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民國篇【十三】
谷蓮的狀态可謂是差到極致,也不知道夢到了些什麽,驚醒的時間要比他沉睡的多,蘇星睿被安排坐在了對面,江曉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礙于酸疼的脖子,與不解風情的那位戴面具的男人,她只好在蘇星睿壓迫的目光下,乖乖坐到了對面。
顏丹也不是個善茬,江曉架上自己大小姐的架子,試圖想欺負這個瘦弱姑娘時,屁股還沒挨過去,就被人擠了一下,就聽旁邊的姑娘說:“姑娘還是安分些的好,越了界,誰的臉都不好看。”
江曉看了眼這個冰美人類型的姑娘,吃癟了嘴,只好挪了一下屁股,不就一點位置,本姑娘不稀罕。
坐了一夜兩天的火車,胡洛白覺得自己的骨頭都要被折騰的散了架,下了火車就連忙疏松骨質,站在衆多人的站臺做起了廣播體操,來來回回的人不得不用奇異的目光瞧着他。
胡洛白卻滿不在乎的數起了拍子,擡頭挺胸伸展雙臂,使勁拉筋肩背後,一回神,就發現熟悉的身影就只剩下簡槐一個人了,“人呢?”
簡槐看白癡的眼神,“走了。”
“也不等等我,”胡洛白說,“好再我也是個少爺兼職大股東啊。”
“得,”簡槐領頭往前走,“在城東你是少爺,但現在這裏是南陽。”
“嘁~”胡洛白翻起白眼,“那我也是少爺啊。”
胡洛白趕忙跟上簡槐腳步,拿胳膊肘輕輕頂了下簡槐,陰陽怪氣道:“車上跟你坐一塊兒的姑娘呢?不是同一站下車?”
簡槐斜着冷眸,“怎麽,對人家有意思嗎?”
“沒有,怎麽可能,”胡洛白被看的打了個寒顫,用掏耳朵的方式掩蓋住自己的表情,“我是覺得人家對你有點兒意思。”
簡槐忽然來了個急剎車停頓下了腳步,看向同腳步的胡洛白,冷冷的說着:“我不喜歡姑娘。”
胡洛白驟然一愣,生鏽的腦袋一時沒能理解透這話的意思,就跟着簡槐的腳步不停問着;“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
走在前頭的簡槐沉默不語。
假如有朝一日非要他說出喜歡什麽樣的姑娘,那他可能真會回應,喜歡的樣子,喜歡的內型,甚至都可以詳細描述,但絕非是姑娘。
火車就像是一個超大型的移動牢籠,人被關進去後,只有到了時間,到了地點,才會放你出去,然後見見久違的藍天和碧海。
谷蓮與顏丹找了家旅館住下,胡洛白和簡槐自然也就不會去接受蘇星睿的入住邀請,雖然那裏有大床還可以蹭吃蹭喝,但在面對這仇敵的兩方,他毫不猶豫的選擇生意上的合作夥伴。
不就是床硬了點,飯菜粗糙了點,隔音效果差了點,有什麽大不了的,他胡洛白睡一覺後依然是好...腰疼。
“簡槐!老子舊傷又複發了,快給老子滾過來!”胡洛白的怒吼聲可以說是震動三尺,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像個癱瘓掉的屍體,唯一比較靈活的就只有他那雙明亮泛着淚花的眼睛。
很快,在胡洛白運足氣量準備慘叫第二聲時,簡槐沖了進來,嘴邊還微微帶着粗喘,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忙趕緊的跑過來似的。
胡洛白費力的翻了個身,趴着,疼痛使他眉頭緊蹙,“之前好好的,哪知道睡一覺又疼了,估計是坐火車導致的,你幫我按按吧,我現在有點兒,動不了。”
簡槐放下手裏的文件夾,坐在床頭,一把掀開被子,拉開胡洛白的上衣,面色沉郁,他輕輕按着高濃度體溫的皮膚,手勁極輕極輕,“這幅身體有頑疾,我沒辦法,你只能忍忍了。”
“腰間盤突出?”胡洛白說,“這麽小的年紀?”
簡槐點點頭。
胡洛白注意到丢棄在一邊的文件袋,伸手拽到了自己面前,“這是什麽?”
“資料,”簡槐說,“有關于蘇家的全部資料。”
“蘇家?”胡洛白拆文件的手加快,裏面有很多張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張,他随便抽了張出來看,目光大致掃了一下,這張講述的是蘇泰鴻怎樣勾結侵略者走私貨的,胡洛白看到最後一句關鍵詞的時候,緊皺起了眉毛,“罂粟?”
“對。”簡槐繼續按了兩下,給胡洛白蓋上被子就站了起來,“蘇泰鴻在閩北種植了大量的罂粟,他表面上做着絲綢,實則背地裏是在打算産銷一批害人的東西,當初,鐘雲應該就是發現了他這麽秘密,才慘遭小人的黑手。”
“這東西,你哪弄到的?”胡洛白又拿了幾張看,“我可不信是你自己一一調查的。”
“我需要調查嗎?”簡槐轉過頭,唇角輕扯,“谷蓮交給我的。”
胡洛白想起來什麽似的,頓時恍然大悟,“所以你那天去找谷蓮,就是因為這個?”
“不找個充分的理由,他怎麽會相信我們,”簡槐說,“反正最後,我們的目标都是蘇家就是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胡洛白上下打量,“變得這麽腹黑。”
“任務而已,”簡槐冷哼一聲,“難不成你想待在這裏一輩子嗎?”
“不好嗎?”胡洛白說出這番話之後就後悔了,因為這幅身體有着身殘劇烈的腰間盤突出,“還是算了吧,我可不想一輩子受腰間盤的困擾。”
簡槐背着胡洛白卿之一笑,在轉過來時,又是面無表情。
胡洛白扶了扶腰,感覺好多了,然後爬坐起來,又拿着蘇星睿的資料看了看,“這說的都還沒他爹的多,英雄事跡倒是不少,南陽...司令。”
南陽司令!谷蓮知道蘇星睿是南陽司令。
胡洛白不知道谷蓮的這些都是從哪弄來的,又是花了多長時間積攢的,但谷蓮既然是知道蘇星睿就是南陽司令,那他當初答應顏丹來南陽,就肯定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簡槐從他手中抽走資料的一部分,掃了一眼,“這次回去,想方設法把蘇泰鴻的那批私貨攪和沒了。”
胡洛白怔然道:“那批私貨裏有什麽?”
“不敢确定,”簡槐壓低了聲音,“可能會有走私彈|藥。”
“走...”胡洛白驚呼的把聲音壓得極低,“萬一要是被查出來,蘇家全部完蛋。”
“既然他敢這麽玩,就一定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簡槐把文件一丢,拿起椅子上的衣服往胡洛白臉上砸去,“穿上,去找谷蓮。”
“谷蓮不是和顏丹在一塊兒嗎?”胡洛白迅速從床上爬起來,随即而來的寒氣讓他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如果不在一起,那你說他會去哪?”
胡洛白的手指停頓在扣紐扣的動作上,他與簡槐相對而視,默契的說出了兩個字。
戲園。
谷蓮曾不止一次的提醒過他們家以前是開戲班子,自己又是唱的一手好戲,此次難的不用偷摸回南陽,想必一定會去家父生前的戲園瞧瞧。
谷蓮身着一身素白色厚實長衫,在踏進那扇破舊的園子時,像是撫摸着一件件稀貴珍寶一般觸碰着園子裏的建築,陳年老舊的東西放久了,上面便會推積一層厚實的灰塵,但谷蓮卻在擺設整齊的桌椅上未觸碰到半點。
身後的腳步一路跟了許久,谷蓮也并未在意,他邁步在每一件熟悉的東西前,然後伸手撫摸,嘴角就會跟着上揚一點,他很久沒有過來了,只是偶爾清明會過來給他爹掃墓,而後又會匆匆忙忙往回趕。
“我這裏可沒有茶水供應,”谷蓮低着頭,涼薄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蘇司令若是還想跟,那邊跟着好了,不想跟了,恕不遠送。”
“濯清。”蘇星睿指尖發顫,喉嚨發緊,甚至跟随的腳步全都亂了套,但他又不敢确定了,“我就知道,真的是你,對嗎?”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谷蓮側過身的那一剎那,銳光森冷的看了一眼身後的人。
從答應顏丹回到這個地方開始,他就沒打算在那個人面前繼續躲躲藏藏,那種畏畏縮縮永無安寧之日,他覺得差不多是時候該結束了。
蘇星睿覺得自己上戰殺敵都沒現在這麽膽怯過,甚至現在一步都不敢在往前走了,生怕驚了站在枯樹下的少年,只能耐着性子,輕輕道:“那顆樹,我回來時,它快死了,我用盡了辦法,也沒能讓他活下來,現在,開不了丁香了。”
“哦...對,還有碗蓮,它還活着,還是小小的一只,我每天都有小心的照顧,而且我每天都有讓人過來打掃,東西擺設都沒移動過,園子裏的門鎖上半年被一個醉鬼弄壞了,我就自作主張換了一把,一模一樣,櫃子裏的戲服每隔三差五我都會讓人小心的清洗疊放,還有你房裏的東西,我也...”
“夠了。”谷蓮緊握雙拳打斷了滔滔不絕擾心的話,猛的轉過頭時,蘇星睿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輕輕折斷一直枯枝,狠狠的扔在了蘇星睿的面前,“死了就是死了,在怎麽想辦法,也只是欲蓋彌彰,他已經死了。”
蘇星睿身子一震。
“他已經死了,顧濯清已經死了。”谷蓮嘶啞的咆哮伴随着他突如其來奔潰的情緒,“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他叫谷蓮,不是什麽顧濯清,顧濯清已經死了,死在了被當做俘虜上交的那天晚上。”
“俘虜?”蘇星睿像是得知了什麽驚駭人心的秘密,他上前一把抓住谷蓮,說話的唇瓣不停發顫,雙手發抖,“什麽俘虜,當年不是讓張副官護送你們離開了嗎?”
谷蓮聽到這裏,擡起頭站起來居高臨下的垂眼冷笑一聲,“護送?蘇星睿,你要裝到什麽時候,如果說把我們交給侵略者那些人的話,那麽我告訴你,蘇星睿,你贏了。”
蘇星睿低着頭,雙目通紅,紅的快要滴出血,他狼狽的跌坐在地上,像個蝼蟻一般在谷蓮的腳邊,沉默片刻之後,發出了陣陣詭異的笑,那笑聲裏透着無可奈何,透着麻木的疼痛。
“張副官是帶着一身血回來的,他的大腿,手臂,以及肩膀都中了一彈,回來時就昏迷,躺了一個多星期,”蘇星睿說到這裏,忽然哽咽住了,他使勁吸了下鼻子,始終低着頭,“他說你死了,他說...顧濯清死了,我不信,我就帶着所有人去找,可是怎麽也沒找着,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找着,我還是不信你死了,直到...我在河邊找到了我送你的墜子。”
“後來,我病了,病了一個月,病好了後,我就天天守着這打下來的南陽,想着,肯定會有一天你會回來的,我還跟張副官說,你看,濯清根本就沒死,他會回來的,”蘇星睿低聲抽泣哭了起來,他把頭埋得更低,“一開始我還能夢見你,可是時間久了,我連在夢裏都瞧不見你的身影了,我很害怕,害怕你真的就這樣徹底消失了。”
“濯清,這南陽我不要了,司令我也不要了,我什麽都不要了,你跟我走好不好。”蘇星睿哭的像個孩子一般,他頂着一張滿是淚花的大花臉擡頭望着谷蓮,哽咽沙啞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懇求着,“好不好。”
谷蓮微微顫抖的雙手剛伸出去一點,腦海裏占據多的傷疤被撕開了一道口,仿佛一個邪惡的勢力不停對着他說,不要忘記自己現在這般,都是拜面前的人所賜。
他立馬縮回了手,腦袋往後仰了一下,控制住了心軟的情緒,輕嘲道:“呵,差點又被你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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