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 其實,沈薇的病,還真不是喝水什麽的導致的,是受了普通的風寒。大家整天和疫病患者待在一起,難免都心神惶惶的,以為沈薇是被傳染了。

王太醫被戚夢白又一吓,難免更是惶惶不安起來,遲遲不敢對沈薇下藥。沈薇拖着病體兩三日,總算是有驚無險。

戚夢白連日來時小心陪護,生怕沈薇出什麽岔子。眼見着沈薇病好後,活蹦亂跳的又開始忙活,心才稍稍安寧下來。

沈薇醒後飽飽地喝頓粥,淨完手叫上李太醫去研究配藥。戚夢白有心想幫忙,卻覺得自己插不上手,只得揪住王太醫,問道:“我能幫些什麽?”

王太醫擱下才切好的柴胡梗,半弓着身子回道:“臣聽說隴東一帶素來有熏醋殺毒的習慣,巡撫大人要是沒什麽事,就幫着長戈一起熏醋吧。”

戚夢白摸摸腦袋,将信将疑地回道:“熏醋?”

王太醫也顧不上再跟戚夢白說什麽,端着裝滿柴胡梗的籮筐往燒廚房跑,讓藥童煎藥去了。

沈薇病倒的兩天,知府朱四九不僅籌備水糧,還抓回幾個逃災的大夫過來服役幫忙,緩解了人手不夠的問題。眼下,病情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傳染較輕的患者都陸陸續續好了。只是沈薇發話,說還要留下在細細觀察段時間,才能讓他們回家去。

沈薇小心地将藥給患者服下,對李太醫道:“這是最後一個了,沒想到,能控制的這麽快。你們立大功了。”

李太醫收拾起來脈枕放到藥箱裏,謙和的回道:“若不是皇後娘娘說是水的問題,又讓巡撫大人把喝的井水換成璧山泉水,微臣們怕是沒辦法了。”

沈薇疊起帕子擦擦手,“我去看看長戈。”說罷,挑簾出來。

長戈說,隴東有熏醋驅邪的說法,以前若是誰家有人生病,就倒上醋放在火上煮,雖然她不大贊成用醋熏蒸這種方法,卻也聽老爹說過,食鹽和食醋都有殺毒的功效。也就由着長戈去了。

跟小藥童一打聽,小藥童說長戈他們才剛剛去了熬藥的竈房。

院子裏藥味鋪天蓋地,沈薇自以為聞慣了藥味,卻沒想到諸多藥都在同個院子裏熬,竟然是這樣難聞,根本沒有香味可言。頓時有些同情太醫院當值的醫官了。

戚夢白拿布包着罐子邊跟長戈說話邊往後退,突然覺得自己踩到了什麽,忙轉頭去看,這一看,就看到了沈薇疼的要哭的臉。

沈薇艱難的指指自己的腳,疼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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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夢白順着沈薇指的方向望下去,這才突然意識到,趕忙拿開腳要去給沈薇揉。

沈薇腳上的重量一輕,彎腰去抱腳。

趕巧了頭一撞,戚夢白手裏抱着的醋罐子‘哐當’掉在地上,潑了沈薇滿身的醋。

沈薇張大嘴瞪着戚夢白,徹底無語了。

戚夢白空手木然站着,半晌擡擡下巴,自言自語道:“幸好是醋,這要是一壺開水......”他是端端不敢再想下去的。

沈薇進宮前,沈之書曾語重心長的囑咐她:你年紀輕輕便位居國母,萬不可同在母家的時候,動不動就跟人怄氣,讓人看了笑話,說沈榮的女兒,沈之書的妹妹,當朝的皇後沈薇是個野姑村婦。辱沒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沈薇自認為,她自進宮後,謹遵沈之書的諄諄教誨,小心翼翼的并沒有做了什麽辱沒現今身份的事。也做到了胸懷大度,沒随便跟人怄氣。可是,有時候,容忍她也是有限度的。就算跟戚夢白是同戰線好友,不能下手太重,可這潑了滿身醋的仇,她是端端不能忍的!她一定要讓戚夢白知道,什麽是痛并快樂着的滋味。

她不動聲色的解下腰上已經濕透的錦囊,臉上微微堆着點笑,提起錦囊重重的摔在戚夢白的臉上。

“幹嘛呀?”戚夢白驚呼,忙用手捂着臉,擋住沈薇丢過來的錦囊。

錦囊‘啪嗒’落在地上,戚夢白蹲下身來拾起來掂了掂,道:“這麽不愛惜瑾洵給你的東西?”他兀自将錦囊拆開,抖開布帛打算晾晾。

布帛抖開的剎那,戚夢白蹲在地上呆了。

這塊布帛似乎不是尋常的布帛,沾了醋的地方出現些斷斷續續的細線,随着被醋漸漸浸透,布帛上的線條輪廓漸漸完整清晰起來。

布帛上呈現的輪廓,正是隴東之南,璧山上的某之山脈。

某之山脈是深入璧山腹地的菱形山脈,這山脈隐在璧山裏,山峰呈現獨特的菱形,據說,帝高祖在璧山起義,征戰四方,此處是帝朝的龍脈。

戚夢白深深地吸口氣,擡頭望望沈薇,道:“你看看這個。”

沈薇也發現了布帛的變化,正打算蹲下來看,既然戚夢白已經遞起來,她也就懶得彎腰,伸手接過來,看了又看,道:“這是座山脈?”

戚夢白站起身來,凝重的點點頭,道:“你跟我來。我細細說給你聽。”

看戚夢白的表情,沈薇自然也知道事關重大,也不再說話,默默跟着戚夢白來到房間裏。

戚夢白在門口探看一陣,确定無人注意到他們,才将房門關緊,過來坐下。

沈薇敲着桌子,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這這,”她指指山脈圖的背面三行小字,繼續道:“這是什麽?”

戚夢白撐腮想了陣,回道:“這是某之山,在璧山腹地,是孟家的龍脈所在。”頓了頓,又道:“雖說是龍脈,卻不知道是真是假。這是孟氏一族的秘辛。”

沈薇皺皺眉,“那這個呢?辛未甲子,月落沉潭,某之二段?”

戚夢白恹恹道:“誰知道啊?你說說瑾洵吧,讓人辦個事怎麽也不說個清楚?這沒頭沒腦的,到底是讓人幹嘛啊?”

沈薇一拍桌子,“不說這些了。等這裏的情況穩定下來,我們快馬加鞭趕回去。都出來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瑾洵在宮裏怎麽樣了。”

她心沉沉的,說起來瑾洵,她不知怎麽,總是覺得隐隐的不安。

病人漸漸地好轉起來,沈薇也終于決定提前回宮了。

沈薇心系瑾洵,也沒怎麽收拾行裝,把随行的太醫們遠遠甩在身後,快馬加鞭的往回趕。

昊城煙煙霞霞的合歡樹下,響過陣陣馬蹄聲響。

離開昊城多日,北方已然帶着涼涼的秋意。沈薇裹裹身上的披風,擡頭看看幾片在風中打旋的落葉,竟恍惚有些闊別許久的錯覺。

街上人群一陣騷亂,好多行人默默地讓開道路。沈薇只覺得有股寒氣撲面而來。這寒氣她覺得略熟悉,擡眼望過去,從拐角出現的是蒼狼駒。

而那騎着蒼狼駒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沈之書。

平素裏沈之書女氣扒拉的,沈薇真是沒想到,騎上蒼狼駒,這厮還蠻霸氣的。她使勁搓搓眼,确定沒有認錯人後,揮着手臂給沈之書打招呼,“哥,老哥,是我,我在這呢。”

沈之書聽到喊聲,勒住蒼狼駒下來,笑道:“小薇?你回來了?”

沈薇拍拍馬屁股,朝前走了幾步,下馬來跑到沈之書面前,哈哈笑道:“嗯,我回來了。你這是幹嘛呢?騎着這麽個大家夥。”

沈之書從蒼狼駒脖子下面的長長鬃毛裏摸索一陣,掏出來倆橘子遞給沈薇,“這不是再過兩天家裏要祭祖了嗎?我上街幫娘買些祭祀用的東西。順便買了些瓜果。嘗嘗看,這是細柳街的張婆婆家的橘子。”

沈薇剝開橘子皮,咬了口,嘆道:“還是張婆婆家的橘子汁多肉鮮。這麽說,老哥你就是拉着蒼狼駒來逛街的?”

沈之書愣愣的,“是啊,不逛街幹啥?”

沈薇憐憫的看着威武霸氣的蒼狼駒,對沈之書豎起大拇指,道:“老哥,你真行!”

沈之書毫不客氣的照單全收,拍拍蒼狼駒背上挂着的袋子,道:“我還要去買些香。你怎麽這就回來了?隴東的災情都處理完了?”

沈薇抛着橘子,點頭道:“對啊,都處理好了。我不陪你聊了,我得先回宮。”

“那也好,皇上挺想你的,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帶着個侍衛來沈府。爹現在,被升官了。”沈之書笑意盈盈的藹聲道,“小薇,你可得緊着點。爹娘可都等着抱外孫呢。還有,皇上說,漠北的蒼狼軍如今缺個将領。打算指派哥去漠北了。”

沈薇神情肅了肅,收住抛橘子的手,湊過來道:“哥,你去漠北真的沒問題嗎?我聽說漠北寒冷異常,終年冰天雪地。都沒什麽活物蹤跡。”

沈之書頓了頓,緩緩伸出手來摸摸沈薇的頭。

從小到大,他無數次這樣摸過沈薇的頭,每次都是帶着疼愛的神情。這次,他卻再也沒有輕松的感覺,良久,才收起笑意,叮囑道:“小薇,這幾個月,我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皇上沒有實權,想要扳倒太後親政,就只能依靠朝臣。以前,朝中誰當權都跟咱們沒關系,可是,自從你入宮後,爹的心就整日的提着,生怕你遭遇什麽不測。哥去漠北,不光是為了能夠建功立業,私心裏,不過是想護你平安。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和皇上一起。哥想看你真正母儀天下的那天。”

沈薇鼻子忽然發酸。

自小,對沈之書的兄妹之情就大于和父母的感情。聽沈之書這樣說,她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良久,蒼狼駒打了個鼾,噴出些濁氣。

沈薇斂了神色,拍拍沈之書的肩,“哥,別只為了我。想想小阿嬌,人家思慕你十來年,你好歹給人家個交代。娶過門吧,趕緊的。”說罷,沈薇攏攏頭發轉過身去,背對着沈之書擺擺手,“我走啦。”

沈之書看着沈薇的背影,忽然覺得一直跟在屁股後面的粘人蟲長大了。

沈薇發髻上留出來的一縷長發悠悠的晃蕩着,直晃蕩到他心底。他微微浮起唇角,吶吶道:“還真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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