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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榮吃的別提多痛苦了,長這麽大都沒吃過這麽難吃的東西,又苦又澀,又幹又硬,吃進嘴裏跟嚼木肉渣子似的,往下咽都跟小刀子似的拉嗓子眼兒,勉強就着大碗茶吃下去一個,周半城又遞過來一個野菜團子,剛要說話,梁榮吓壞了,忙道:“吃飽了,吃飽了……”

周半城暗笑,嘴上卻異常正經的道:“府臺大人覺得如何?”

梁榮臉上的笑差點就挂不住了,心說,周半城,老子記住你了,過後看老子怎麽收拾你,嘴裏卻道:“呃,南陽的吃食果然風味獨特,風味獨特啊……”

懷清在人群裏險些沒笑崩了,心說,這周半城真夠損的啊,一句跟着一句,讓這梁榮吃了虧,嘴上還一句說不出來,果然是高手。

在座的都拿出吃奶的力氣才忍住沒笑出來,忽有個七八歲小孩兒鑽了進來,跑到梁榮跟前小手一張……

梁榮見這小孩髒的都快看不出本來模樣兒了,下意識伸手一堆,小孩沒想到大人會推他,一下給梁榮推在地上,額角正好磕在邊兒上的一塊大青石上,哇就哭了起來。

懷清一見那孩子額頭流了血,幾步擠出人群跑了過來,抱起那孩子,看他額頭的傷,磕在石頭角上,一個三角口子,一個勁兒往外流血。

懷清不禁狠狠瞪了梁榮一眼,心說,簡直是禽獸,對個孩子也能下這麽黑的手,急忙把自己背上的藥簍子拿下來,從裏頭翻出自己戴的傷藥,給孩子灑在額頭上,茶棚子的婦人忙招來一塊棉布,懷清給孩子裹上,省的山裏風大,傷口着了風可了不得。

懷清哄着孩子不哭了,方站起來,看着梁榮道:“府臺大人口口聲聲說官為民役,原來竟都是口頭上哄騙老百姓的,但能大人有一絲一毫的愛民之心,如何會對一個稚齡孩童動手。”

梁榮臉色一變,沒想到會跑進來一個孩子,更沒想到,蹦出這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敢當着這麽些人當面質問自己。

旁邊的百姓也跟着說:“就是,對個孩子都能下得去手,還說什麽愛民如子,騙誰呢,什麽府臺大人,一定是個貪官……”

梁榮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擡手一指懷清道:“你知道什麽,他是刺客,來刺殺本官的,本官若不推開他,豈不着了他的道。”

刺客?懷清忍不住笑了,把那孩子抱起來,低聲哄他:“別怕,把你的手張開,給這位大人看看,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那孩子看了懷清一會兒,終張開手小聲道:“娘說虎子能吃有地瓜幹吃,是因為我們南陽縣來了個清官,往年這時候虎子可都餓肚子呢,今年卻有好多地瓜幹,虎子高興,想讓這個清官也嘗嘗虎子的地瓜幹。”

懷清摸摸他的頭:“虎子真乖。”這會兒從人群裏奔進來個年輕婦人,喊了聲虎子,忙抱着虎子上下看了一遭,懷清道:“磕在了額角,已經上藥包紮過了。”說着把手裏的傷藥遞給她:“回去記得給孩子上藥,別沾水,過幾天就好了。”

那婦人驚駭的看了眼那邊的官,接過懷清手裏的藥,抱着孩子走了,懷清把虎子手裏的地瓜幹丢到梁榮跟前道:“一個拿着地瓜幹的七八歲孩子都能成刺客,府臺大人真是讓在下開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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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大膽……”梁榮下不臺,臉色難看之極,指着懷清道:“他們不是刺客,你就是刺客,來人把這小子給抓起來審問,看看她是受了何人指使來誣陷本官。”

在 這兒的除了官兵就是衙差,衙差是南陽縣衙的,懷清這位知縣大人的妹子,可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她是郎中,是神醫,如今的南陽幾乎無人不知,一開 了春,更是天天上山采藥,衙差們家裏的大孩子大人有個病災兒的,不用外頭尋郎中,只跟這位大小姐一說,給點兒藥,開個方兒,回去一吃準好。

這一年多,縣衙的差人哪個沒求過懷清,故此,沒有不認識她的,即便此時不好說破,可也沒人會上前抓她。

至 于剩下的官兵,可都是守備轄下,那些官兵也不傻,這事兒明明就是知府大人推的那孩子,這小子估摸是個懂些醫術的書生,給那孩子治了傷,一時氣憤當中質問。 梁大人惱羞成怒才要抓他回去,這要真抓回去了,能有這小子的好兒嗎,就是沒罪,也得扣上罪名,當着老百姓就這麽幹,是不是有點兒過啊。

尤其,這位梁大人剛才還打着什麽清廉愛民的旗號,這不趕上當衆打自己臉了嗎,再說,他們是守備府的官兵,可不是他知府衙門的差人,憑啥他說抓就抓啊,故此,這些官兵也沒動勁兒,齊齊看向曾思廉。

曾思廉是南陽新任的守備大人,行武出身,為人耿直,在淮揚道上受了別人擠兌,才到南陽當這個守備,南陽前頭的守備許克善,殺頭抄家,這個南陽的守備就成了晦氣官兒,誰都不樂意來,就派了曾思廉。

曾思廉跟梁榮前後腳來的南陽,本來還以為都不樂意來的地兒是個窮縣,卻沒想是這麽個熱鬧的地兒。

一進南陽縣,她娘就說,這兒比原來的哪兒好,就憑她娘這一句話,曾思廉覺得,在家這個南陽守備當的值,跟張懷濟這個知縣沒說上幾句話,可曾思廉心裏知道,若這個南陽的父母官是個貪官,絕沒有如今的繁盛。

且,他來南陽的這些日子,關于張懷濟兄妹的事兒,可聽了不少,這也是讓曾思廉想不通的地兒,雖說大燕民風較之前朝開放的多,可對女子還是有不少規矩束縛的,尤其還是知縣大人的親妹子,怎麽就成了大夫呢,而且還是個神醫。

雖如此,曾思廉是個不喜歡多事的,且不善交際,最煩跟這些文官打交道,以他在淮揚道任河道守備的經驗,這些官莫不是說一套做一套的,臉上帶着笑,手裏一把刀,不知什麽時候就給你一刀子,尤其,汝州府這個新任知府梁榮。

曾思廉從頭看到尾,實在對梁榮這種卑鄙小人不齒,身為朝廷命官,如此虛僞行事還罷了,竟然當衆颠倒黑白,人家就說了兩句話,就想把人家抓進來問罪,這是一個府臺大人所為嗎。

再說,人家哪兒說錯了,自己便不出頭,也不能助纣為虐吧,想着便沒動聲色,那些官兵一見守備大人這意思就明白了,一個個也只當沒聽見一樣裝傻。

梁榮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境況,自己一個堂堂的四品知府,竟然使喚不動衙差官兵,這像話啊,氣的一張胖臉通紅,擡起手指着懷清:“你,你……”

懷清心說,弄成這樣還是走為上策,省的給她哥找麻煩,想到此,哼一聲:“你什麽你,梁大人若你真是你嘴裏的清官,以後還是多做少說為是,抓我就不必了,抓了我也堵不住幽幽之口,為了梁大人的清譽,在下先告辭了。”說着,從藥簍裏拿出快布沖着梁榮抖了抖。

梁榮揉了揉鼻子打了噴嚏,再回神,懷清已經沒影兒了,梁榮氣的臉都青了,那常年挂在臉上的笑也沒了,指着張懷濟,剛要說什麽,可嘴巴張了半天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衆人就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就不見出聲兒,跟演啞劇似的,陳皮在一邊兒嘿嘿直笑,心說讓你得罪我們家姑娘,有你的好果子吃,讓你成了啞巴,看你還一嘴一個清官的,這才是報應呢。

在場的除了懷濟陳皮跟周半城,剩下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怎麽好端端的梁大人忽然就說不住話來了呢,莫非得罪了伏牛山的山神,中邪了。

韓應元一見不對,忙叫人扶着梁榮走了,到了南陽城尋了郎中瞧了,直搖頭說不知道是什麽病,脈象平和,不像有病的樣兒。

韓應元沒轍,只得跟着成了啞巴的梁榮先回了汝州府,到了汝州府便去請了慶福堂的郎中進府衙瞧病,來了幾個,回去幾個,都說沒病,把梁榮給急的,心說,這要是真成了啞巴,以後還怎麽當官啊。

韓應元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怎麽好好的就成啞巴了呢,莫非是那小子使得壞,不能啊,當時那麽多人都在場,那小子根本沒挨着梁大人,肯定是中邪。

這麽想着,就跟梁榮建議,不如請個和尚道士的來試試,梁榮也沒別的法子,只得答應,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折騰了整整三天,也沒用。

梁榮更急了,可急也沒用,說治病得先看出什麽病來才成啊,現在是來多少大夫都說沒病,更別提治了。

這裏正着急呢,忽然這天梁夫人從外頭廟裏上香回來,進了府門便直奔內堂,見了梁榮道:“我今兒在觀音廟外頭碰見了一位高人,我就給老爺算了一卦,老爺猜怎麽着?”

梁榮瞪着他老婆,心說,老爺都這樣了,你還吊胃口。

梁夫人一見他那樣兒忙道:“那高人說老爺沖撞了司語的神,恐有不言之禍,我一聽這麽準,便問有沒有解法?“

梁榮也來了精神,梁夫人道:“他賣給我三包藥,一百兩銀子一包。“說着,拿出三個紙包來,梁榮看着這個肉疼啊,這三包不知什麽的藥,竟然就花了三百兩銀子,問題還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管用還好,要是不管用,三百兩銀子豈不打了水漂。

可也不能怪責他夫人,就招來丫頭叫去端茶,準備把這三包藥一股腦全吃了,若不管用,明兒就把那江湖騙子給抓來。

丫頭端了茶,梁榮剛要打開藥包往嘴裏倒,卻被梁夫人攔住道:“老爺,那高人可說了,不能這麽着喝,得照着他的法子喝,不然,縱喝下去一百包也無濟于事。“

梁榮咬牙看着他老婆,心說不早說,差點兒就浪費了一百兩銀子,用眼神詢問他老婆怎麽喝,梁夫人猶豫片刻方道:“那高人說,需搭着老爺自己的尿吃,還不能是平常的尿,得是早上起來第一回的尿才有效用。“

旁邊的管家聽了,心裏都一陣陣往外翻,這早晨第一泡尿可是最騷氣的,老爺能喝得下去嗎,梁榮一拍桌子,張開嘴:“胡鬧。”可惜只有嘴型就是沒聲兒。

梁夫人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能試試了,反正也沒人知道,老爺就試試吧,萬一有用呢。”

梁榮想了想,也是,這都看多少大夫了,連個病因都沒瞧出來,更遑論治了,這好容易有個法子了,不試試自己怎麽能甘心,反正是自己的尿,喝就喝了。

轉過天一早,梁榮就自己接了半碗尿,混着那藥,捏着鼻子灌了進去,說來也奇,剛灌進去沒一會兒呢,張張嘴就發出了點兒聲兒了,雖說微弱,好歹比前些日子強多了。

梁榮方才信了,再喝就喝的心甘情願多了,端着碗一仰脖就幹了,旁邊管家看的目瞪口呆,心說,老爺真行啊,這就着熱乎就喝了,是怕一會兒涼了走了味兒吧,第二天喝了之後,又好了些,能出聲了。

梁榮大喜,第三天喝的更豪爽了,喝完等了會兒,張嘴啊了一聲,險些被把一邊兒管家熏個跟鬥,心說,這騷氣的聞着風都能出去十裏地,不過,老爺這病也終于好了,這治病的法兒雖惡心,倒真管用。

病好了,梁榮一琢磨,自己喝尿這事兒若是傳出去,這人可丢大了,不行,得把這事兒瞞住了,想起那個觀音廟前的什麽高人,仔細問了他夫人,說是觀音廟門西邊擺攤算命的,就派了兩個差人過去抓,抓回來下到大牢,随便扣個罪名滅了口,此事便再無人知了。

不想,轉天差人去了回來說,旁邊擺攤的說,那算命的本就是外鄉人,三天前說家裏老娘病了,收拾着回老家了,再問老家在哪兒,都搖頭。梁榮這個氣啊,可找不着人也沒法兒,只得就這麽着了,一想起這事兒都犯惡心。

陳 皮跑進來道:“姑娘,姑娘,真讓您料準了,今兒奴才在觀音廟門口的大柳樹邊兒上貓着,就見知府的衙差來了,一通掃聽,實在沒找着人才走了,虧了姑娘讓那算 命的跑了,不然,真讓梁榮抓進去,一準沒好兒,這梁大人喝了三天自己的尿,也真夠惡心的,不過,姑娘,您幹嗎讓他喝早上第一泡啊?”

懷清眨眨眼:“早上第一泡尿才濃啊,這濃的方能治病。”

噗嗤……甘草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真壞。”

懷清道:“什麽壞,你家姑娘這是以惡制惡,懂不懂,像梁榮這種人,讓他喝尿都算便宜他了,你看着他這一好了,不定又要冒壞水。”

甘草道:“就算他是知府大人,凡事也得講個理兒吧,沒說好端端就找茬兒的。”

懷清道:“你傻啊,他是貪官,眼裏看見的都是銀子,講什麽理啊,我猜,他一定會在稅上頭做文章。”

稅?梁榮看着韓應元:“你是說,南陽那些藥田跟藥市都沒交稅?”

韓 應元點點頭:“南陽是汝州府最窮的縣,人多地少,地裏的糧食收上來,還不夠老百姓果腹,哪還有剩餘的交稅,故此,南陽的稅賦一直免着,因為收也收不上來, 張懷濟來了南陽,弄了藥田藥市,按理說,該交稅了吧,卻因陳大人跟張懷濟交好,也沒提這檔子事兒,若府臺大人想從南陽下手,這倒是個法子,若不是拿了周半 城的好處,張懷濟怎麽可能免了藥田的稅,大人別聽他口口聲聲為了老百姓,下官就不信,他張懷濟如此幹淨。”

說着哼了一聲:“下官 可聽說,當初他來南陽的時候,除了他們兄妹,家裏就一個丫頭,一個小子,這才一年,府裏添了六個下人,他張家的馬車比大人您府上的還好呢,這些銀子怎麽來 的,就他張懷濟那點兒微薄的俸祿,恐吃飯都是問題,哪還能養活這麽一大家子人呢,若說沒貪銀子,下官實在不信,更何況,這些山田,縣衙收上來,一轉手包給 周半城,還不說多少是多少,其中落下多少好處銀子,誰知道呢。”

梁榮越聽越惱,一拍桌子道:“他張懷濟這是想吃獨食兒啊,周半城以為靠上張懷濟,我就不能把他怎麽着了,咱們就試試,看看是他張懷濟厲害,是我這個知府大人厲害,明天跟着我去南陽封了伏牛山藥田,查他縣衙裏的來往賬目,若有一絲差錯,張懷濟,本官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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