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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初

瑾洵的寝宮君華殿內燈火瑩瑩,沈薇由大太監朱無庸領着前往,一路上夏蟲啾鳴,六個随侍的婢子跟在後面腳步聲細碎。

君華殿外的樓臺處到處纏滿綠藤,滿牆的枝枝蔓蔓似一道油綠的畫屏半挂在牆垣上,沈薇覺得,那袅娜的綠藤晃眼得很。

明明是寝殿,搞得跟花房般青綠,饒是景色如此賞心悅目,卻難得會讓身體不适,沈薇駐足望望幾乎被綠藤掩去大半的寝宮,皺皺眉頭。

朱無庸見沈薇駐足,忙低頭問道:“皇後娘娘,為何駐足呀?”

沈薇一愣,回過味來,擺擺手道:“無事。公公快快引路吧。”

朱無庸唱諾,繼續打前頭走着。

未行多時,便在匾額上挑着君華殿的大殿前停下,轉身低頭同沈薇道:“皇後娘娘好生伺候着,奴婢們這就告退了。”說罷,向沈薇身後跟着的寶蝶使個眼色,道:“都退下吧。”

寶蝶抿抿唇,悄悄挑眼看看君華殿緊閉的房門,咬咬下唇,道:“是。”

寶蝶帶着婢子們随朱無庸退去後,沈薇才理理衣襟,輕輕推開房門。她慢慢的走進去,未見到瑾洵人,卻聽見內室中有談話的聲音。

沈薇怕打擾到瑾洵,躊躇一會兒,還是決定在外殿等着。

瑾洵聽到開門的聲響,淡淡道:“是皇後過來了嗎?”

沈薇忙應聲,“是,臣妾奉旨過來了。”

瑾洵又道:“那就進來吧,別在外面站着了。”

“是。”

沈薇踱步進來,內殿中果然不止瑾洵一人,而其中一個,不是旁人,正是三個月前與她相親的大國舅,戚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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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沈薇愣在那,瑾洵笑了笑,道:“這是朕的大皇舅,想必你們也見過了。”

沈薇忙福身給瑾洵請安,“皇上萬福。”又擡眼看看戚夢白,尴尬笑道:“舅…國舅。”

穿着一襲白色便裝的戚夢白嘴角挑着笑意,略略将手中的紙扇一合,站起身來給沈薇行禮,“臣戚夢白,恭祝皇後娘娘金安。”

沈薇現在,是說話也不是,不說話也不是,想必瑾洵應該是知道了她和戚夢白相親的事情了。

如果那個時候,她不幸看上戚夢白嫁了。如今,瑾洵大概是要叫自己大舅母了吧?沈薇面色慘白的想,瑾洵叫她來不會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瑾洵頓了頓,雲淡風輕的拾起茶壺,慢慢倒了杯茶水,道:“皇後也過來品品皇舅送過來的茶葉吧,香氣如蘭,齒有餘香。”

沈薇默默地走過去坐下,顫顫捧起茶杯,小啜一口,附和道:“是齒有餘香。”

戚夢白被晾在一旁,遲遲未曾起身,半鞠着身子道:“這是南疆一帶溪裏的觀音韻,少時和師父游歷時,常常懷念其清香,回昊城初,特特又去了趟南疆帶回來的。”

瑾洵沉默良久,才緩緩攢了抹笑意,道:“皇舅快坐下吧,站久了不是會累着?”

戚夢白這才起身,道一聲謝皇上賜坐,方過來坐下。

“皇上今日讓臣過來,是為何事?”

瑾洵漫不經心地擱了青瓷茶碗,緩緩道:“只是想讓皇舅和皇後幫助朕做件事而已。皇舅吃茶。”

戚夢白是萬萬想不到,瑾洵叫他過來的同時還将沈薇也一并叫過來。

自從知道沈薇成了皇後以來,戚夢白是盡量跟沈薇撇清關系,雖然也并沒有什麽關系來着。

瑾洵的性子,他最是知道,小時候只有他和瑾洵一般大,還未曾被父親勒令跟師父走時,近乎要好到穿一條褲子。瑾洵體弱,小時候面色蒼白的時常似個紙人,他總擔心有風吹過就把能瑾洵給吹跑。就是這麽脆弱的瑾洵,卻出奇的記仇,向來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離開昊城這麽久,沒想到時隔多年,瑾洵仍然如此,非但沒改,反而更甚。

“皇上既然有公事,還是先說公事罷。”戚夢白十分沉穩的回答道。

瑾洵輕輕哼笑一聲,對沈薇道:“皇後,你也是見過朕這個皇舅的,怎麽也不跟皇舅說說話。”

沈薇本來安靜的坐着喝茶,盡量避免這看似舅甥客氣寒暄,實則刀光劍影來回穿梭的談話,心裏還不停念叨:‘沒我的事沒我的事’,恍然被瑾洵一句話打的差點掉進臘月寒冬。她只覺得毛骨悚然,顫巍巍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碗,舌頭打結的回道:“我…我……”

瑾洵單手支頤很專注地看着她,“皇後被茶燙着了?怎麽這麽不小心,來,張開嘴,朕給你吹吹。”

沈薇看着瑾洵故作恩愛的模樣,頓覺一陣惡心。

戚夢白眼角抽了抽,合着,瑾洵叫他過來就是為了看看他們夫妻恩愛的?這變态真是惡心啊,還…朕給你吹吹…

沈薇閉緊嘴巴,慌忙搖頭。

瑾洵默了一默,無奈搖搖頭,肅了神色,道:“今日,你不是問朕的病史嗎?”

沈薇反應過來,忙回道:“是啊,我還以為你叫我過來不是為了這事呢。”

她有些埋怨瑾洵,說好的是為了告訴她病史才讓她過來君華殿的,可是方才這番鬧騰,在她眼裏看來,瑾洵是來吃醋以及警告戚夢白的。

當然,一直坐在那裏默不作聲的戚夢白心中也是這麽想的。

瑾洵淡淡的搖頭,“并非如此。”

他忽然轉變的神色讓沈薇和戚夢白都大為驚詫,沈薇覺得嫁的夫君性子實在古怪,讓人捉摸不透。

瑾洵卻根本不在乎他們的反應,眼角瞟了瞟窗格子,淡淡道:“方才有人,只怕會去而複返,我只給你們講個大概,這宮裏到處都不是說話的地方,聽牆角的人多了,朕也自然有對付他們的法子。”

沈薇和戚夢白這才知道,原來剛才,瑾洵的話都是故意說給外面的人聽的。皆是明了的點點頭,回道:“皇上盡管吩咐。”

夜色漸深,半天中現出一輪皎皎明月,幾株枝葉相覆的丹桂稀疏掩映着斑駁月光。殿外依舊是蟲鳴聲聲,熱鬧的夏天夜裏也會顯得這般寂寥。

瑾洵輕聲道:“幼時體弱多病這事,戚夢白也是知道的,個中緣由,朕今晚就不說了。你若是得了閑,就召戚夢白入宮,或是借着回家省親的由頭,和他碰面便是。母後對朕向來寵溺,或許是因為擔心朕的身體,才常常派人過來監視也說不定。可是,這許多年,每每提到親政,母後便百般阻擾,朕希望是朕多想了。”

沈薇聽罷,心中對瑾洵的生活已是大致了解了。照瑾洵這般說辭,太後是大權獨攬,瑾洵雖然是皇帝,可是,卻什麽都說的不算。

戚夢白徐徐輕嘆,“事情果然變成這個樣子了。那,你打算如何?”

“以前朕無法反抗,是因為朕身邊無人。朕隐忍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盼到皇舅回來,這次,無論如何,朕都要将實權奪回來。”

戚夢白點點頭,道:“既然皇上有想法,我自然願意配合,帝朝的兵權如今落在父親和陳閣老手中,陳閣老自從被太後敕令不得涉足朝中之後,專心做起了清閑散人,虎符卻遲遲不願交出,他是三朝元老,想必不會支持太後。父親如今掌握重兵,追随太後,只怕不好對付。另外,蕭相國雖然是皇上的人,但是此人沒有實權,也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沈薇屏着呼吸靜靜聽着,這些朝中秘聞,她以前從來都沒有想過,卻不知道,原來暗中竟有這麽多勾當。

瑾洵有些擔憂,道:“皇舅說的正是朕所考慮的。而且,就算是朕能把陳閣老召回朝中,母後也斷然會以朕身體羸弱為由,将此事駁回。所以,朕才跪在福宜齋一天一夜,懇求母後将沈薇賜給朕為後。母後能夠答應,多半也是因為沈榮為一介醫官,在朝中無什麽勢力。”

沈薇聽得有些懵,瑾洵說為了娶自己,竟然會在太後殿跪了一天一夜?這皇帝,也忒窩囊了些。不過話說回來,這瑾洵對自己的情誼,也算是驚天地泣鬼神了。

“不過,就算這樣,如果太後是有意為難你,也不會同意讓你娶個醫女的啊,她就不怕我把你給治好了?”

瑾洵驀地笑道:“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母後絕對是個心思缜密的人,她若覺得你是她的威脅,就算朕跪在福宜齋三年五年,也斷斷不會同意的。”

沈薇有些挫氣,不過,她很快抛開這個想法,回道:“如果太後娘娘是真的關心你呢?她擔心你娶我這個家中無權無勢的醫女,不能輔佐你成就大業,也說不定?”

戚夢白打斷沈薇,道:“不可能。姑母若是真的擔心瑾洵,就不會霸占朝政這麽久都不将大權交付。”他輕輕打開扇子,搖搖折扇,忽然眼中精光一閃,道:“皇上,好歹,臣也是皇上的舅舅,這君臣之禮确實不敢違背,可,到底,還有倫理不是?”

瑾洵又恢複了涼淡模樣,悠悠道:“舅舅自然知道,朕如今,可就只剩下個薇兒了。”

沈薇沒反應過來,不知道為何這兩人說着說着,竟都變了味。遂感嘆,自己腦子實在不夠用的,分不清他們到底是在說些什麽。不過,既然瑾洵都表态了,她也不能幹坐着,只好接口道:“臣妾也是,自從三年前在聖山和皇上初見,便将心事盡相付。此生,非皇上不嫁。”

戚夢白頓時做恹恹狀,站起身來絕望的踉跄兩步,似是經受不住打擊,悲聲道:“臣輸了,臣輸了。臣恭祝皇上皇後白頭偕老。若是沒有什麽事情,臣這就告退。”

那悲痛中流漏出的皆是肝腸寸斷,直讓沈薇聽了心中難過不已,頓時十分感動,正想開口安慰兩句,手卻被瑾洵輕輕挽起。只見他擡手涵養良好地只回了一個字:“請。”

沈薇恍惚還在方才的故事中沒走出來,額頭被瑾洵輕輕一彈,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她惴惴不安的盯着瑾洵,吶吶道:“他走了?”

瑾洵起身理理袖口,淡淡道:“走了。時候也不早了,皇後服侍朕就寝吧。”

沈薇傻傻的盯着瑾洵半晌,反應過來慌忙吞咽一口口水,臉上泛起紅暈,吶吶道:“今晚上”她艱難将雙眼從瑾洵胸膛處別開,繼續道:“臣妾是第一次,還生澀的很,皇上可要忍着點。”

瑾洵強忍着笑意,眉眼間現出幾分春華照月的神色。沈薇真不愧是女中豪傑,這個時候多半女子會說‘皇上,您輕着點吧?’

“皇後多慮了,朕也是第一次。不過,朕會輕着點兒的,不會弄疼了皇後。”

他微微挑眼看了眼窗格子外斑駁的枝葉影子,抿唇一笑。既然這麽想多聽些,那朕怎麽能不配合你們呢?瑾洵不禁想,今晚這些傳到太後耳中,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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