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必須天時地利人和

念頤也算得上知情識趣了,感覺出這位梅姑娘話中有意,袍子是誰的還不是一眼就能夠瞧得出的麽,哪裏需要她這樣特意點出來?況且,她還要先說“九殿下會關心人”,分明就是想提醒她——他關心的并不只有她一個。

若說此時的念頤對須清和有什麽男女之情的想法,她是決計沒有的,所以念頤對梅初吟的暗示很不以為意,就只是捏了捏錦袍的邊緣,颔首說是。見梅初吟表情暗了暗,她才低頭想把袍子脫下來。

畢竟這是個男子的外袍,她一個半大的姑娘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臉上挂不住。而且她還想到了另一方面,承淮王确實是好心才将外袍借予自己,她卻不能夠害得他與表妹生出什麽嫌隙來,想必他此時也是不好意思要回吧,她合該自己主動些。

怎麽看,他二人間的關系也非比尋常… …

這麽想着,念頤就低下頭去,承淮王的袍子上滿是松柏的清新氣息,她動一動那味道便好似膨脹出來,聞得更為清楚了。

念頤淺淺嗅着,邊去解腰間的滕雲紋束帶,只是還未來得及解開,須清和的手卻伸了過來,他此時要顧忌多了,只是在她腕上按了一下便很快收回手。明擺着是沉着臉,嘴角偏生還要微微上挑,“十二姑娘這是做什麽,本王已将它與了你。若你要脫它,也該獲得我的應許。”

這是什麽霸道邏輯?

他都說借給她了,她脫掉還不是由着自己來,再者說了,她難道是自己想脫麽,她還冷呢,不都是為了他不被他的表妹誤會才打算“犧牲”自己麽。念頤皺了皺鼻子,兩手停在束帶上猶豫着,望他一眼,問道:“那殿下是什麽意思,您準許麽?”

“我不準。”

須清和半分停滞也沒有這話就出了口。他擡眸掃向梅初吟,梅初吟眼神只稍稍一閃躲便迎上了他的視線。

他們間的事都只能稱作為往事,嘉娴公主知道內情,也着實為他們覺得可惜,就上去想幫梅初吟說幾句話,無奈須清和眼神冷硬,她空有滿肚子的話憋在肚子裏,實在不敢說出來。

想當年承淮王還是威風赫赫的承淮王時,他曾與表妹梅初吟是有婚約的,雖則這婚約只是孝珍貴妃口頭提到過,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數,哪裏想到後來承淮王腿腳不好了,梅家便反悔了。

在嘉娴公主的眼中這是一段有情人活生生被拆散的故事,她是真以為承淮王也是歡喜初吟的,只是經過當初悔婚一事對梅家失望透頂,再一則,興許他也是認為自己腿腳不便,恐怕在一起後耽誤了表妹。

“九哥哥,”嘉娴公主終于鼓足勇氣勸道:“哥哥昔年可不是這樣待初吟的,初吟也不是日日能進宮,像今日這般天氣晴好,大家把話說開了不就是了,何必鬧得如此呢?”

念頤在邊上一聽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錯,這裏頭果然有故事。

她突然覺得無比尴尬,自己一個外人,平白在這裏聽這些隐秘的事做什麽,他們看她在必然很不自在,倒不如她自己早早離開的好。

念頤攏了攏袖子,見幾人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便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先遁了,回頭再尋機會将衣服還與承淮王。

她想的簡單,卻不曉得須清和的注意力一直是在她這裏的,他看到她要偷溜走,眉峰一厲讓她站住,看了嘉娴公主一眼,慢聲慢氣道:“還是不要,将你的想象放在我身上為好。我是我,初吟是初吟,過去沒幹系,今後也不會有。”

嘉娴公主被這話徹底震住了,擔憂地用眼角瞟了瞟梅初吟,見她果然紅了眼眶,暗想她只是臉皮薄,再多的話也不肯說罷。又看向被兄長推行着輪椅停在面前的顧家十二姑娘,顧念頤的表情也顯得很是意外,她耷拉着眉頭看着他,好像為難着,在想他為什麽要叫住自己。

而她九哥哥更是奇了,過去從未見他對誰如此有執念還是怎麽,如今竟然用半是命令的口吻說要送顧念頤回望芙宮。

那邊顧念頤猶猶豫豫欲說還休,時不時瞥一眼她們這裏,她這麽磨磨唧唧,脾氣素來不好的哥哥居然也不惱,反而耐心地勸哄她一般和她說話… …

要不是親眼見到嘉娴公主是萬萬不會相信的,真是不可思議!

她知道哥哥承淮王的脾氣,他不肯随梅初吟回去便無人能強迫他,既然沒希望了,便轉頭想叫上梅初吟一道兒離開,不想頭一轉,邊上卻哪裏還有人呢。

這頭念頤蹉着步子往前,她已經不抱希望覺得自己能搞明白承淮王的所思所想,她甚至認為他太偏執,行事上頗為乖張。

蔫蔫地推着輪椅,想着就說出了口道:“殿下,其實我才想過了,您不拘是叫哪個宮人帶我過去便成的,而不是像現下這般勞動您大駕。要是因此耽誤了殿下的正經事,我多不好意思。”

須清和氣定神閑,右手食指一遍遍在佩玉的凹凸紋路上撫摩過去,半晌,很是無奈地道:“可是,如何是好… …”

“嗯?”念頤是個丈二和尚,在他背後自己跟自己擠眉弄眼,“什麽如何是好,殿下您有正經事就去吧!我得了您的衣裳已是占了便宜,不敢太貪心的。”

有隐約的笑意從他嘴角流出來,周遭的景物緩慢地後退,須清和道:“你也真是個榆木腦袋,瞧不出來麽,在本王看來,送念頤回去方是正經事。”

這話是怎麽說,他們之間要好到這個地步了麽,她自己怎麽卻不知道?

念頤不是很清楚自己該怎樣和他繼續正常對話下去,想了一想,道:“殿下,你就不要再同我開玩笑了——”

她現在有點知道他的脾氣了,他根本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吧,雖說笑起來的時候居多,而且還笑得極好看呢... …可也沒誰說笑得好看的人就好說話,他還總能湊巧遇見她,也不是一回兩回,這麽一定下心來琢磨,怎麽他們的每回見面都透着股勉強呢?

念頤的思路才往這裏歪斜就連忙收住了,自問沒什麽好叫人家堂堂一個王爺來惦記,接下來她便不說話了,承淮王竟然也沒再開口。

直到望芙宮在望,兩人都靜靜的。

望芙宮前有宮人在門上當值,念頤慢慢放慢了腳步,把輪椅停了下來,她轉到他身前打破了寧靜,一頭把他的袍子往外脫,一頭道:“前面就是了,我怕叫人瞧見了不好,”她把袍子折疊起來,小心地放在他膝上,“沒機會清洗之後再歸還了,我可只穿了這麽一會兒,殿下千萬不要嫌棄——”

他舒長的眉小小地蹙了蹙,應該要嫌棄的話,嫌的也是她的啰嗦。擺手止住念頤喋喋不休的說話勢頭,須清和的表情鄭重了幾分。

“殿下是有什麽要與我說麽?”念頤有一雙清亮的眼眸子,專注望着他時他便清晰地倒映進去,須清和也不知自己是看着她,抑或只是在看着她眼中的自己,他們對視了好一時,誰都不曾眨眼,臨了還是他先提了提唇角。

他是在表妹梅初吟出現之後,發覺到了自己對顧念頤的不同。這個世界上美貌靈動的女子實在太多,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要樣樣契合的卻不見得超出十個。這十個裏,短暫一生中能遇見一個,已是大幸。

須清和看顧念頤便是越看越順眼,越瞧越有些放不下。

誠然他一直告訴自己,他從頭一回遇見她之後便如此心心念念着再見到她是因為她的身份,為了得到她身後家族的支持。

可是相處下來,無論是她在漫天煙火下璀璨愉悅的笑靥,還是她無助時落寞蹲在湖邊的小身影,又或者是她認真擔憂地叫他不要放棄治愈腿的希望,都叫他恍惚中有泥足深陷的錯覺。

這不是個好兆頭,他早便不是她以為的曾經的他,說什麽大英雄,他不過也只是在權勢中殘喘求生的平凡人。他不是英雄,經年已過,枯萎的身軀裏餘下的是一顆磅礴的,睥睨天下的野心。

曾經盲目天真,才險些叫太子和麒山王聯手坑害,他把他們視作至親兄長,他們瞧他卻只是絆腳石。也怪他自己鋒芒太露,看清得太晚更兼識人不清。這幾年為了消除太子的戒心,他昧下良心做了多少不堪之事——

這樣的自己,拿什麽去喜歡她呢。費心娶了她奉為王妃會否太自私了,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便将她拖進了他四面楚歌的世界之中。

“殿下?”

念頤之前為了遷就他是坐在輪椅上的,就把腰身低了低去聽他說話。不過…承淮王也真是很古怪了,他悶悶的一句話也不講,只是一眼不錯把她看着,嗳,她怎麽曉得他要說什麽呀。

“如果,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回去了。”念頤用餘光向四下裏掃了掃,她也不曉得心裏冒起的這種和情郎偷摸着幽會的感覺是怎麽一回事,頗有些提心吊膽地怕別人瞧見他們“躲”在這一處花叢後。

眉梢飛過一只斑斓的蝴蝶,念頤拿手揮了揮,起身欲走,沒成想,衣服卻像是勾在了哪一處叫她走脫不得。

她急忙回過頭去,定睛一看,原來她的衣服并不是勾在了哪裏,而是被承淮王拽住了。念頤以為他又要說諸如“本王準許你走了你才能走”之類的言語,心理上已然做好了準備。

不想須清和松開了她的衣角,唯有眸光鎖着她,骨節分明的手指漸漸向上攀附,毫無征兆之下竟然握住了她的指尖。

念頤心頭怦然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受他眼神的影響,那會兒他整個包裹住她的手她都毫無所覺,這裏只不過是指尖微有接觸,她便燙紅了耳朵。

因她沒有掙紮,他便順着她指尖一分一分向上圍握,出口的聲音酒釀出來一般醇和好聽,“我與你說個事。”

她讷讷地望住他,好像眼睛也不會眨了,須清和面上掠過一絲輕笑,就這般毫無征兆地開了口,溫聲道:“顧念頤,我似乎是...喜歡上你了,你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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