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節是班主任的課
長着翅膀的男人坐到蒲的身旁,拎起一只日游神,彈一下他的鼻子。
“嘎嘎嘎嘎!大膽!誰人敢彈、嗝——彈小神的鼻子!”日游神捂住鼻頭大喊,小短腿在空中亂蹬。
“白甲你且睜眼,看看我是誰。”男人笑道,把他放在塔頂。
“哼!小神倒要瞧瞧是哪個王八羔子、嗝——不長眼的,竟敢——”話音戛然而止,白甲看到男人張大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撲通跪下,“哎喲我的姑爺奶奶,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上神下凡——”
男人呵呵一笑,“下什麽凡,我剛下班。”
“是是是、下班,下班,上神辛苦了。”白甲恭敬道,轉頭望向天邊,看見那遠去的十六連臂人,一拍腦門道:“嘿喲,夜游那小子當值了!”
男人笑道:“是啊,你又貪杯了吧,天都黑了還在外面晃悠,不怕城隍扣你幾個俸祿。”
“不不不!還請上神替小人保密。”白甲嘿嘿地笑,把茅臺酒給他,“上神請笑納。”
男人揮揮手,“你且回吧。”
“是。”幾團小雲一溜煙飛走了。
男人轉頭看向蒲,“怎麽,有心事?”
蒲看也不看他一眼,“與你何幹。”
男人低笑一聲,“挂念你。”
蒲輕笑:“我可受不得。”
男人道:“你受得,你若受不得,誰人受得?”
蒲不語,半晌才道:“只是有些迷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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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卻笑道:“我大約明了你為何而困擾了,我雖不認為你可以抱太大希望,但只一點寄托也聊勝于無。”拍拍她的肩膀,“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麽看不開呢,四——”
“不許叫那個名字!” 蒲厲聲吼道。
男人一臉痛苦地捂住耳朵,“好好好,我不叫,你可千萬別吼!”
☆、伯山妖異篇-28
時光飛逝,兩年已去。
夏漸深,轉眼阿絮十三歲的生日就快到了。
天氣預報說明晚起開始下雨,此次降雨範圍廣,将持續幾天,提醒市民出行注意安全,沿江地區注意防洪,山區注意預防塌方泥石流。
阿絮一身紅裙立在窗前,提着小水壺給薄荷葉子澆水,邊澆邊笑:“我說了會下雨吧,過兩天麓江就漲水了,有個口子估計要決堤,外公你還不信。”
于爺爺把電視頻道調到中央八臺,正在放韓國的電視劇。
阿絮擡頭看一下,“外公我跟你講話呢。”
于爺爺看她一身紅豔,以前穿的都是寬松的衣服還沒發覺,現在穿一條略微修身的裙子才看出這孩子已經慢慢抽條了,裙擺隐約勾勒出腰身的曲線,不禁感嘆歲月不饒人啊,小阿絮慢慢長大了。
于爺爺問她:“這條裙子是前年買的那條?”
“嗯?”阿絮低頭看一眼身上的裙子,胸口繡着一圈镂花牡丹,笑着點下頭,“對啊,還是蒲給我買的。”
她放下水壺跑過去,提着裙擺在于爺爺面前轉一圈,鮮紅的裙裾回旋綻放出一朵紅花,翹着嘴角問:“好看嗎?蒲說我穿紅裙子特別好看,今年我還要叫她帶我去買。”
“這件穿着是好看,不過有點小了,你這個年紀長得特別快,下次進城多買一點。”于爺爺擺擺手,“阿絮你坐過去,擋着我電視了。”
阿絮撅撅嘴跳到一邊坐下,牽起裙擺細細地看,“穿着是有點緊,可是這是蒲送給我的第一條裙子,我不舍得換下來。”
于爺爺說:“那就叫她再送你嘛,可是你也要送她禮物啊。”
“我知道,我每次都說要送她,可是她都不要。”阿絮理好裙擺,輕輕拍兩下,忽然愣住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都沒要......
阿絮驀地低下頭,臉頰微紅。
她總叫她親她來着......
“人家要不要是人家的事,可你提出來就代表你的心意。”于爺爺轉頭看她,“你這孩子又在想什麽,經常跟你說話你都走神,阿絮!”
“啊?”阿絮猛地回過神,“什麽?”
“你都是初中生了,怎麽還跟以前小孩子一樣,上課可不能這樣啊,一走神就跟不上了。”于爺爺教育道。
“怎麽可能一走神就跟不上啊,不至于,那些都是老師瞎說的。”阿絮有些不高興了,她上課就走神,走出去了再走回來接着聽就行了,不會的下來做作業也能補上,再說了,有再難的問題蒲都會給她講明白的。
阿絮輕輕捂住嘴,怎麽又想到蒲了?
說起來蒲搬到院子裏差不多也快三年了,從阿絮十一歲到現在,兩個人一直在一起,除了中間上學會分開一陣,想到開學蒲就要升去高中部,自己還得留在初中部,阿絮沒來由的心煩。
于爺爺看着電視,哈哈笑了兩聲,并沒有注意到阿絮的情緒變化,又說:“不管怎樣讀書都要認真,聽見沒有,阿絮?”
“聽見了。”阿絮心不在焉地應道。
昨天蒲對她的态度有點奇怪。
雖然阿絮昨天說了些奇怪的話,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心底會生起莫名的悲傷,心中有所想,見到蒲總是無條件地全盤托出,毫無顧忌脫口而出。
以往蒲總是靜靜聽她傾訴,還會輕輕吻她的發頂,可是昨天她卻急着回家,就連阿絮主動抱住她,她都無動于衷。
究竟是怎麽了?
阿絮想,難道是她做錯了什麽嗎?
“哎喲,下雨了,阿絮快把陽臺上的衣服收下來。”于爺爺丢下遙控板,跑去卧室開窗戶。
“哎。”阿絮應道,進到于爺爺卧室望窗外看,雨來的特別急,跟盆子往下倒似的,像瀑布不像雨了。
于爺爺用晾衣杆一件件把衣服取下來,取一件阿絮就抱住一件,她看着懷裏的衣服出會神,說:“這雨得下好幾天呢,今年中元是不是不能去田裏上墳了?”
又一件衣服取下來,阿絮急忙接住,風卷着雨飄進來,阿絮轉臉過去,迎面撲來雨的濕潤氣息讓她感覺很舒服。
“沒準兒,雨停了去呗,點燃火雨就給澆了,田裏也燒不了稻梗。”于爺爺說。
每天夏天中元前後,農民都會把田埂上堆的厚厚的稻梗墩子拿來燒了,一是為了熏蟲,二就是濃重的煙霧可以遮住陽光,讓幽魂白天也可以在田裏活動,這樣就或許還能在墳頭見到已逝的親人。
後來,鎮上的人把燒稻梗叫做“燒灰”,成了每年中元節必不可少的環節。
阿絮也很想去看燒灰,遠遠望去,田裏生起一片灰煙,飄飄搖搖的。
她想去外婆墳頭瞧瞧,也許能見到外婆呢?
十三歲之前的小孩不能在中元節上墳,自然參加不了燒灰,阿絮終于等到了十三歲,可是居然碰上下雨參加不了,心裏很是懊惱。
阿絮說:“雨停了會燒灰吧?”
于爺爺點頭,“今年還沒燒過,雨下完了肯定要燒,我知道你想什麽,每年剛到十三的娃娃都吵着要去看,其實也沒啥好看的,空氣還不好。”
阿絮嘿嘿笑了兩聲。
于爺爺望一下鐘,“今天蒲沒來找你玩嗎?”
阿絮嘆一口氣,眉毛蹙在一起,搖搖頭,“沒有,她昨天開始就怪怪的。”
“哦,她要高中了,學習忙,你也別一天到晚纏着她了。”于爺爺收完衣服,關好推拉門,對阿絮說:“自己學習也要努力。”
“我哪有一天到晚纏着她?”阿絮急了,分明是蒲一天到晚纏着她。
于爺爺笑了兩聲,坐回沙發,“我不跟你說,我看電視。”
阿絮撇嘴,“一個老頭子,不下象棋遛鳥,學着大媽窩在家裏看韓劇,哼。”
于爺爺心中嘆道:這孩子是越大越沒規矩,學會頂嘴了不說,有事兒沒事兒還刺兒兩句。
于爺爺問她:“暑假作業寫完了嗎?”
阿絮哼一聲走人了,“我也不跟你說,我看漫畫。”
于爺爺笑着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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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連續下了一個星期終于停了,第五天的時候麓江發大水,第二堤壩破了,淹了好幾畝地。
一家人邊吃飯邊看新聞,于爺爺用筷子指指阿絮說:“看看我們家的小烏鴉嘴,說決口朕就決口了。”
阿絮生氣道:“我說的是事實,怎麽就成烏鴉嘴了?”
宋名郗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我們阿絮是未蔔先知,吃飯吃飯。”
阿絮悶頭扒兩口飯。
吃過晚飯,窗口外飄進來淡淡的灰燼味,阿絮探頭去看,院子外面的田上已經飄起一片灰煙了。
“燒灰了!”阿絮高興地叫道。
宋名郗才反應過來,“對哎,阿絮今年十三,可以看燒灰了。”
“對,爸爸你怎麽還是那麽笨,前幾天我才過的生日!”阿絮穿上鞋往外面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看燒灰。”她想看看外婆的墳頭。
宋名郗忙道:“你別跑遠了啊!等着我一塊。”
阿絮已經跑下樓了,應道:“就在田邊上,你快點來。”
“這孩子,還是冒冒失失的,兔子一樣。”宋名郗兩三口喝完湯。
于爺爺邊收拾碗筷邊說:“阿絮就是那個性子。”
咚咚,門突然響了兩聲。
宋名郗以為是阿絮,打開門說:“你又忘帶鑰匙了?”
“誰忘帶鑰匙了?”蒲站在門外問。
宋名郗看着白衣少女愣了一下,“小蒲啊,找阿絮玩嗎?”
蒲皺起眉,“她不在?”
“她去看燒灰啊,剛才跑出去的——”宋名郗話沒說完蒲轉身就跑了。
“哎、小蒲你跑慢點!”
☆、伯山妖異篇-29
阿絮走到田頭上,一圈人圍着稻梗垛子,長滿青草的荒地上連着堆了一排稻梗,一旁田埂上擺滿放着祭品的碗,點着香和紅燭。
一個穿灰布衫的漢子走過來吆喝阿絮:“小朋友邊上去一點,馬上要點火了。”
阿絮看見隔着不遠處的一片田上攤着一地灰,還亮着沒燒完的火星子,問他:“已經燒完了嗎?”
漢子指一下前面一排稻梗垛子,“早呢,還有幾個田,前些天下雨耽誤了,中元要過了,今天一次性燒完。”
聽漢子這麽說阿絮才放下心來,沿着小路去找埋在小柳樹下外婆的墳頭。
沒一會天上的煙霧濃烈起來,空中開始飄起煙灰。
阿絮回頭望一眼,剛才堆稻梗的田頭燃起一片光亮,橙紅的火焰像在跳舞。
阿絮對外婆的印象很模糊,只記得那個老太婆把她抱在懷裏,搖着撥浪鼓逗她玩,滿臉的皺紋,晚上哄她睡覺會唱一首歌。
雖然是歌,但又不像歌,像念詩。
那歌阿絮記得詞兒,還能唱上兩句。
想着要是能在燒灰裏能看到外婆的影子就好了,阿絮微微一笑,眼角有些濕,回憶被老人抱在懷裏安心踏實的感覺,不由開口唱了兩句:“蒲牢不語,洪鐘不鳴。蒲牢下海,天要下雨......”
天要下雨,然後呢?
阿絮眨眨眼,後面的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阿絮以前聽不懂歌詞,只覺得唱起來哼哼哼很好聽,問外婆那是什麽歌,外婆給她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多的阿絮記不住,記下了那是一首求雨歌。
聽外公說外婆的老家在海邊,是大海把她養大的,海邊信奉龍神,有很多龍王廟,外婆的村子裏也有,每到大旱或者發洪水海嘯的時候村民都會拜龍神,其中求雨就會唱求雨歌。
在海邊崇拜龍神是很普遍的事,久而久之當地的民謠都變成了以龍為主題,有的幹脆直接把求雨歌用來做搖籃曲哄孩子睡覺。
外婆唱的那首求雨歌比較長,可是阿絮怎麽都想不起後面的內容,不過想起岐子木說的開世龍九子裏面和蒲一個姓的神龍蒲牢,外婆的求雨歌裏求的龍神是蒲牢嗎?如果是的,是不是說明它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守護者海邊的居民呢?
龍神也會保佑外婆吧,保佑她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安好。
走着走着,阿絮覺得煙霧越來越濃,只能看見身邊的東西,稍微遠一點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奇怪,以前燒灰雖然沒進田裏來看,但絕對沒有這麽濃,這麽近的距離就看不見啊......
阿絮蹙起眉,難道又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現在可是七月半中元節,鬼門開着很多髒東西都跑出來了。
阿絮抱住身體發了個抖,腦中湧現出很多不好的回憶,不行,太不對勁了,前車之鑒擺在那裏,先回去再說。
可惜阿絮發現的太晚了,就好像兩年前在閱覽室一樣的鬼打牆,阿絮在濃重的煙霧裏怎麽走都走不出去,不僅如此,本應是稻梗灰的煙霧裏居然漸漸摻雜進陰冷的水汽,潮濕鹹腥,一個勁往阿絮鼻子裏鑽,嗆得她有點難受。
擡起頭四處張望,昏黑一片,整個世界化為一片混沌,找不到頭和尾,阿絮居然連走在田埂上的感覺都沒有了,就像飄在虛無的半空一樣,所見所觸全是灰蒙蒙的煙霧。
怦——
突然,毫無預兆的,阿絮的心髒劇烈抽搐一下,阿絮猛地跌倒在地,捂住胸口瘋狂喘息,好像有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心髒,痛苦地無法呼吸。
阿絮趴在地上向前艱難的伸出手,想要爬出去,卻看見前方濃厚的煙霧裏慢慢浮現一個巨大的黑影,龐大的身軀又長又粗,緩緩向它逼近。
阿絮猛然想起之前做過的被巨型大蛇咬穿肩胛的噩夢,驚呼一聲,張開嘴卻發現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黑影越來越近,上空裏漸漸現出一個倒三角的頭型,接着那深黑的陰影兩端凸出兩個巨大的圓盤,隐隐透着血紅的光亮。
阿絮驀然放大瞳孔,掙紮着後退,心髒猛一收縮,要把經脈從胸腔裏扯出去似的,阿絮身子一軟毫無力氣地倒在地上,全身冷汗密布,毫毛豎起,不住地喘氣,驚恐地看着那碩大無比的恐怖黑影。
黑影又近了一分,阿絮清楚地看見兩個猩紅大眼裏漆黑的豎瞳,還有嘶嘶作響的信子。
蛇,真的是蛇,而且是很大很大的蛇......
蛇頭與阿絮對視兩秒,低下蛇頭慢慢向她逼近,阿絮怎麽掙紮都動不了分好,尖叫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在巨蛇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她,阿絮以為自己就快變成巨蛇的腹中餐時,她忽然聽到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
像洪亮的鐘聲。
與此同時那巨蛇的碩大眼珠迅速爆裂,黑血飛濺,阿絮動動手腳,居然又能活動了!
她急忙滾到一邊爬起身,拔腿就跑,沒跑兩步感覺身後一陣涼意,背後濕了一片,似乎濺上了什麽東西。
阿絮回頭一看,驚訝地張大嘴,一臉驚悚地看着迷霧裏的巨蛇痛苦扭動着身軀,巨大的蛇身斷成兩截,連着頭的一段不停跳動,黑血流了一地,還能看見黑紅腐肉裏支出的白骨,中間一根白的比較粗,外面生着刺,有點像魚骨頭。
轟一聲,以巨蛇為中心擴散出一圈圈沖擊波,肉眼看不見,耳朵也聽不到,但阿絮能明顯感覺到氣流的強大沖擊,撞得她身體震動,兩腿一顫跪倒在地,上身趴在地上,心髒猛烈撞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氣。
蛇血一點點蔓延,流淌到阿絮身下,浸濕她的小腿和裙擺,擡起手看着手上的血印,阿絮覺得自己都快自信。
無法言說的腥臭,無法形容的惡心。
阿絮喉頭一緊,嘔一聲吐了出來,又髒又冷,覺得自己快死了。
這時,低頭看着血泊裏的倒影,阿絮徹底驚呆了,滿臉不可置信。
鮮紅的血泊裏,映着一個少女,睜着一雙赤紅的眼睛,滿頭白發無瑕,阿絮一臉無神地擡起手摸上自己的臉,血泊裏白發紅曈的女孩也摸上自己的臉,阿絮還看見倒影裏那個人的手臂上零星嵌了幾枚純白的兩片,像魚鱗,可又不是魚鱗。
這是什麽妖術?
阿絮顫抖着退後,用腳去擦地面的血,可是根本沒用,任她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不斷有新鮮的血淌過來,彙在一起,明晃晃像鏡子一樣映着她詭異的模樣。
阿絮覺得很冷,非常冷非常冷,冷到無法呼吸,心髒都在發抖似的,四肢抽搐,牙齒作響,拼命喘息,難道她是被那白發的妖怪附身,就要死了嗎?
退着退着,阿絮忽然撞上什麽東西,猛地一驚,心跳都停了,頭皮麻到不行。
可是後面的人卻帶着暖暖的溫度,從身後緊緊抱住她,聲音顫抖道:“我終究還是沒趕上......”輕輕摸她純白的長發,細細低語,“龍兒,我這就接你回家。”
☆、伯山妖異篇-30
覺得身體很輕,想要睜開眼,但是眼皮出奇的重,費了很大力氣才張開一條縫,眼前飄過細碎的雲霧,撲在臉上輕盈濕潤,迎面刮來急勁的風,快要打在身體上時又急匆匆分離開來,擦着她自兩旁疾馳遠去。
整個身子都很疲憊,散亂的發絲被風吹得亂舞,不時模糊她的視線。她試着轉動脖頸,望向別處,看到的都是蔚藍和純白交織的畫面,簡直就像在空中飛馳一樣,不可思議。
我是在天上飛嗎?
可是,我不是快死掉了嗎?
阿絮努力動了動身子,調動全身的力氣,可是發現動不了,不是因為又中了妖術,而是全身混混沌沌,一點氣力也沒有。
哎......阿絮無奈地舒口氣,又倒了回去。她不知道自己靠在什麽上面,又身處何處。
現在的一切,不覺得簡直就像在做夢一樣嗎?
阿絮腦子裏閃過一道光,那麽我現在真的是在做夢嗎?
阿絮費勁地張開五指,風穿過她指間的縫隙呼嘯而過,這麽真實的觸感,不可能是夢。
但是有的夢就是很真實,不是嗎?
那要怎麽去判斷呢?
阿絮記得蒲曾經告訴過她,夢是可以殺掉人的,但是夢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不允許感官互聯,比如說人可以在夢裏看到景象,但能提供觸感的夢非常少。很少有人說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摸了什麽,摸起來感覺怎樣。另外聽覺、嗅覺和味覺也一樣,夢境不可能同時提供那些感官。
阿絮現在覺得自己背後靠着什麽東西,它載着自己在空中前行,她全身很冷,冷的要死掉,卻又十分清醒,能聞到雲的水汽,摸到風的前進,還能感受到可怕的痛覺。
這不是夢。阿絮做出這樣的結論,思緒冷靜下來,開始整理之前的記憶。
她應該在燒灰的田野裏,遇見一條大蛇,後來大蛇莫名其妙地被斷成兩截,大蛇流了很多很多血,血泊在她面前成了鮮紅的鏡子,她在鏡子裏看見了白發紅曈,手上長着奇怪鱗片的妖怪。
哦,我想起來了,我被妖怪附身了。阿絮頹廢地想。可能我的生命已經結束了,現在是在去地府的路上嗎?
不對......
阿絮猛地睜開眼睛,後來她撞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分明說來接她,要帶她回家!
“蒲!”阿絮大聲吼了一聲,冷風灌進嘴裏刺得她喉管痛,“是你嗎!如果是你就回答我!”
忽然,四周的風都逆了方向,阿絮身子一輕,失去重力往下一沉,接着又向上升起,“啊——”她驚呼一聲,滑到下面,坐到一團柔軟的毛須裏。
阿絮趴在上面,撥開眼前淩亂的長發,她發現她的頭發依舊是白色的,和之前沒有任何變化,心下不由又冷了半分。
冷靜片刻後,阿絮抓着身下的毛須看,是青黑的鬃毛,就像馬頸子上的長長的鬃毛一樣,可她身下這一片像一片小草地,面積很大。
這是什麽?
阿絮頂着風向前爬了爬,忽然發現前面的鬃毛裏高高豎着兩株像珊瑚樹一樣的東西,心裏奇怪着,慢慢爬過去,一把抱住。
抱好珊瑚樹後,阿絮側着身子往後望,頓時驚呆了。
剛才一直趴着沒注意,爬到這裏坐直了阿絮才發現她正坐在一個長長的家夥身上,也不知這是什麽怪物,身體像蛇,遍體青黑,鱗片碩大,在日光下閃着光,它在雲中每一次升降,後面長長的尾巴都會回旋一道拍開身後的雲霧,身下還長了四只鋒利無比的爪子。
阿絮咽一口唾沫,抱着珊瑚樹,壯着膽子往下瞧,居然看見一雙碩大無比眼睛也往上向她瞧,開合一下透明的瞳膜,赤金的虹膜裏赫然印着一道玄墨豎瞳。
“媽呀——”阿絮吓得手一哆嗦,一個沒抓穩,整個人咕嚕咕嚕往後滾,差點就要摔下去,阿絮手疾眼快的攥緊怪物的鬃毛,手腳用力又攀了上去。
這時,阿絮的上方突然伸出一只手。
阿絮詫異地仰頭看去,見到一個胸前綁着墨色長發,長長的尖耳垂吊着一枚黃金圓環的男人微笑地看着她。
見阿絮看着他發愣,男人微微眨眨眼,逆着風大聲說:“快上來。”
阿絮看着他猶豫了一會,把手交到他手裏,男人使勁拉一拉,把她拉到上面,阿絮連忙抱住怪物的身體,抓緊鬃毛,偏着腦袋警惕地打量男人。
男人輕笑一聲,曲腿從容地坐在怪物身上,一只腳耷拉在下面,泡在風裏,他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阿絮,說:“你長得真漂亮。”
阿絮微微一怔,低眼看見自己被污血染得一片狼藉的紅裙,很是落魄,大有衣衫不整的意味。
阿絮攏起一頭白發,眉頭緊蹙地看着他。
男人笑着說:“你別這樣,我不是壞人。”
阿絮不信他,問:“你是什麽妖怪?”
“咦?”男人用食指畫了畫下巴,臉色有些難看,“我不是妖怪。我叫商君。”
商君?
那不是岐子木小學的同桌嗎?
阿絮想着就問出來了:“你不是......小學的——”
“哦,那個啊。”商君不知從哪兒摸了個桃子,用袖子擦擦,咬一口,桃汁四濺,“我是附身到那個小孩身上的,我叫商君,那個小孩叫啥我不知道。”
附身?阿絮蹙眉道:“你還是妖怪,鑽到小孩子身體裏去。”
商君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又不是我願意的。”
阿絮看了他一會,問:“我是不是死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地府嗎?”
商君咬着桃子想了想,說:“你沒死啊,四——啊不,是蒲,你姐姐叫我來送你的。”拍了拍身下的怪物,“喏,這就是她用法術變出來的坐騎,要是不用這個估計半個月都到不了‘夢裏’。”說着又啃了一口桃子。
“那她呢?”阿絮摸了下身下的怪物,知道這是蒲變出來的心下放心不少。
“她啊。”商君偏着腦袋想來下,撓撓額頭,“回東海了,說要去蒲家拿一樣東西,叫我先送你去‘夢裏’。”
“哦......”阿絮點點頭,這才對商君态度稍微好些,“哎,那你是什麽人啊?”
☆、伯山妖異篇-31
商君咔咔兩下把桃子啃完,剩了個核,搖一搖,抛掉。
“我啊。”商君說:“我是一個奸細。”
......
阿絮眨巴眨巴眼,“你是誰派來的奸細,又要監視誰啊?”
商君說:“派我的人可多了,你也可以派我,我是拿錢辦事的。”食指靠在嘴唇上想一想,“不過我上頭有個組織,組織的頭頭的是我老大,我聽她的。”
原來妖怪也是有經濟組織的啊......阿絮默默地點點頭,“那蒲也給你錢了嗎?”
“她沒有。”商君擺手道:“我欠她好幾個人情,正好最近閑着,順手還幾個。”
“哦......”阿絮又問:“那你之前為什麽要鑽到我同學身體裏去?”
商君說:“有人叫我監視岐師家的小兒子,我就去了。”
“誰家......那麽無聊?”阿絮很難想象岐子木那個人有什麽好監視的,雖然頂着天師的名號,但真的一點用都沒有。
商君聳聳肩,“雇主的信息不可外露,這是規矩。”
“好吧。”阿絮說,她理解他,古代的暗殺組織也是這樣。
周圍的雲突然稀薄起來,風也漸漸小了下去,商君站起身遠眺,“哦~到了。”低頭對阿絮說:“小白龍,下去吧?”
“什麽小白龍?”阿絮愣住了,下意識去摸頭發。
“啧,大姐頭真的啥也沒告訴你啊。”商君皺皺眉,“麻煩,真麻煩。”
阿絮盯着手臂出神,上面已經沒有鱗片了,是不是不注意的時候掉光了?
他叫她小白龍,可是她是人啊,難道商君是在跟附在她身上的妖怪說話?可是如果是跟妖怪說話,他怎麽又知道她跟蒲的事呢?
難道......蒲一開始就是為了找附在自己身上的妖怪?
還是說......阿絮自己本來就是妖怪?
商君拉着她站起來,“別發愣了,再不下去‘裏門’要關了。”
“啊——”
話音剛落,商君扯着她胳膊縱身一躍,直直堕下雲霄,穿過層層雲霧,迅速下降。
“啊——”阿絮竭力嘶吼着,用手去擋眼睛。
商君放聲大笑:“你這樣一點龍族的影子都沒有,真是北海遺孤嗎?要不是蒲那麽艱難地找你,我是半分都不信你。”
阿絮奮力轉頭,臉被大風吹得變了形,“你說什麽龍啊北海啊,我都聽不懂,風好大啊,我要被吹散架了!”
“散架好,散架好!”商君卻放肆大笑:“若是成了仙家,那還用得着那些的凡胎肉骨?哈哈哈哈——”
阿絮在風中艱難呼吸,忽聞空中一聲低吼,仰頭望去,竟是先前的馱載他們的蛇形怪物!
這般遠距離望去,阿絮才認清它,那哪裏是蛇,分明就是一條騰雲駕霧青龍!
阿絮問商君:“不是說,龍族千年前已經被天伯滅盡,現今找不到龍了嗎?”
“嚯,你年齡不大,知道的不少。是又怎樣?若不是龍族傾覆,那大姐頭怎會拼死拼活地尋你?”商君笑道。
阿絮聽得雲裏霧裏,這時胸前挂的珠子忽然浮起,一陣一陣的發出金黃的光,光芒罩住阿絮,使她突然有了浮力,下降速度逐漸減緩,最後能踏空飛行。
阿絮驚呼一聲:“這是蒲送我的珠子。”
商君輕笑一聲,湊近去看,道:“這哪裏是她送你的,原本就是你的。”
阿絮怪他:“你又知道?”
商君笑:“我自然知道,妖怪修煉有內丹,龍生來就有龍珠,這不就是你的龍珠麽?不是我又知道,是你什麽都不知道。難不成......你真是被人族養大的?”
“我——”
“哎,你先別說,下邊兒是‘夢裏’的‘裏門’,這票蒲只給了我兩張,錯了時間便進不去了,‘裏界’的仙女兒脾氣臭着呢,撒起潑來那叫一個不講理。”商君拉住她手腕往下飄,又交代道:“小白龍你可記得千萬別告訴蒲說我碰過你,不然——”
“不然怎樣?”
商君說:“我要帶你來這裏,你又站不穩又往下掉的,我怎麽能一下都不碰?拉個手還是肯定要的。可是她脾氣怪,就說絕對不能碰你,碰到了就要吃了我。”
阿絮一驚,“她能吃你?她當真什麽都吃啊?那她到底是什麽?是很厲害的大妖怪嗎?”
“那你自己問她去。”兩人落地後,商君立馬松開她,“我放了啊,你要跟她說我碰過你了,以後我就再也不幫你了。”
阿絮一邊打量這地方一邊答應:“你放心,我絕對不說。”
“這邊。”商君指一下右邊的懸崖,只見懸崖之巅雲升霧氣,無數彩羽文鳥拖着長長的尾巴在空飛行,距離懸崖前百丈遠處又起一大高山,後是綿延無盡的巍峨高原,遠遠望去,一片純白嫣紅。
商君說:“那是桃花,常年鮮活,盛開不敗。”邁步朝崖邊走去,“走,等會該鳴鑼收市了。”
阿絮趕上去,看着缥缈的雲霧,“這是懸崖,怎麽過去?”
商君搖搖頭,指向雲中,“你仔細看看吧。”忽的問她:“你從出生到現在多少年歲了?”
阿絮說:“我前幾天才十三歲。”
商君拍下腦袋,“難怪,你初成年,到了化形之境,卻是人養大的,這個節骨眼上大姐頭把你丢下跑去拿什麽東西啊!”
阿絮聽不懂他說的,只有奇怪地看着他。
商君說:“看見那邊的高天裏山了嗎?這邊到那邊中間都拉了赤金鎖鏈,走過去就行了。”
不等阿絮仔細探查那什麽赤金鎖鏈,商君就拉着她手朝崖下跳去,阿絮閉眼尖叫一聲,腳底踏在什麽東西上,又睜開眼看,一片白霧,耳邊不時響起兩聲清幽的鳥鳴。
沒掉下去?
“膽子這麽小,以後怎麽得了?”商君又搖搖頭,拉着她在鎖鏈上飛速前行,“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絮和商君騎的是龍,但不是真正的龍,只是用法術變出來的幻象而已。
☆、伯山妖異篇-32
商君拖着阿絮,踩着腳下鎖鏈歪歪扭扭,費了些功夫才走到另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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