小魚幹。”
谷蓮跟着一驚,然後朝蘇星睿那邊看了一眼。
列車上,別說小魚幹,能有熱乎飯就已經帶優豐厚了。
但他不敢像剛才那樣,上去道一遍謝,只能配合着顏丹吃完晚飯。谷蓮低頭像是嚼蠟一般,啃食着碗裏那又是獨一無二的糖醋魚,嚼着那熟悉的味道,明明酸甜的味道,等入了吼,卻是感覺到了一絲苦澀。
顏丹至始至終都沒正眼瞧蘇星睿一眼,更不會擺出什麽好臉色,就如同上一秒還對着谷蓮歡聲笑語的她,在下一秒要出去時,也只冷冷的說着“麻煩讓一次。”
蘇星睿抱着胳膊仰頭剛閉上的眼睛忽然醒了,他擡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顏丹,那張不添加胭脂粉黛的面容,像極了他記憶中的一個小姑娘。
顏丹剛離開,蘇星睿就有點按耐不住,谷蓮安安靜靜的面朝窗,背對着他,看不清是睡着了,還是睜着眼睛,蘇星睿就跟去了顏丹的腳步。
廁所的沖刷聲剛停,顏丹從裏面走出來,她低着頭,手上的水漬都還未擦拭幹淨,胳膊就被人拉了一下,腳步一個不穩,直接栽了過去。
驚心動魄的做作在那一剎那顏丹真的以為自己遇上了什麽壞人,但在瞧見來人時,她才壓制住了本能掙脫的舉止,怒視的瞪着面前的男人:“你幹什麽?”
“小丹。”蘇星睿的聲音很輕,輕到生怕驚跑了眼前的兔子,“小丹,你告訴我,他真的不是...”
“不是!”顏丹猜準他要說什麽,不等他繼續說完,立馬打斷了他的話,雙目閃躲,拼命掙脫開雙臂上的兩只手,“蘇大少爺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等等。”蘇星睿咬緊牙關,讓自己保持理智,“我就問一句,最後一句。”
顏丹背對着他,終于還是沒狠下心一走了之,“問。”
蘇星睿組織着到口邊的語言,盡量一口氣把一段問題問完,一字不差的脫口而出,他在緊張,“當年我走後發生了什麽?你和濯清...”
“既然是走後,那就是不必再提了,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提了又能怎樣。”顏丹在蘇星睿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個問題是,就打斷了他說的,然後迅速回答,“好了,問題已經問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這字字透着不願訴說的話,比稱述事實還要更加讓蘇星睿窒息,顏丹在他久久未回應下,還是離開了。
蘇星睿靠在車門的旁邊,從縫隙偷跑進來的寒風吹動着他的發絲,他低頭默默為自己點上了一只煙,仰着頭狠狠吸了一口,硬生的把煙圈咽了下去。
要說戰役三年五載能徹底改變一個人,他是完全相信的,但要讓他相信谷蓮不是顧濯清,他是完全不相信。
顏丹的壞習慣讓他不得不一次次心思往谷蓮身上想,他初見顏丹時,還是個十三四歲有些羞澀內斂的小姑娘,她唯一最黏膩的人,也只有那個比她大不上幾歲的顧濯清。
想到這裏,蘇星睿狠狠吸了一口煙,然後幹脆利落的把煙掐掉,清理幹淨身上的煙味兒後,才回了座位上。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原本靠窗戶的胡洛白被換成了簡槐,簡槐的肩膀自然而然就成了胡洛白的枕頭,身上搭着簡槐的西裝外套,旁邊的姑娘不只是定力很好,還是座位到了那一截有了一個支撐她的東西,江曉的腦袋歪着停在了接近胡洛白的半路,然後就一直以這樣的姿勢保持睡着了。
顏丹被安排在了靠窗戶邊,谷蓮小心翼翼的用一只手拖着,以免她頭不小心磕碰到窗戶邊,見着蘇星睿來了,才小心的幫顏丹挪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抽回手。
谷蓮抱着手臂腰板做的筆直,雙手抱臂,腦袋往後靠着,姿勢雖然不舒服,但也可以将就。
蘇星睿皺皺眉頭,有心的想要把自己的肩膀免費租出去的意思,于是幹脆一把抓住谷蓮的肩膀。
“別碰我!”谷蓮的條件反射有點快,他迅速躲開,雙目充滿恐懼。
蘇星睿驚愣住了,神色微頓,驚訝又猶疑,他不知道谷蓮這反射性的激烈情緒是怎麽了,但就在他正要再次嘗試觸碰的時候,顏丹忽然醒了,看了一眼谷蓮後,二話不說,站起來随手就朝着蘇星睿臉上甩了個力足的巴掌。
蘇星睿被打的腦袋有點冒星星,他完全摸不着頭腦。
“混蛋。”顏丹死死要緊嘴唇,雙目冷怒的瞪着蘇星睿,“就知道有你的地方沒有好事!以前是,現在也是,你都娶妻了,為什麽還要陰魂不散糾纏着不放,是不是只有徹底死了你才開心。”
顏丹說着說着,雙目開始翻起淚花,蘇星睿親眼目睹着她那随時都要掉下來的眼淚,又被她硬生生的逼了進去,收進瞳孔裏,只留下嚴重的血絲。
谷蓮驚魂未定,他把自己縮卷在角落裏,臉色煞白,蘇星睿不知道是哪一環節觸碰到了谷蓮的傷疤,導致谷蓮現在渾身都在發抖。
蘇星睿不敢在靠近了,他就這麽站在走廊,看着,角落裏的那個人徹底沉睡過去,他才松懈下了吊起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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