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月亮挂在枝頭,雲層漸漸散去,黃色的光暈照着荒涼的院落。

戚夢白的身影在明黃中顯得白皙俊美。他表情莫辨,只是答道:“你不是也在藥湯中看出些蹊跷麽?”

四周靜寂無聲,偶爾能聽到兩聲鳥叫。

沈薇低頭,從腰上取下錦囊,“這是他給我的,說讓我到了隴東再打開。你知道他想讓我做什麽吧?”

說完,沈薇也沒猶豫,不等戚夢白回答,她本來也不需要他的答案。拆開錦囊來,裏面是塊黃色的布帛。沈薇想,怪不得摸上去柔柔軟軟的呢。

将布帛抖開,沈薇趁着月色細細看着。時不時皺皺眉頭,瞥一眼戚夢白。

戚夢白有些莫名,問道:“這上面,都寫什麽了?”

沈薇木然搖搖頭,攤手将布帛遞給戚夢白,道:“什麽,都沒有。”

戚夢白疑惑,接過來觀看,果然見布帛之上沒有只言片字。将布帛折好,戚夢白大為不解。

“皇上為何會給你一個什麽都沒寫的錦囊?難不成,是拿錯了?”

“沒有。”沈薇仰仰頭,深深的把頭埋進臂彎裏,聲音累極了似的,“是他親手交給我的,不可能拿錯了。”說罷,話鋒一轉,問戚夢白道:“他不是也有旨意給你嗎?他說讓你做什麽了沒有?”

戚夢白低頭沉思,回道:“沒有,皇上對我下的旨意只有一個,就是聽你差遣,護你平安。”

沈薇緩緩擡起頭,扯過戚夢白手中的布帛重新放心錦囊。站起身來道:“既然這樣,還是先把疫情控制住吧。忙了一天,大家都挺累的。你也先去休息吧。”

戚夢白也随沈薇站起來,點點頭,道:“別想太多。你也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嗯。”

沈薇打着哈欠目送戚夢白離開。直至戚夢白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她才返回臨時收拾好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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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方便照顧病患,沈薇的房間只和患有疫病的災民住的地方隔條小路。

沈薇才回屋坐下,打算挑着燈繼續看李太醫他們寫好的病狀總結,在琢磨明日該怎麽用藥。房門輕輕響了三聲。

沈薇以為是王太醫或是李太醫過來商議事情,随口道:“進來。”

等人推門進來,沈薇頭也沒擡的盯着文本,繼續道:“王太醫,你寫的這個總結我看了,我覺得有些地方還是不怎麽對。你過來看看,有些病人雖然有嘔吐的跡象,但是卻沒有發熱。”

“那個......皇後娘娘,是小的。”

沈薇匆忙擡頭,進來的人不是王太醫,也不是李太醫,而是白日裏第一個從人群中響應她的爛臉少年。

沈薇客氣的開口,道:“你坐。這麽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那少年躊躇着走到一邊坐下,悶頭不語。好半晌,就在沈薇快要失去耐性的時候,他才支支吾吾道:“皇後娘娘,大家的病,還有治好的希望嗎?”

沈薇撐頭,說起來這疫病,她也是滿沮喪的。一下午,死了就有七|八個,都說醫者父母心,看到死亡,她身為大夫,卻束無策,實在是心痛又愧疚。

燈火如豆,沈薇低低頭,道:“我不想給你們說假話。今天你也看到了,又死去了很多人。不是我們不想救,實在是回天乏術。但是,我不會放棄希望,就算接下來,還是有人會死去,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醫治。這麽晚了,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再看看醫官寫的文書。”

沈薇拾起書本,抹抹鼻子,道:“別胡思亂想。叫大家也別胡思亂想。”

少年頭垂的低低的,哽咽道:“我不想死,我們大家都不想死。皇後娘娘,請你,一定要救救我們。”

沈薇心情忽然沉重,卻是答不上話來。屏息良久,才長長的吐出口氣,盡量壓平聲調,“先回去吧。”

少年擡起頭來,已經是滿面淚水。潰爛的左邊臉已經化膿,看上去有些惡心。他鄭重的點點頭,站起身來,恭聲道:“皇後娘娘,我叫長戈。謝謝皇後娘娘。”

房門‘吱呀’關上,房間頓時寂靜下來。

沈薇揉揉額頭,覺得脖頸發酸。她尋個舒服的字數仰躺在椅背上,心裏有些亂。

瑾洵的事情照現在看來,無疑是戚太後為了霸權所為。可想起戚太後平素裏的音容笑貌,沈薇又實在覺得戚太後不像是能對兒子下手的人。如果真如戚夢白所言,那這個戚太後,可真是個讓人防不勝防的很角色。

沈薇嘆口氣,垂眼瞧着桌子上的文書,吶吶道:“狠角色親手罐兒子藥的時候,心情是不是很沉痛呢?”

這夜,沈薇幾次被突然而至的敲門聲吵醒,并沒能安穩的睡上個好覺。到了下半夜,更是幹脆和病患躺在同間房子。

是以,當戚夢白端着白粥來敲沈薇房門的時候,并沒有找到沈薇。他找人一打聽,才知道沈薇宿在病入膏肓的婦人房裏。

沈薇将細長的銀針紮進婦人的人中,擦擦額上的汗擡眼望望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了。躺在小床上的婦人悠悠睜開眼,眼珠子動了動,打量打量四周。

長戈抹抹臉上的汗,不小心碰到化膿的地方疼的呲牙咧嘴,卻還是欣喜地喊沈薇,“活過來了活過來了。皇後娘娘,她活過來了。”

沈薇松了口氣,點點頭,“嗯,算是抑制住了。最難熬的時候熬過來了。你快去讓王太醫取藥過來給她喝下吧。”

“嗯嗯,我這就去。”

長戈開心的往外面跑,掀簾的時候卻撞到了什麽,哎呀一聲倒退兩步。擡眼看去,戚夢白正好把飛出去的粥碗接住。他有些傻愣,喊道:“你會功夫!”

戚夢白瞟他一眼,淡淡道:“會功夫怎麽?冒冒失失的。”

長戈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我特別崇拜大俠。看到你會功夫情不自禁的就......哦,我去找王太醫。”說完掀簾跑走了。

沈薇坐在椅子上,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昨夜實在是太累,眼下病人脫離危險,她心一放下倒頭便睡下了。

戚夢白喚她兩聲,發現她睡熟了。便小心翼翼的走到旁邊将粥碗放下。靜靜地凝神看着沈薇的臉。半晌,伸手,卻再離沈薇的臉一指的地方停下來。半晌,兀自笑笑,打個旋把沈薇整個抱起,小心地抱回沈薇的房間去了。

他把沈薇放在床上,伸手扯過青色碎花的棉被小心給沈薇掖好。看着沈薇有些潮紅又疲憊的臉,他無奈的笑笑。剛準備離開,手卻突然被沈薇一把抓住。

戚夢白身子明顯一震。

他抿抿唇,道:“皇後娘娘,你好好的睡吧。我去給你準備些飯菜端過來。”

沈薇卻并沒有答應他。

戚夢白無奈回頭,卻發現沈薇并沒有醒,手卻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胳膊不撒手,面色更是潮紅。他小心地探上沈薇的額,驚的手抖。

沈薇,發燒了。

戚夢白趕忙扒拉沈薇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焦急道:“皇後娘娘,你先松開。你發燒了,我得去叫王太醫他們過來。皇後娘娘。”

沈薇似乎終于有了反應。可是這反應卻讓戚夢白更加焦急。

她非但沒有松開他,相反的,卻是攀住了他的腰,口中還念念有詞。

“娘,我好冷,別離開我,娘別走,薇兒怕。”

戚夢白一拍腦門,得了,這是燒迷糊了。他心急如焚,有心想要去叫王太醫和李太醫,可是沈薇又不配合,死死的抱着他的腰。

掙紮片刻,戚夢白只好回頭坐下,任由沈薇就這麽抱着。又小心地将棉被沿着沈薇尖尖的下巴掖好。

守了些許時候,沈薇漸漸老實下來,呼吸有些堵,卻還算均勻。戚夢白盯着沈薇半晌,心中莫名奇妙的暖暖的。以前,他怎麽就沒發現,沈薇的臉型,其實不是天然呆的圓臉,而是我見猶憐的尖臉呢?

沈薇抱着他的手,此刻就像是催動了他心中某些陌生的情緒,讓他有些惶惑不安,卻又覺得很......甜蜜。

“皇後娘娘在嗎?”

門外是王太醫的聲音。

戚夢白恍惚中一驚,趕緊跳起來扒開沈薇的手。

其實,沈薇早就沉睡了,抱着他的手不知何時也松了,他私心裏想這樣多看她一會兒,再多看她一會兒,才沒有起身離開。眼下聽見王太醫的聲音,說實話,他心裏還是被駭了一跳。怎麽說,他都是沈薇的皇舅,不能存任何非分之想。

王太醫沒有聽到人答話,思忖着又問了一遍。

“皇後娘娘可在房中?”

戚夢白往前走幾步,離開床些距離,整整衣衫,淡淡開口道:“是王太醫嗎?皇後娘娘好像發燒了,快進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王太醫耳朵尖,旋即聽出答話的人是戚夢白,忙回道:“諾,那微臣這就進來了。”

戚夢白點點的嗯了一聲,走到圓桌邊坐下。默默地看着王太醫推門而入,往沈薇的床前走去。

王太醫先是看了看沈薇的面色,接着拿出脈枕墊在沈薇的手腕下面,診斷許久,面色沉沉的站起身來,對戚夢白揖了揖,斟酌道:“皇後娘娘的脈象,和得了疫病的人很相似。臣不敢妄下定論,但是......”

戚夢白腦中有光一閃而過,依稀記得昨日沈薇親自嘗試井水的事情。忙道:“皇後娘娘昨天說,這時疫是水的問題,所以親自嘗了收集的井水,今天一大早就病倒了。難道,真的是水的問題嗎?”

王太醫思索道,“這個,也說不定。也許,真的是水源導致。也許,是被病患傳染也不一定。臣聽說,皇後娘娘昨夜一宿都沒怎麽合眼,一直跟病患在一起。”

戚夢白一敲桌子,厲聲道:“皇上有令,皇後萬一有個好歹,大家也不用活着回昊城了。趕緊的給我治,治不好,爾等都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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