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民國篇【十六】
冬日裏的雨,刺骨嶙峋,一下便是傾盆一整夜,第二天的地面白雪皚皚,雨雪交加,朔風凜冽。
顏丹趴在桌上昏昏沉沉,她睡眼朦胧的半睜着眼,房內一片冷清,寂寥無人,‘刷’的一下,她猛的坐立起來,睡意全無,輕輕喚了聲“哥。”
無人應答她。
顏丹抓緊手中的信封,來不及活動這被凍了一夜的骨頭,咬緊牙關,邁着僵硬的雙腿,沖了出去,穩穩的站在胡洛白房門口,使勁拍打起房門,“鐘少爺,鐘少爺,起來了嗎?”
胡洛白迷糊着睡意,窩在床上動了兩下,便沒了聲音,震耳欲聾的敲門聲也沒能讓他從床上爬起來。
胡洛白撒着起床氣順着給了簡槐一腳,“你去。”
簡槐一驚,打着不情不願的哈欠,爬了起來,把胡洛白露出來的腳塞了進去,穿着拖鞋就去開門。
“顏小姐這是?”簡槐打量着臉色蒼白如雪甚是焦急的顏丹,“出什麽事的嗎?”
“我哥,他沒回來,一晚上,都沒回來。”顏丹簡單概述,語氣微微發着顫抖,她的嘴唇被凍得發紫,毫無餘溫的身上也在發着顫,“我想去找他。”
簡槐頓時嚴肅,點點頭,“你先...回屋子等一下我們。”
顏丹緊捏着信封點點頭。
簡槐關上門後,轉身就從椅子上撿起衣物穿上,然後順着擡起提褲子的腳,就往床上踹去,“起來了,谷蓮一夜沒回來,我們得幫忙去找,別真出事了。”
“什麽...”胡洛白如蚊子般的聲音從被窩裏響起,忽而過了許久,被子突然被掀起來,胡洛白從床上反彈坐起來,一驚一乍,“什麽?他沒回來?”
“顏丹那丫頭是這麽說的,”簡槐把他的衣服全扔在他臉上,“快點。”
于是,胡洛白差不多就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在三分鐘之內搞定了亂七八糟的一堆衣服,硬是在這生冷的冬天把自己折騰出一身汗。
胡洛白和簡槐穿戴好出來時,顏丹就蹲在走廊裏,雙手被凍得發紅,臉頰煞白,轉過頭扯了個僵硬到不行的笑容。
胡洛白皺着眉頭,把自己的圍巾繞在了顏丹的脖子上,自言自語道:“這是谷蓮幹過最混蛋的一次事兒。”
外面又漸漸飄起小雪花,過路行人稀疏單薄,胡洛白一行人奮力踐踏在雪地上,一條街一條巷的開始找,挨家挨戶的介紹着谷蓮的相貌,但都沒一人見過。
滿大街找人,這絕對是胡洛白幹過最煩躁的一次事情,滿街小巷,該找的都找了,空中的雪花得理不饒人,越下越大,地面也漸漸堆積厚沉。
胡洛白停下腳步,不停喘氣,他雙手插着腰,仰着頭,眉頭鎖緊,“這樣胡亂找不行啊,南陽說大不小,可說小也不小,這樣,沒法找。”
“那怎麽辦,”顏丹急的淚花直在眼眶裏打轉,“該不會真出什麽事了。”
胡洛白拍了拍簡槐的肩膀,“要不這樣,我去找蘇星睿,你帶着顏丹繼續找,半小時後,這裏集合。”
“蘇星睿?”顏丹顯然對這個名字十分排斥,語氣帶着威怒,“我不要他的假好心。”
“你還要不要找你哥了。”胡洛白語氣威怒,“如果要,就乖乖聽我的。”
顏丹猶豫片刻垂下頭,默不作聲。
“你一個去?”簡槐皺了下不放心的眉頭。
“嘁~”胡洛白不屑的翻起白眼,“還真把我當百無一用的書生啊,好歹我現在是個正兒八經的人好不好。”
簡槐一笑而過,囑咐道:“那你路上小心。”
胡洛白順手招來一輛黃包車坐了上去,轉過頭朝他們招招手,“我很快回來的,放心吧。”
胡洛白一直瞧着那兩簇身影紮進人堆裏才把腦袋轉過來,表情嚴肅起來,不過沉浸思考片刻功夫,車夫就停了下來,他擡頭看向橫挂的匾額,給了車夫幾個銅板,緩緩下車。
但大門未進入,就被門衛攔了下來。
“進去通報你們司令,就說,鐘先生找他有要緊的事情。”胡洛白放高姿态,昂首挺胸。
就算蘇星睿不知道谷蓮去了什麽地方,但至少能增添點人手,他決定這些破事管完之後,絕對要泡個熱水澡,洗去這南陽幾日游的污穢。
明明是來旅游的,現在到變成了尋人啓事了。
憨厚的門衛扭頭禀報,走到半路,卻被張副官給攔下了,門衛交代完事情之後,就被張副官打發到了崗位上。
張科不急不躁的走到胡洛白面前,上下打量着這副陌生的面孔,“你找司令什麽事?”
“谷蓮出事了,我想找他幫忙,”胡洛白說,“麻煩你通報一下。”
張科頓了頓,輕輕笑道:“不好意思,真不巧,司令出去了忙公務了,天氣這麽冷,鐘先生也早早離開吧,免得凍着了,司令回來我可擔待不起。”
“不在?”胡洛白冷哼一聲,“你是覺得我很好騙,還是臉上寫着蠢,蘇星睿昨天才找到谷蓮,你覺的我會信他今日就去忙公務?這種騙騙沒腦子的小姑娘還有點用,用在我身上,你還得回去好好練練。”
說着,胡洛白撸起袖子就是硬闖,扯起大嗓門倒像個潑婦似的大喊大鬧起來,“蘇星睿,你他麽給老子出來,谷蓮...快...要...死...了!”
聲音悠悠綿綿,卻足以傳遍整頓別墅,胡洛白不管蘇星睿聽見也好,沒聽見也罷,反正他今天來,就沒打算空手回去,就算是把司令部鬧得天翻地覆,他也要鬧下去。
外面寒風呼嘯,蘇星睿躺在沙發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毯子,忽然,夢裏一驚,雙目猛的睜開,瞳孔裏充斥驚恐,就像是胡洛白的那一聲喚醒了他似的。
蘇星睿抱着疼痛欲裂的腦袋坐了起來,渾身凍得發僵,屋內的昏暗讓他摸不清東西南北,他慢慢走近窗邊拉開窗簾,窗外的一片雪景讓他震呼許久。
他擦了擦玻璃上的冰霜,厚厚一層,這才徹底清晰瞧清了窗外,他微眯起雙眼疑惑的盯着大門外被攔住的人,嘴邊喃喃:“鐘青提?是出什麽事了嗎?”
蘇星睿快速簡單換洗好,匆忙走下樓,一路小跑的趕到大門處,想鐘青提這種從骨子裏給人一種懶散不羁的人,這麽天寒地凍不在家窩着跑出來,那就一定是出了什麽事。
蘇星睿剛踏出門幾步,胡洛白就眼尖的瞧見了,他幾乎是要跳躍起來,雙手伸到頭頂上,腳尖踮起,大喊道:“星睿哥!”
蘇星睿趕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問了一句:“鐘先生是我朋友,你們為什麽不通報。”
兩邊的門衛頓時啞然。
胡洛白上挑起眼皮望了張科一眼,拐彎抹角的嘀咕道:“某人說你不在家,不讓進。”
蘇星睿皺起眉頭剜了一眼垂頭不語的張科,接着又問胡洛白,“是出什麽事了嗎?”
胡洛白盯着蘇星睿那雙充滿紅血絲的眼睛,醞釀許久才道:“谷蓮不見了,一晚上都沒有回來,他給顏丹留了封裝滿丁香花的信封,就失蹤了。”
“丁香花?”蘇星睿一震,有些低血糖的身子骨差點沒站穩,他扶着胡洛白的肩膀,才慢慢恢複過來,“他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的。”
“那你覺得他會去哪裏?”胡洛白問,“或者,有什麽喜歡去的地方?”
“該去的,想必小丹應該已經帶你們去過了,”蘇星睿也拿捏不準,他給張科發起了一道命令,“調動能走動的小組,去找,就算是把南陽翻過來,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把人找出來。”
“司令!”張科震驚萬分,不可置否的看着蘇星睿,“你這樣為了一個無關的人,調動士兵,你讓他們怎麽想。”
面前這個男人,還是像幾年前一般的固執,調配士兵,就為了找一個恨他入骨的戲子,張科的腳跟一動不動,低着頭,堅定自己的選擇。
張科亦如三年前一般,挂着為百姓為司令部着想,堅持自己的想法與立場。
他并沒有覺得自己這樣有錯與什麽地方,又或是他太過于追求完美。
“這是你欠他的,你欠他的!”蘇星睿疾言厲色,指着張科的手指,不停顫抖,“你總說我固執,你自己不也是一樣,口口聲聲說着為了百姓安危,卻把濯清他們一家推進火海,難道他們就不是百姓了嗎?你連他們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保護百姓,談什麽為了司令部。”
或許就是這麽一句激勵的話,讓張科恍惚了一下,他看向蘇星睿的眼眶裏,溢滿淚花,流不下來,也縮不回去,他的後腳跟踉跄的後退了兩步,停頓片刻持久,才開始質疑起自己,“難道,一直以來,真的是我做錯了?”
“愣着幹什麽,還不趕緊去調兵!”胡洛白耐不住性子,一巴掌重重的拍在張科的後背上,差點兒沒把張科拍出咳嗽來,“有功夫忏悔,不如先去找人要緊。”
張科吞了吞口水,眼神堅定點點頭,然後立馬如狼一般的奔跑起來,希望,這次的選擇是對的。
胡洛白與蘇星睿相互望了一眼,點點頭,開着車緩緩離開去了胡約定的地點碰面,到時,簡槐和顏丹也恰好剛跑過來,相互搖搖頭表示并未找到。
蘇星睿心神不寧,車開到半路就被簡槐換了下來,坐在車後安慰起顏丹他的語氣異常的柔和道:“小丹,沒事兒的,濯清不會舍得抛下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對寵你了,沒事的。”
顏丹一直沉默不語,她用異樣的目光仰視着蘇星睿,她有時候真的看不透面前這個男人,明明自己心裏也難受的要死,滿眼的擔憂藏都藏不住,但還是拿捏起幾分力氣去安慰她。
幾年前是,現在亦如此。
漫天飛雪飄揚,汽車的引擎聲回蕩在雪地裏,車輪碾壓過的地方,痕跡清晰可見,道路白茫茫一片,天色昏昏暗暗,死氣沉沉。
谷蓮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手腕處傳來的刺痛讓他下意識咬緊牙關,沒喊出聲,火辣辣的感覺遍布全身,他的上身衣服被撕開,展露着胸膛,上面有着細細長長,紋路清晰可見的傷疤,有舊有新。
新的是剛烙上了的,四周還泛着紅,流着血,舊的早已只剩下些難看的傷疤,谷蓮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咽了一口幹唾沫,才能發出一點沙啞低沉的嗓音來,虛弱無度的問着:“有...有人嗎?”
靜谧昏暗無光的空間裏,零下的的溫度凍得他牙齒打顫,他隐隐記得,只不過是去了墓地,然後站起來就被人從身後敲了一棍子,再後來手腳捆綁,那狠厲的聲音回蕩在他耳邊,接着便是衣服撕碎,鞭子抽打在身上的響聲,他徹底昏迷過去。
過了許久,一聲‘吱呀’聲後,屋內才終于滲進了一絲亮光,谷蓮微微擡起頭,才得知是有人進來了,來人穿着長靴,身材高挑壯實,僵硬的鞋底在地面上踩出‘嘎達,嘎達’的聲響來。
那人一進來就立馬把門關上,鎖死,步步逼近谷蓮面前,目光貪婪的盯着谷蓮,雙手微微顫的撫摸上谷蓮的傷口,面部猙獰,陰陽怪氣道:“多麽美得藝術品啊。”
“呸,死變态,”谷蓮嫌惡的吐了口口水,掙紮了一下,“你是誰?快放了我。”
那人聽着忽然仰頭大笑起來,這麽一笑,他那張猙獰驚恐的臉上就又多了一種表情,“我是誰?你不是知道我是誰?要不是你,我能落到只能在這整天種些破花破草的地步?”
那人把頭頂上的帽子一摘,露出一張飽經風霜蒼老不堪的面容,男人大概三十多歲,胡子拉渣,臉尖消瘦,面容較為猙獰猥瑣。
但即使是這樣,谷蓮還是認出了面前這人是誰,驚恐的眼神跟随着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他惶恐不安,聲音低沉微小,話語夾雜着抽泣懇求:“你放過吧,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只要你放過我,我什麽都願意。”
男人仰頭大笑了起來,聞着谷蓮身上的血腥味,卻是別有一番風味,“終于,又落到我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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