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些許的不開竅

顧六爺顧之洲平素在京師一衆貴公子哥兒中間有個诨號,喚作“春花秋月裏浸軟了骨頭的小霸王”,為什麽要這麽叫他呢?

這裏有個緣故。

顧之洲打十來歲上頭起進了國子監念書去,他爹爹襄郡侯便管不到他了,日常常與一幹臭味相投的同窗們混玩在一處。顧之洲歡喜美人出了名,他自己也毫不掩飾,每常與同窗們邊吃着酒邊議論京中的各家小姐們,甚至在嘉娴公主一次入廟上香時買通了宮中內侍蒙混進去,當場便把那位公主吓得暈厥——

所謂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這事在京裏火速傳開來,即便是深宮裏頭的皇帝都聽聞了。

那段時日襄郡侯府人人心慌,哪裏曉得襄郡侯次日上早朝之時卻被皇帝笑着問及此事,言之,“愛卿如此一板一眼,朕還道你顧家人皆是如此。你這兒子,倒十分有趣… …”

襄郡侯連聲稱自己惶恐,說回去會嚴加管束兒子,甚至提出要讓兒子給公主賠不是,可皇帝沒在意,略說了幾句便轉開了話題。

後來朝臣們都說皇上這般不追究此事,大抵還是看在這是襄郡侯府,換下回這樣的事件若是落在別家,縱然皇恩再浩蕩,只怕也用不到他家頭上。

自此顧之洲愈發我行我素,加上他母親大太太和府裏老太太都寵他的很,侯爺又忙得無暇顧及,顧之洲便如同沒了拘束,上天遁地,秦樓楚館他處處去得,身邊伺候的丫頭們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妖嬈俊俏,叫他那一起子同窗們着實的豔羨,時候一久,诨號也就自然而然喊響亮了。

眼下他把隔房的小妹妹帶出來玩耍,卻弄丢了,怎麽能不着急?急得頭頂冒煙,暗悔自己瞧見個貌美的背影便随着人家姑娘走了,到最後也沒說上一句半句話的,等回過神來小念頤居然并不曾跟上自己!

京師是什麽樣的地方,大晚上的路上什麽人沒有?

他的六妹妹是女孩兒家,沒出過門,還不知要被吓成什麽樣,萬一遇上個居心叵測見.色起義的,又或是專門拐人的閑散搗子,回頭叫人家迷暈了往麻布袋子裏一裝,扛在背上輕輕松松就運走了,茫茫人海,他卻要往何處尋去?

顧之洲急得滿頭是汗,也不敢派人回家遞消息,偶一想到五哥顧之衡,他忽然覺得背上一寒。

即便是一向對十二妹妹冷淡異常的他,此番聽說念頤失蹤了也會找自己算賬的吧!更別提老太太那裏如何交代,就算最後都交待過去,他自己卻也是要永世難安了,日後還怎麽能安心地娶妻生子逍遙快活… …

顧之洲在人群裏來來回回地穿梭,一條街由頭至尾走了不下十遭,直找了近一個時辰,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一抹熟悉的背影猛然躍入眼簾,絲毫不誇張,他堂堂七尺的男兒,那一瞬間竟是要哭了。

但是,短暫的心潮起伏後顧之洲立即便擰起了眉毛,彼時從他的視角他只能望見念頤的半個背影,壓根就瞧不清妹妹究竟是蹲在誰人膝頭。

一頭走一頭模糊地打量着,越是近越是可以肯定那是一個男人。

他自己便是喜愛游歷花叢的人,都是男人,誰還不知道誰呢,不用看就知道那人用心不良,必是瞧中了他十二妹妹稚嫩得花骨朵兒一般的美.色,真是…當他這做哥哥的是死的呢!

顧之洲氣勢洶洶撥開人群大步走過去,愈是近他眼睛愈是只盯着妹妹,怕她有哪怕只是一丁點的閃失,暫且沒有工夫去看那“用心不良”之人。

須清和眉頭微微一蹙,須臾便舒展開來,對念頤道:“你回身看看,是誰來了。”

念頤有些遲疑,她還蹲在他面前,聽罷扶着他的膝頭站立起來,踅身往後張望,這一看,堂哥急匆匆的臉容立時就映入眼簾裏。

念頤瞬間歡快起來,大力地揮了揮手,而顧之洲這時候的視線卻聚焦在她身後承淮王身上,承淮王矜持有度地向他颔首致意,顧之洲怔了怔,那滿腔的火氣頓時化作一縷白煙,從頭頂不甘心地發散開去。

“竟是,九王殿下——”

因是在外頭,他行禮也行得簡單,看看念頤,再去看承淮王,想到适才妹妹伏在他膝頭的模樣,他只能懷疑自己是看錯了。

念頤見堂哥面露迷茫,不禁偷偷拽了拽他衣角,提醒他在承淮王殿下面前不要失禮,又拉過他側耳聽她解釋自己是怎麽遇上這位殿下的。

顧之洲聽後心中有一股說不清的感覺蔓延開來,他有些無所适從,原先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來教訓這“登徒子”,孰料人家是王爺,天潢貴胄,想來見過的美人不勝枚舉,應該…應該自家這仿佛才抽芽的小豆芽妹妹入不了他的眼吧。

“六哥哥,你适才是跑到哪裏去了… …”念頤自哥哥出現後便寸步不離了,小尾巴似的粘着他看着他,好像怕自己一眨眼的工夫堂哥他又不見蹤影,只把她一個人丢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

小姑娘眼神小鹿一般晶晶亮,可憐的情緒若影若現,咬了咬下唇,用只哥哥能聽見的聲音埋怨他道:“你該不是又瞧見什麽俊俏姑娘便尾随着走了吧?仔細人家報官呢,哥哥總這樣卻不成的,大伯還把你作弄嘉娴公主的事記在賬上,只等着你再犯錯一并懲處。”

“那不是作弄——”顧之洲只覺自己對這于男女情感上不開竅的妹妹無從解釋。

他平白作弄公主做什麽,吃飽了撐的麽,還不是聽同窗裏有人說嘉娴公主貌美非常人可比,他才一時腦子熱了。其實也就那麽件雷聲大雨點小的小事,老太太和母親卻每在他做錯點什麽事時屢屢提及,現在可好,連念頤妹妹也學起她們來。

念頤皺着鼻子輕輕地哼了聲,“這麽說來,哥哥是承認自己前頭是跟着人家漂亮姑娘走了?”

頓了頓,她撅了下嘴巴竟有些許氣鼓鼓地說道:“我自是比不得別人的,才叫六哥哥你說抛下就抛下了…既如此,回去我就告訴大伯去,叫大伯罰你抄書,不拘什麽內容,抄最厚的一本便是了。”

顧之洲知道念頤這是玩笑話,如果她告這個狀,那豈不是變相将她自己出來玩的事情暴露了麽?

他無奈一笑,只是在妹妹軟糯糯的臉頰上捏了捏——

他們兄妹兩個挨在一道說話的時候,須清和表面仍是一臉淡泊,實則眼神卻一息都不曾從顧念頤身上移開。

他臉色不大好,似乎是見不得她在顧之洲出現後便一眼也不肯再看自己。

正悶聲不語,倒要看看顧念頤什麽時候才能把自己想起來的時候,她突然間就轉過頭來了。

須清和忙斂了斂袖,稍稍坐起來一點,沒成想他還一句話不曾說,那廂顧念頤便嘴角帶着弧度和他作別。顧之洲也來作別,跟着,兄妹兩人就有說有笑地流入了人潮中去。

方元見顧十二姑娘和顧六爺離開了才敢現身,還疑惑地問道:“也是怪了,這十二姑娘也不曾找着我,怎的她那哥哥一來她便直接走了?這…她莫非不擔心您一個人回不了府麽?還是說,她全然是把您給忘了… …”

聲音越來越小,逐至無聲。

這話一說就戳到了點子上,須清和眉峰微擡,森然笑道:“方元,你今日的話,仿似格外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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