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民國篇【十五】
蘇星睿回去便把自己鎖在書房裏,窗簾遮住投射進來的陽光,把屋內的光線拉的幽暗,蘇星睿坐在書桌前,手裏拿着一條細長的墜子,那是她特地找人定做的,當時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才有了這條墜子。
幾番周折,沒想到,這墜子又回到了他手裏,他輕輕觸摸着上面那舍不得擦去的一滴血跡,幹的褪去了原本的暗紅。
張科站在門外,猶猶豫豫片刻還是敲門未經同意進去了,他的嘴角半腫着,淤青還未消散去,他敬仰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司令從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書房。
張科奪門而入在無光的書房中央站了許久,蘇星睿才放下玉墜緩緩擡起頭,他的目光比往常更加讓人畏懼三分,語氣平平:“有事,說事。”
“司令,”張科半提起腦袋掃了眼蘇星睿,又迅速低下,“要不,我給您端點飯菜,您吃點?”
“不用。” 蘇星睿眼皮子不擡一下,小心翼翼的把墜子放進一個精致的盒子裏,“沒事就出去。”
“司令,要不你再打我一拳吧,”張科就地跪下,“我絕不吭聲。”
“是嗎?”蘇星睿從桌前走了出來,鼻顫冷哼一聲,走近張科面前時,就着又是一腳,然後迅速掏出腰間的武器,對準張科,怒發沖冠,“你跟了我這麽久,什麽事應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但你卻做了一件讓我無法原諒的事情。”
張科半身靠在牆邊,他的人生目标其實很簡單,蘇星睿生他生,蘇星睿死他死,說白了其實追根到底都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從知道顧濯清還茍活于世後,他就早已做好了心裏準備。
張科索性坐在牆邊,一只手撐在額間,把頭埋在陰暗之下,讓人瞧不清五官表情,忽而,傳來陣陣冷笑聲,“蘇星睿,”這是他第一次直言不諱的叫着司令的全名,他想,或許也就這麽一次。
“我跟你這麽多年,出生入死,身上挨了多少窟窿我都無所謂,我原本以為,你是個有遠見有追逐的人,但你卻迷上了一個戲子,你沉淪其中,我不可能坐以待斃。”張科說到這裏,扶牆爬了起來,音調忽然拔高了好幾倍,沖着蘇星睿吼着,“可是,你想過你身後的那幫兄弟沒有,你想過那些被屠害的百姓沒有,你想過我沒有。”
“但是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我并沒有半點失職,”蘇星睿怒目圓瞪,“但是,你欺騙了我,出賣了顧濯清他們一家,你這樣,和那些在外面殺傷搶掠,無惡不作,占領我國土的人又有什麽區別。”
“如果時間倒流,讓故事重來,我還是會那麽做。”張科昂起頭,雙目通紅,他以一個軍人的站姿站在蘇星睿面前,他把姿态放的高高在上,放在一個随時為國捐軀的準備上,更是放在,仍由蘇星睿處置的準備上。
屋內寧靜了良久,張科始終緊閉着眼睛,等待着上司的處置。
“碰”一聲,張科整個人震了一下,表情依舊面不改色,忽而,才聞見了一絲絲淡淡的血腥味,耳邊有着什麽液體在往下流淌着,他試着睜開眼睛,擡手觸碰着耳邊,他的一絲毛發被生猛的子彈帶了去,竄過他耳邊,留下一條血痕之後,便沉入了牆壁之中。
許久,蘇星睿才開口,槍炳扣在他的食指上,來回搖晃了兩下後,掉落在了地上,“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張科這次緩緩睜開雙目,呼吸加深,緊握的拳頭掙脫開,盯着蘇星睿的背影望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谷蓮沒有錯,張科也沒有錯,錯就錯在他們生在了戰火連天的時代,這個不充滿一點人情味的年代,蘇星睿執掌兵權,更不能有半點兒女情長,這也是錯誤的根源,淵源的開始。
蘇星睿一個人坐在晦暗靜谧的書房,他收起了墜子,靠在椅子上,沉浸在過往的回憶,與那熟悉的臉龐,他的雙目緊閉,嘴角忽而揚起,哼起了一段戲曲。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愛你那一種,我心中你最重,悲歡共生死同,你用柔情刻骨,換我豪情天縱。——霸王別姬
至少,他的顧濯清,還活着,就足矣。
簡槐蹲在路燈下,手裏捧着蘇糕,心不在焉的喂着腳下邊的小白狗,那小狗也是乖巧的很,給多少吃多少,沒有也不會叫,只是不停的搖晃着尾巴,時不時蹭蹭你的腳邊。
簡槐喂兩口就把腦袋扭到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他微眯着眼睛死盯在胡洛白抓緊江曉的手腕上,像只要這樣眼不眨的盯着,就能夠在兩人的手腕之間挖出一道分割區似的。
胡洛白感受到了這灼熱的目光,扭頭看過來,沖簡槐笑了笑,簡槐頓時手忙腳亂的把手裏的蘇糕一股腦全撒在了地上。
胡洛白忍不住笑了起來,松開放在江曉手腕上的手,“你的小白狗,是準備送給我們了嗎?”
江曉的目光繞過胡洛白,瞧了一眼簡槐,輕笑:“它竟然那麽喜歡你們,借你們幾天又有何妨,有人免費給提供午餐,我還是很樂意之至的。”
“江小姐就是江小姐,下次見面,保準還你一個大白胖子,”胡洛白說,“那麽,關于那件事,還得多勞煩江小姐了。”
“沒什麽勞煩不勞煩,這件事就算你不說,我們江家也是會糾察的,倒是鐘少爺你,為何要針對蘇家?”江曉說,“據我所了解的,和你們來的,也就是南陽的司令,蘇星睿,就是蘇家的大少爺吧。”
“我并非針對蘇家,只是針對蘇泰鴻的所作所為罷了,”胡洛白伸出一只手,“那就謝謝江小姐了。”
江曉垂眸看着伸過來的手掌,心中生出一絲玩味,她往伸過來的手掌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把手插|進口袋裏,揚起嘴角扭頭就走了,酷酷的背影,如同她那高傲自信直爽的性格,讓胡洛白認識到了與火車上不一樣的江曉。
胡洛白走到路燈下時,地上的蘇糕已經被小白狗吃的差不多了,簡槐輕輕撫摸着它的絨毛,有一下沒一下,“她答應了?”
“答應了啊,”胡洛白聳了聳肩膀,“為什麽不答應,她們江家扺掌閩北的貨物流通,管理的不就是從別處運轉過來的貨物,去年還在一批貨物中檢查到大量走私,不過也夠倒黴,那商戶好像并不知情,明顯栽贓嫁禍,不過,也經這麽一出,他們江家,也更加謹慎了。”
“不過,我比較好奇的是,蘇泰鴻是怎麽把罂粟運轉出去,又是如何在閩北種植的,他就不怕被查到嗎?”胡洛白皺眉沉思。
簡槐拍了拍手掌上的蘇糕屑,抱起小白站了起來,“勾結外援。”
胡洛白一頓,腦袋仿佛也跟着話題被引到了關鍵詞上,他雙手一拍,小白一驚,瞪着圓溜溜的眼睛豎起耳朵,就聽胡洛白說:“四省就屬閩北最亂,所說現如今敵軍已經安分很多,但是并沒有搬離閩北,也就是說,蘇泰鴻為了錢,很可能早就已經和他們勾結在一起,但是,他們為什麽要幫助蘇泰鴻呢。”
“鐘青提是怎麽死的,”簡槐問。
“一槍斃命啊,”胡洛白指着心髒,“打在這裏。”
“但是,當時,我并沒有見到鐘家夫婦的屍體,”簡槐說,“ 因為當時你的魂魄太虛弱,所以也就沒想那麽多。”
“什麽?”胡洛白不可思議,“你不是說鐘家夫婦已經被安葬了了,朱管家也知道啊。”
“騙他們的,我壓根沒找到屍體,”簡槐說“如果說,蘇泰鴻在那時候就已經和他們合作,種植罂粟,你想想,為什麽這麽久,都不見他運渡,而恰好,敵軍也安分下來,有沒有可能,或許蘇泰鴻只是他們眼中的一顆樂在其中的棋子。”
簡槐說到這裏時,胡洛白就已經猜測到了。
他們相互而視,異口同聲頗有默契,“其中有鬼。”
天色昏暗,像是快要下雨的樣子,烏雲漸漸密布在空中,遮住了正準備上崗的月亮。
胡洛白和簡槐抱着小白回到旅館時,外面好巧不巧的飄起了小雨點,雨滴不大,但空中的黑壓壓的烏雲,卻是瘆人無比,像是随時在空中開出一道旋渦,企圖要吞噬整個世界的樣子。
胡洛白掏出鑰匙,門半開着,前腳都還沒進去,身後就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他撤回了前腳,後傾着腦袋往後看了看,“顏丹?”
顏丹跑過來時,氣喘籲籲,彎着腰有些呼吸困難,心髒以劇烈的跳動幅度許久才緩和了下來,她擡起頭,像是哭過,眼睛裏掩蓋不住焦急,“鐘少爺,我哥不見了,該找的我都找過了,怎麽辦啊。”
“怎麽會。”胡洛白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以示安慰,“你先別急,你哥上午去了老宅就沒回來過?”
“他去了老宅?”顏丹一驚,情緒有些激烈,“他去老宅幹什麽。”
“他...”胡洛白為難的看了一眼簡槐,“他去老宅...”
“蘇星睿認出他了,”簡槐好不掩蓋的說出真相。
胡洛白立馬扔給他一個白眼,對待小姑娘,說話就不能委婉一點嗎,你這樣會交不到女朋友的。
顏丹剛從老宅這個詞緩和過來,聽見蘇星睿這個名字時,情緒徹底崩塌下來,她扶着牆壁跌坐在地上,雙目呆滞,唯獨眼淚源源不斷的從眼角流置下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逃不掉的,我要是知道他就是南陽的司令,我就算去閩北,也不會來這裏。”
“谷蓮沒回來過?”胡洛白攙扶起她,語氣柔和,“他不是小孩子,什麽事,自己也會有分寸的,放心吧,沒準兒,等會兒就回來了。”
“他應該回來過,對,他一定回來過,”顏丹胡亂把眼淚擦了擦,從口袋裏摸出一封信封,“我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就發現桌子上放着這個。”
胡洛白與簡槐對視了一眼,接過信封,然後拆開。
“花?”胡洛白徹底不明白了,信封裏是一捧紫色的小花,沒有信,“這是谷蓮留下的?”
“嗯,”顏丹點點頭,“這是丁香花,我最喜歡的一種花。”
“但也不代表,他不會回來啊,”胡洛白小心翼翼把信封折好遞給顏丹,“外面下雨,他沒準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顏丹一點也沒聽進去,拿着信封繼續說着:“我是被他爹撿回來的,我們都喊師傅,我是裏面最小的,有一次,師傅要帶着他出趟遠門,我當時一個人特別害怕,他知道我喜歡丁香,就偷偷去買了株丁香,然後把花摘下來放進信封裏,他說害怕的時候打開聞一聞,就不會害怕了。”
“後來,師傅回來就染了重病,”顏丹說着這裏,調整了下情緒,“不久後,就離開了我們,我和我哥就一直守着老宅,直到遇到了蘇星睿。”
“可是這也不代表他不會回來啊,”胡洛白說。
“你不明白的,”顏丹說,“在敵軍營裏的時候,我們一直相依為命,後來,被要求男女隔開分工幹活分時候,你都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丁香花。”
顏丹說到這裏的時候,低聲笑了起來,嫌棄的語氣中摻雜着滿足,“信封皺巴巴的,丁香花早就枯了,沒了香味,他在我臉上抹了把黑灰,我很慶幸沒有被選去當身下承歡之人,我被一個和藹的婦人看上了,夫人待我很好,她也知道我臉上的不是傷疤。”
胡洛白:“後來呢?”
“後來,再次見到我哥的時候,”顏丹深呼吸一口,眼淚再一次忍不住流了下來,“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的身上...身上布滿了傷痕,皮開肉綻,不停流着血,他特別狼狽,渾身沒有一處完整之處,你都不知道有多疼...啊...”
顏丹大哭起來,回憶那夜晚上,整顆心立馬揪了起來,胡洛白一把抱住她,輕輕拍着她後背,不停安慰,“過去了,你哥這麽愛你,一定不會有什麽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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