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暗思

這話是念頤一十三年來聞所未聞,以至于她的第一反應不是羞怯,反而整個人停頓在當地,粉色的唇瓣微啓着,反複打量面前的承淮王。

“… …殿下總是這般好與人玩笑麽?”

她把手從他指尖抽離,顯然經過一番思考之後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話,拉開距離道:“您不該這樣捉弄我,再說了,殿下不是還有一位表妹,我看得出來——”

承淮王的臉色讓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不得不停下來,後半截話就咽回了肚子裏。

念頤一哂,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頭,擡眼悄悄地注意他,聽見承淮王道:“我和表妹毫無瓜葛,你若不信自可找人去掃聽。”頓了頓,他唇角居然彎出一道弧度來,“罷了,你道我是拿你消遣取樂便這樣以為罷,或許我真就是你說的那樣呢,也未可知。”

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的幻覺,念頤居然覺得承淮王說這話時是有些失望的,但是話趕話的,她也就接着說道:“我并不是說您把我當作消遣…我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反應… …”

這麽大的姑娘,又是受的禮教重于天的教育,自小耳濡目染,她是萬不會聽見人說喜歡她便急吼吼應承下來的,哪家都沒有這樣的規矩。且兒女之情于她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如隔岸觀花,瞧着它是賞心悅目的,但是觸不到,她也不會有遺憾。

承淮王是殿下,身份尊貴無匹,如今她六姐姐約莫是要許以太子為妃了,若然如此,襄郡侯府便不會一門裏飛出兩個金鳳凰——

這都是她把他的“喜歡”往深裏想,假設他不是一時興起而是待她真有幾分真心實意來考慮的,可是依着現在的情形,沒準承淮王只是貪新鮮,看她年紀小覺得新奇而已。

她淡淡的應對他,才是最好的方式。

桃花吹了滿頭,念頤往宮門處張望了幾回,最後終是略帶着幾分忐忑向承淮王欠了欠身,“殿下若沒有旁的事,我可真的走了… …”

須清和眸中笑意未減半分,他擡手拂去落在她小巧肩頭的花瓣,夷然道:“去吧,一會子還要往慕凰臺去麽?我遇見你之前聽說父皇亦往那裏去了,許多人聚着,着實熱鬧的緊。”

連皇上也過去了?

好家夥,還真是大場面。念頤膽小也不愛接觸太多人,這時候聽承淮王這樣說居然覺得自己是因禍得福。

被潑了水沒什麽,倒比在慕凰臺“戰戰噤噤”來的快意,看來天家也是想親自看看她們襄郡侯府的女孩子吧。念頤不由得想到了妹妹念芝,只希望她不要為了出風頭給宮人們增添茶餘飯後的笑話就好。

見承淮王仍是溫和看着自己,她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本來他不說那些話她也不覺得什麽不妥,但是現在他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輕易撩進她眼裏去,真是說不清緣由。

念頤眼神閃閃爍爍的,避開他道:“我就不去湊那份熱鬧了,橫豎我瞧賢妃娘娘的意思太子妃必然是… …”她猶豫要不要對他一個外人說道這些,笑了笑終是作罷了,“想來我不去也是可以的,原本這回進宮就是家中老太太硬将我算進來,若是我再太熱心于此事不識趣的話,六姐姐要不高興的。”

六姑娘顧念兮的性子是家裏姊妹裏比較冷清些的,不過念頤一次見過她教訓堂哥房裏一個想爬床的丫頭,那丫頭也是沒眼色,狐媚子上身似的老往爺們那裏夾纏,六姐姐瞧不過,直接就回明了大太太叫喊了人牙子來打發出去。

可見她在大房的地位。相比較起來念頤偶爾也會覺得自己活得有些窩囊,雖則與大太太母女楚河漢界泾渭分明,不曾吃到她們的虧,但是在二房裏她這個原配嫡女存在感也不強就是了。

可氣的是親哥親爹都不疼她,她生不出多大的底氣來。

念頤也發覺自己在哥哥跟前都快低到塵埃裏去了,怎奈他怎樣都不肯回轉,平日表面上不表現出來,其實她心裏隐隐約約,未見得就不是灰了心,都不知道下一回再面對哥哥,還能不能扮演好從前的角色。

“怎麽,你家裏人待你不好麽?”須清和側了側首望向慕凰臺的方向,遠處的檐角在日光下燦燦生輝,他拿手比了比,慢聲慢氣道:“我想也是,念頤合該不去的好。”

她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他關于家裏人待她不好的問題,他就來了這麽一句,她抿了抿唇,眼中飄過一抹疑惑,卻沒準備問他。

須清和很有一套,他抛下的網她不撿他便自己收,含笑道:“小念頤生得這般人比花嬌,我怕你去了,引得旁人惦念。”

他說話就是這樣,總是叫她手足無措,說是誠心誇她吧,偏他口吻裏的調弄味道呼之欲出,念頤羞得在地上跺了跺腳,無辜的小草都叫她給踩扁了,紅着臉道:“你不許這樣和我說話,什麽,什麽人比花嬌,和那些淫.詞豔賦什麽區別,似這般的詞不莊重,多是形容那些風.月女子的,你道我什麽都不懂呢——”

“這就惱了我麽?”須清和微有些意外,他一手支頤撐在扶手上,勾唇道:“惱了我好,惱起來更添顏色,竟比适才更可愛幾分。”

“呸呸呸,你…你不要臉… …!”念頤真是想張牙舞爪了,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敵手,光臉皮她肯定就沒他的厚,是以順了順氣,抛給他個不知所謂的眼神就拎着裙子蹬蹬蹬跑開了,濺起花瓣無數。

她一走,坐于原地的須清和就沉默下來。

他抖開外袍,揚手一抛,袍子落在來正好蓋在他面上。

他仰臉靠着椅背,修長的手指“篤篤篤”在扶手上敲着,鼻尖敏銳地聞見一縷不屬于自己的馨甜味道。

方元趕到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般“不堪”的場景,他是真想不到自家殿下想人家十二小姐都想得這般瘋魔了,貼着臉嗅衣服上殘餘的氣息,這不是變.态的行徑麽… …

方元從來都是在心中腹诽,這會也不例外,他端着臉走過去,怕打攪了殿下惹得他不虞,便輕咳了一聲,才開口道:“殿下,您什麽時候回去,去看看咱們娘娘?”

說着語氣更低弱幾分,“貴妃娘娘這會子生着悶氣呢,初吟姑娘把您和顧家十二姑娘在一處的事情都說了,娘娘叫我來傳達——畢竟顧家這幾個姑娘是要緊着挑選太子妃的,您這樣不避嫌與顧十二姑娘來往,難免叫人有想法不是。”

須清和好笑地拉了拉袍子,露出陰森森的黑眸看向方元,聲氣卻嗡嗡,不甚清晰地從袍底傳将出來,“他們要有想法只管有便是,本王難道生活在外人幾句不痛不癢的言語裏。”

方元猶如被堵了嘴,只有颔首道是的份。這時隔了幾重花樹的另一邊甬道上卻有一行人向望芙宮行去,為首的正是賢妃身邊的趙公公。

去而複返,且帶出去的顧家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并未一道兒回來,這是不是意味着… …

方元提着小心看自家殿下,見他也是在看着趙公公領人進了望芙宮,面上的袍子不知何時揭下了,倏忽間連眸光都變得很是沉澱。

須清和從輪椅上站起來,也不要方元伺候,只自己垂眸慢條斯理重新穿上外袍。腰間的環绶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擡手遮了遮日光,幽幽道:“父皇這會子,是仍舊在皇後的慕凰臺麽。”

方元說是,“陛下這一回留得久,該有一個多時辰了——”他想說,太子選妃這樣的大事,看來皇上是不準備全交由皇後操辦了。想是見不得顧家少了一位姑娘,皇上他老人家今日得了空要親自看一看,再定奪?

須清和亦是做如此想,他視線低矮看着輪椅,長指在上面撫了撫,少頃,一撩袍子便再次坐進去。

“走吧,”他慢慢地捋了捋袖襕上細微的折痕,“既是父皇在慕凰臺,我這做兒子的卻怎麽好假作不知?趕去請安問候一聲,方是全了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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