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民國篇【十七】

那日或許對谷蓮來說就是噩夢的重演,片體鱗傷的傷痕也不及內心深處不可接發的恐懼,他就像個任人随意擺弄的布偶,抽打在身上的鞭子,毫無知覺,他的眼神呆滞,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瞳孔裏一攤死水,渾濁而又充滿絕望。

谷蓮身處的地方位于南陽與閩北的交界處,這裏無人管轄無人顧問,本荒廢的田土上搭滿了白色的種植帳篷,四周白茫一片,唯有這麽一處小木屋孤立在其中,任由風吹雨打,但現在更像是一間恐怖的地獄牢房。

胡洛白等人尋到這裏的時候,被這龐大的場面驚吓到,交界處從不任由誰來管轄,但很顯然,敵軍先是越了界。

蘇星睿一腳踹開屋門後,被眼前的場景所震驚了,他像是嗜血如狂者站在風口浪邊,雙目赤紅,一槍打在毫無防備的人身上,那人驚恐萬分,帶血的鞭子從手中滑落下來。

蘇星睿瞧了一眼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谷蓮,緊握的拳頭發出骨頭的咯吱聲,後槽牙被他死死咬住,在那人站起來的下一秒,極速走到那人目前,一拳撂倒,不給那人任何解釋說話的機會。

大約十幾分鐘後,如狼般的蘇星睿才被顏丹拉開,只是他臉上被濺的滿是血,狼狽不堪。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大概是死了。

蘇星睿深度呼吸,快速解開谷蓮手腕腳腕上的繩索,在谷蓮往前到下的那刻,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打橫抱起,然後沖出屋子。

胡洛白走到半途停了下來,撥開路邊塑料棚的一角,低頭探進去,這一看便被這眼前的景物所震驚。棚內溫度與棚外天壤之別,還不等簡槐疾手拉住,胡洛白就麻溜兒的鑽了進去。

“卧槽!”胡洛白蹲在中央,環顧四周,“牛逼,這麽多罂粟,這得幾條命都不夠用的吧。”

“找到什麽了?”簡槐也跟了進來,然後蹲在胡洛白身旁,下一秒就被滿田盛開嬌豔的罂粟震驚的夠嗆,“陽光充足,棚內溫度恰到好處,确實是塊種植的寶地。”

胡洛白似懂非懂點點頭。

簡槐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吧,等會兒一把火把這燒了。”

“好。”胡洛白半蹲着站起來,低着頭慢慢往前走,就在離棚帳幾厘米處,忽然停了下來,他緊皺着眉頭,握住胸口,呼吸十分急促。

“怎麽了?”簡槐忙蹲下,鑽回棚帳內,扶住胡洛白,神色十分緊張,“哪裏不舒服。”

“胸...胸口,”胡洛白緊攥着胸口上的衣服,呼吸困難的難以開口,“難...難受。”

簡槐把胡洛白抱在懷裏,半躺着,極為小心的解開胡洛白胸口的紐扣,褪去上半身的衣服,露出半個胸膛,“該死”他低聲咒罵了一句。

“怎...怎麽了嗎?”胡洛白問。

“別說話,閉上眼睛,躺好。”簡槐陰着臉,臉色一沉,手掌籠罩在胡洛白的心髒處,在他的手掌中心,出現了一團深暗的墨綠色,他的額頭冒了一層虛汗,幾分鐘之後,胡洛白才終于平複了下來,但臉色還是蒼白如紙。

穿了一個洞的心髒,果然維持不了多久,簡槐本以為反複修複的一年裏,胡洛白醒來就會沒事,誰料想,現如今卻又複發了。

養料一瞬間變成累贅,是簡槐始料未及的。

胡洛白從呼吸道困難,漸漸恢複了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低頭收拾好衣服,“這副身體難道還有什麽哮喘之內的疾病?”

“不是,”簡槐指着他的心髒,“是這裏,維持不了多久了。”

胡洛白一震,眼神哀怨的望着簡槐,“意思是我活不了多久?不是,是這副身體。”

簡槐點點頭。

“哦...天吶。”胡洛白立馬扶住額頭,深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好想吃叫花雞。”

“???”簡槐一臉莫名其妙,“叫花雞?麻煩能不能重視一下你的生命體?”

“反正總會死的嘛。”胡洛白搭着簡槐的肩膀,“等一切結束了,爺請你吃雞啊。”

“嘁~”簡槐無奈笑起來,他覺得,他是越來越拿胡洛白沒辦法了,只好聽從點頭,“等結束了。”

大部隊跟在蘇星睿的身後揚長而去,胡洛白和簡槐卻是回到了案發地點的小屋子裏,胡洛白摸着下巴打量起倒在血瀑裏的男人,暫時也就只能用糙這個字形容這個人了。

簡槐上前朝那人臉上踩了一腳,把那人翻了一個面來,蹲下打探着那人,“死透了。”

“這不廢話嘛。”胡洛白翻了個白眼,身上被開了那麽多窟窿,不死也難得奇就。

簡槐低頭在那人身上摸索着,面色從凝重轉變成竊喜,“找到了。”

“什麽?”胡洛白把腦袋湊了過來,“誰的信?”

簡槐一目十行簡單看完,一一作出分析道:“蘇泰鴻的交易對象是這個人,他們一共做過兩筆交易,第一筆小數目,不足為惜,應該是蘇泰鴻用來測價的,第二筆的數目可不小,他們應該是要在明年的八|九月份采摘煉制罂粟,基地應該是在...”

簡槐轉過身走出門,胡洛白讓了個位子跟了上去,簡槐站在門外,遙望着無邊的雪地,指着不遠處的一所更加偏僻的地方,“應該是在那邊煉制。”

“為什麽是在那邊?”胡洛白說,“那裏估計在近一點,就到了閩北的邊界了。”

“邊界才好,邊界才更會讓他為所欲為。”簡槐低頭一點點把信封撕碎,然後抛向空中,随風而楊,“放把火,把這裏燒了吧。”

“害人的東西,本就不應該存在着個世界上,”胡洛白回屋裏從那人的口袋裏摸到了把打火機,又找了桶油灑在每頂大棚上,就着風花雪月,一點即燃,瞬間,空中攏聚起一團黑色刺鼻的濃煙。

胡洛白點燃打火機,扔在了身後的一片花叢之中,随即,便噴出萬丈光火,融入在漫雪之中,雪花就像飛蛾撲火般一點點被大火吞噬。

他們來的匆忙,走的灑脫,就如同谷蓮與蘇星睿的陳年舊情,愛的深沉,恨得深切,觸景生情,不忘彼此。

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谷蓮亦或者可以說是顧濯清,但不管用什麽名字,那個人,總歸還是那個人。

顧濯清與蘇星睿的故事發生在五年前,但卻死在了三年前的那場戰争,而谷蓮與蘇星睿的感情,卻是生在了往後餘生。

谷蓮最初的計劃,是想接近鐘青提,接鐘青提之手先搞垮蘇家,至于戲園子,大概也是谷蓮想打亂蘇星睿的方寸,在一步步報複蘇星睿,只是沒想到,計劃卻被胡洛白徹底打亂。

綁架谷蓮的那人,或許說也是殺害鐘家的人,那人與蘇泰鴻暗中交往甚密,鐘氏夫婦的而是死在了那人的手下,飽經風霜的身體在罂粟的摧殘下漸漸弱敗而亡。

在這個世界裏,胡洛白覺得自己倒像是個目睹旁人情感的第三者,誰有可以是主角,目睹谷蓮步步為營算計着與蘇星睿為敵,也瞧見本銳利森冷的蘇星睿在遇見谷蓮時的柔情,但一旦徹底化解矛盾這個載體,兩人或許真可以冰釋前嫌,化敵為...夫妻。

谷蓮與蘇星睿結不結婚,這胡洛白還真不知道了,不過,那件事情之後,蘇家倒是真迎來了一門喜事。

“青提哥哥,只要你一句話,我立馬跟你走。”蘇亦瑤堅定說出這番話後,卻是讓胡洛白頭疼許久。

胡洛白摸了摸蘇亦瑤的腦袋,就像真的是親哥哥對待親妹妹那般的溫柔,“亦瑤,雖然說過幾個月才是你的生日,但你已經快十七歲了,明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你怎麽能偷跑出來呢。”

“我才不要結什麽婚。”蘇亦瑤緊緊抓着胡洛白的雙手,雙目像是哭過,“只要你一句話,我不結這個婚也沒關系的。”

“亦瑤,你不能這麽任性。”胡洛白認真的對她說,“阮姨身體一直不好,星睿哥和大嫂顯然是不可能,按理說星瀾應該比你要早些成家,但是誰知道他,一畢業就一頭紮進工作堆裏,誰也管不着他了,唯有你,最是讓每個人都不放心的,而且,你爹不是已經下令你們不許與我來往了嗎。”

蘇亦瑤抓緊衣角,低頭不語。她只不過是想擁有自己的幸福而已,為什麽現在卻像是個籌碼一樣,被指定嫁給一個不熟悉的人。

“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嘴上都說這是為了我好,但做出來的事,總是在步步逼迫我做着我不願意的事情,”蘇亦瑤擡起頭,“明明是讓我很痛苦的事情,卻硬是要在上面鋪一層為我好的皮來掩蓋自己的一己私欲,因為那家對我爹的生意有利,便把我嫁過去聯姻,我不明白,明明是自己自私。”

“有些事,有時候不知是你眼見的那些,或許背後還隐藏着什麽不可說,不能說的話,可能他們是真的為了你好,但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愛的人,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愛你,”胡洛白感慨萬分,“回去吧,別讓家裏人擔心了。”

“青提哥,你喜歡我嗎?”蘇亦瑤忽然轉過身,她想要從中透露出一點自己想要期待的答案,哪怕一點點也好,但卻并沒有,那平靜如水的瞳孔裏,毫無波瀾。

胡洛白輕笑一聲,走上去一把抱住蘇亦瑤,輕輕拍着她的後背,道:“你永遠是我的好妹妹。”

“好妹妹...”蘇亦瑤低喃重複着,眼角劃出一道淚珠,直至下巴,滴落在胡洛白的衣服上,“那我明天婚禮,你會來嗎?”

“應該會吧,到時候我備一份超級豪華套餐禮。”胡洛白嬉皮笑臉的誇大其詞,“好了,回去吧,別被阮姨發現了。”

“青提哥,再見!”蘇亦瑤擦幹眼淚,停留了三秒後,才決絕離開。

高跟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很久才消失,胡洛白終于支撐不住的癱坐在身後的椅子上,他用手帕捂住不停咳嗽的嘴巴,半分鐘後才停了下來,拿開的手帕粘黏上了一點血絲,他不緊不慢的擦幹淨嘴角,舒了口長氣靠在椅子上。

忽而,面前遞過來一杯不帶一絲餘溫的茶水,簡槐坐在胡洛白的對面,嚴肅道:“把他喝了。”

“什麽東西?”胡洛白看着色澤不對就要捏着鼻子,一臉嫌棄,“你哪兒弄的。”

“別管哪弄的,”簡槐說,“ 你只要知道,喝了你就能從這茍延殘喘的身體裏出來就是了。”

被遞到口邊的杯口頓住了,胡洛白重新蓋上蓋子遞給簡槐,“再等等,在過幾日。”

“等蘇亦瑤結完婚?”簡槐皺起眉頭問。

胡洛白點點頭。

簡槐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想把你打包扔床上揍你一頓。”

“我都成這樣了,你就不能口上積點德啊。”胡洛白說幾個字就得輕咳一下,折騰的他連說個話都氣喘籲籲的,像極了病嬌體質上身的女主角。

‘叮鈴鈴’的電話聲忽然傳遍整間書房,胡洛白捏着眉心打起幾分精神接起電話,他的聲音因為咳嗽變的沙啞,“喂?哪位?”

“是我,江曉。”

聽着名字,胡洛白才松了口氣,接道:“稀奇啊,今兒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替我帶小白問聲好啊。”

“好。”江曉嬉笑兩聲,語氣忽然低沉嚴肅,“貨物查出來了,分量不重,現在我父親已經把我二叔關押起來了。”

“蘇泰鴻的那筆貨物嗎?”胡洛白提起心來,“是罂粟嗎?”

“準确來說,應該是磨成粉末狀的罂粟,那東西毒性很強,半點都不可沾,“江曉說,“我父親已經,上報給警局那邊,很快應該會彙報到你們那邊的司令。”

“流程到抓捕,大概需要幾天?”胡洛白問。

“大概四天左右。”江曉回應。

“夠了。”胡洛白自言自語,又簡單客套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胡洛白放下電話,拿起桌上的那篇報道新聞,上面的一大片圖版是留給人像的,紅色标題寫着【江家大小姐英勇善戰,乃女中豪傑,人中花木蘭】下圖配了張江曉拿着雙槍的模樣,那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樣子,讓胡洛白回憶起他第一次不屑這般女子的模樣。

傍晚時分,太陽剛落山,街上的人來來往往,新春洗去了往年塵土中的黴運,胡洛白和簡槐去戲園子時,那裏已經坐滿了人,倒是一向紅火朝天的歌劇院冷清了不少。

胡洛白站在最後排,用手帕捂着嘴唇看向臺上的谷蓮和顏丹,尖細的嗓音唱着經典的戲曲,一點也不比原唱遜色。

簡槐拉着他往前擠了擠,坐在了前排唯一空出來的一桌。

“星睿哥。”胡洛白敲了敲隔壁的桌子,坐着的人仰頭看着臺上入了迷,叫了許久才把人拉回了神,“你這還真是眼裏只有谷蓮。”

蘇星睿難為情的憨笑了兩聲,“你今兒怎麽得空來看戲了。”

“我是大股東,我想來就來,”胡洛白橫了起來,“倒是你,亦瑤明日結婚,你這個做哥哥的竟然在這裏悠閑潇灑的看戲,心可真大。”

“要不然站在她旁邊看她怎麽鬧騰嗎?”蘇星睿連連搖頭,“算了吧,折騰不起。”

胡洛白抿嘴輕笑,又問道:“你和大嫂...就韋家小姐。”

“和離了,”蘇星睿說的特別輕松,語氣透着懶散,“我和她心裏都裝了個人,婚姻只是拷在身上的一個枷鎖,不代表能鎖住心,結婚全是長輩的意思,現在和離,是最好的結果。”

胡洛白輕輕仰着嘴角,擡頭專注的聽着戲曲,他的目光停留在谷蓮的額頭上,依舊是五階的金色階梯,沒多沒少,但他記得,谷蓮被綁在黑屋的那日,金色階梯是快要到八格子的。

難不成還會倒退?

胡洛白一時費解。

八月初八,是個吉利的日子,也是蘇亦瑤的婚期,蘇府更是張燈結彩,炮竹震天。

胡洛白坐在槐樹下,他半眯着眼靠在座椅上,透過微眯的視線瞧着高挂的明月,他的左手邊放着昨日簡槐遞過來的茶杯。

“你不去參加蘇亦瑤的婚禮了嗎?”簡槐問。

“不去了吧,”胡洛白說,“免得見着了,蘇老爺不愉快就算了,亦瑤那丫頭指不定又會傷心。”

“你不去,或許她會更加傷心。”簡槐的口吻冰薄。

胡洛白坐了起來,端過茶杯遞近口邊,嘴唇沾濕後又挪開了,他仰着頭望着躺在樹上的簡槐,奇由心生,問:“簡槐,其實有時候我真的摸不透你,每個人都會有欲望和自己想要的東西,蘇泰鴻想要家財萬貫,名利豐收,蘇星睿想要的是谷蓮,蘇亦瑤要的只是一份單純而又美好的愛情,你呢?你想要什麽?”

胡洛白見簡槐悶聲不言,又繼續問:“有時候,我覺得你什麽都可以不要,但又有時候,卻又什麽都想要,你說你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簡槐盯着一輪明月,嘴角笑容溢出,許久,淡淡吐出,道:“我并非壞人,但我也絕非一個好人。”

“啪”一聲,回應簡槐的是一聲碎碗,胡洛白刷的一下重新躺在了椅子上,他的臉色徹底煞白,額頭的的槐花烙印在月光下越發明亮,緊接着徹底消散不見。

簡槐迅速跳到樹下,接住那從**內飄出來的靈魂,極為珍惜的護在懷裏,他看着那張沉睡的臉,不由抿嘴輕笑一聲,但那笑容卻是摻雜了一味苦。

叮咚!

聲音像極了警報聲在簡槐耳邊響起。

體格:95

穩定性:100

輸入值:100

修複值:95

生命值:80

【數據傳入中99%】

【數據上傳完畢】

空中突然出現一處黑幽幽的冥洞,那洞口深邃無邊,簡槐能夠清楚感受到四周的風向凝固在此刻,悠久,才傳來一聲空幽聲:“年輕人,舍己為人固然是好事,但有時候适可而止也未必不是件壞事。”

簡槐冷厲的盯着那黑洞,“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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