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掃地出門

翌日一大清早,淩祈宴被傳召進宮。

太後今日在宮裏辦賞菊宴,邀請了各府的年輕女眷們,再特地派人來将淩祈宴叫去,就為了讓他瞧一眼自己的未來王妃。

被寧壽宮的大太監引領着過去,聽罷對方說的,淩祈宴笑道:“祖母有心了。”

尚未走近,便聞得陣陣嬌笑聲,太後正被十數小娘子們簇擁着,在園中品茗賞花。

通傳之後,淩祈宴目不斜視地走上前,與太後請安。

太後笑着與他招手:“宴兒,過來。”

淩祈宴走去太後身邊坐下,祖孫倆說了幾句話,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掠過衆女,小娘子們俱用團扇遮了半邊臉,又似對他好奇得很,紛紛偷眼打量他。

坐于左側首位的那個便是那林家女林玉蘭,在淩祈宴的目光掃過去時,那小娘子羞澀地低了眼,即便用團扇遮着,也能瞧見她微紅了的耳根。

淩祈宴輕勾了勾唇角。

指婚的懿旨還未下,但已與敬國公府打過招呼,敬國公府未必願意這門親事,不過太後定下的,皇帝也默認了,他們只得接受,倒是這位林家小娘子,像是對淩祈宴十分有好感,想必是樂意嫁給他的。

淩祈宴卻無所謂,對他來說,娶誰都一樣,如果合得來,那再好不過,合不來,那就各過各的就是。

太後并不知道他們那日已在公主府裏見過,今日辦這場賞菊宴為的就是讓他們互相看一看,如今瞧見倆人這反應,心知有戲,頓時眉開眼笑,愈發高興。

在場的都是女眷,淩祈宴不好久待,又與太後閑聊幾句,正打算尋個借口離開,淩祈寓卻突然來了。

他是不請自來。

進來後先看了淩祈宴一眼,目光落到一旁的林玉蘭身上,微微一頓,眼中有轉瞬即逝的陰翳,很快又收斂無蹤,沒叫任何人察覺。

淩祈寓上前一步,與太後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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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祈宴看到他就煩,起身直接告退了。

沒等他走遠,淩祈寓那厮竟也跟了出來,将他叫住:“大哥,說幾句吧。”

淩祈宴不想理他,淩祈寓直接道:“大哥若不想與孤說,孤只好去與父皇母後說一說大哥的事情了。”

“你敢!”淩祈宴霍然轉身,怒目而視。

淩祈寓半點不以為意,扯開嘴角冷笑:“沒有什麽是孤不敢的,大哥如今知道錯了,為何還要做這樣自甘下賤、有辱身份之事?”

淩祈宴頓時火冒三丈:“本王何錯之有?本王的事情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孤只是關心大哥罷了,不行嗎?”淩祈寓不忿叱問,“那人是給大哥下了什麽蠱?不過是個鄉下來的窮書生,就值得大哥這般另眼相待、以身飼下?!”

“你給本王閉嘴!”

“大哥敢做不敢認?孤說的話可是戳到大哥的痛處了?!”

“與你有關嗎?”

淩祈宴怒極之後反而平靜下來,對着面前這個所謂親兄弟,只有滿腔根深蒂固的厭惡:“本王做了什麽,都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你即便是皇太子又如何,管天管地還能管別人的床笫之事?哪怕是父皇母後他們也管不着!”

“是嗎?”

淩祈寓晦色布滿面,沉下聲音,牙縫裏咬出這兩個字,再話鋒一轉:“那位敬國公府的小娘子呢?大哥喜歡否?”

淩祈宴擰緊眉,此刻淩祈寓看他的眼神,有如那吐着信子的毒蛇,陰沉森寒,叫他分外不适,回答淩祈寓的還是那句冷冰冰的:“與你無關。”

“若是被敬國公府上的人知曉,堂堂毓王殿下,竟是個兔兒爺,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心頭怒火瞬間又蹿起,淩祈宴一步上前,猛地擡手掐住淩祈寓的脖子,發了狠地将之按到身後的宮牆上,猩紅一片的眼中盡是滔天怒氣:“你再說一句試試!”

“兔、兒、爺,大哥就是這種破爛貨色……”

淩祈寓被掐得漲紅了臉,還在故意激怒他。

一旁候着的衆下人大驚失色,紛紛撲上來拉淩祈宴,淩祈宴瘋了一般,兩只手都按了上去,端的是往死裏掐的架勢。

淩祈寓用力扣住淩祈宴的手,已快喘不過氣來,一雙滿是怨毒的眼睛卻死死盯着他。

七八個太監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将淩祈宴拉開,拼命攔着才沒叫他又沖上去,淩祈寓靠着宮牆粗喘着氣,眼裏逐漸又覆上了那種陰森森、叫人汗毛倒豎的笑意。

淩祈宴一腳踹開擋在自己跟前的東宮太監,咬着牙根警告淩祈寓:“你非要不讓本王好過,本王也不會讓你好過,咱們走着瞧。”

淩祈寓啓開唇,嗓音沙啞,邪笑着吐出一句:“孤很期待。”

淩祈宴徹底沒了搭理他的興致,冷漠地轉開眼,就要走,鳳儀宮的宮人過來,說皇後娘娘傳他們過去。

鳳儀宮。

淩祈宴剛走進門,沈氏的呵斥聲随之而來:“跪下!”

淩祈宴不動,冷聲問:“兒臣又做錯了什麽?母後無緣無故又要罰兒臣?”

“無緣無故?你還敢說無緣無故?你剛才在外頭做什麽?!你想掐死寓兒不成?”

宮裏到處都是眼線,衆目睽睽下,他在宮道上将皇太子按在牆上往死裏掐,只怕這會兒事情已傳遍了阖宮上下。

淩祈寓在沈氏面前,又恢複了那副恭順懂事的好兒子模樣,勸她道:“母後息怒,大哥也不是有意的,我倆鬧着玩呢。”

“你還幫他說話!”沈氏呵他,“也就你是個傻的,你看他是跟你鬧着玩嗎?他恨不能掐死你,他好取而代之你的太子之位!這畜生壓根沒将你當他的兄弟!”

“難為母後還記得太子是兒臣兄弟,”淩祈宴嗤笑出聲,“兒臣還以為母後早忘了還有兒臣這個兒子。”

“你放肆!”

淩祈宴不屑道:“母後何必動怒,他不好好站這裏嘛,沒死沒傷的,就值得母後這般怒盛?”

“你給本宮跪下!”

淩祈宴後打了個哈欠:“抱歉了母後,兒臣不孝,沒興趣在這裏聽您和太子一唱一和,您想罰兒臣也得問問祖母答不答應。”

聽到淩祈宴提太後,沈氏頓時怒極:“本宮是後宮之主,你是本宮生的,本宮為何不能罰你?!你少擡太後出來威壓本宮!”

她平生最痛恨的就是那個老不死的,偏她的親生兒子只會胳膊肘往外拐地氣她!

淩祈宴滿眼漠然:“母後要罰兒臣也得有個理由,兒臣沒做錯什麽,是母後您的寶貝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兒臣,兒臣沒掐死他就已經是給母後您留了面子,母後您既知道自己是中宮之主,又何必動辄這般大驚小怪,與那些市井潑婦何異,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沈氏差點沒被他一番話氣暈過去:“你這個不孝不悌的畜生!你敢辱罵本宮!你竟敢辱罵本宮!本宮竟生出了你這麽個畜生來!本宮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個畜生來克本宮!”

沈氏已然歇斯底裏,淩祈寓亦沉了臉,責斥淩祈宴:“大哥怎能這般與母後說話?”

淩祈宴輕蔑冷笑,後退一步,轉身就走。

身後響起噼裏啪啦的摔東西聲響,合着沈氏尖銳刺耳的罵人聲,淩祈宴懶得再搭理,大步出了鳳儀宮。

回到王府還沒到晌午,剛更衣完,江林過來禀報,說是那位夏舉人一早就來請安,聽聞殿下進宮去了就回去了,這會兒聽說他回來,又過來求見,人就在外頭候着。

淩祈宴眉頭一擰,這才想起這夏舉人,夏之行,是他昨晚喝醉後新收入府中的人。

于是随口吩咐道:“讓他進來。”

夏之行進門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再與他謝恩。

淩祈宴坐在榻上喝茶,看了他兩眼,問:“可已收拾東西搬過來了?”

“托了殿下的福,一大早就已收拾妥當,殿下讓人給學生安排的院子十分好,學生跟着殿下果真享福了。”

這夏之行滿嘴谄媚之言,但因為長得好看,倒不讨人嫌,淩祈宴啧了啧,眼珠子轉了一圈,又問:“國子監放授衣假之前的院考,你考了第幾?”

國子監每個月都有院考,溫瀛回回都是第一,這夏之行才入國子監不久,應當是第一回參加院考,淩祈宴自然有些好奇,他成績到底如何。

夏之行臉上的笑僵了一瞬,汗顏道:“學生無能,只得了第二。”

“……第二也不錯了。”

果真還是比不上那個棺材臉嗎?

這麽想着,淩祈宴心裏不得勁,揮了揮手,讓之退下。

心不在焉地喝完手裏那杯茶,淩祈宴起身出門。

他去了溫瀛住的院子,溫瀛入他府上這麽久,他還是第一回來這裏。

溫瀛正在房中溫書,窗戶開着,站在院中就能看到他線條淩厲的側臉。

淩祈宴沒讓人提醒他,原地站了片刻,這才擡了擡下巴,冷聲吩咐人:“去叫他出來。”

溫瀛出門來,與淩祈宴見禮。

淩祈宴冷眼瞧着他,忽然想起從前這人說的,說不定沒等他入仕,自己就已膩味了他,到了這一刻,淩祈宴才發現,他确确實實已經膩味厭煩了。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縱容這個小子,他讓溫瀛上自己,不代表溫瀛就當真可以欺壓他、忤逆他,不将他放在眼中,他忍受不了因為和溫瀛的這種關系,就被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羞辱,甚至被那些他憎惡的人羞辱。

這人永遠學不會別人奉承讨好自己那一套,新鮮勁過去後,這樣的溫瀛讓他覺得,膩味透了。

“本王這毓王府廟小,留不住你這位新科解元,你還是離開本王這裏,另覓高枝吧。”

淩祈宴冷淡下令,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已決意要将這人掃地出門。

溫瀛不出聲地看着他,面色鐵青。

淩祈宴以為他沒聽明白,幹脆說得更直白些:“你去收拾了東西,今日就從本王這裏搬出去吧,也好給別人騰出位置,本王不是小氣之人,你跟過本王,本王從前賞賜你的那些東西,你盡可都拿走,這院子裏的所有,你看得上的,也都可以帶走。”

偌大一個毓王府,別說收兩個門客,即便收兩百個,都能安排得下,淩祈宴這就是故意要趕他離開。

溫瀛的眸光逐漸沉下,長久的沉默後,喉嚨上下滾了滾,啞聲道:“學生明白了。”

只說了這一句,他轉身回去屋中收拾包袱。

淩祈宴見他如此幹脆,不由皺眉,總覺得那口氣還是沒消。

溫瀛的東西不多,除了兩套換洗的衣裳,餘的都是書本。

淩祈宴送的那些,無論是吃的穿的用的,他都沒再看一眼。

唯一拿走的一樣,是自得到起就壓了箱底的那把漠北短刀,他需要防身之物。

臨走之時,溫瀛從懷裏摸出那枚一直貼身帶的翡翠扳指,握在手裏摩挲了一下,眼中最後一點溫度褪去,将之擱到書桌上,轉身出門。

淩祈宴已在外頭等得不耐煩,見到他出來只收拾了兩個小包袱,頓時沉了臉:“本王送你的東西呢?”

“太貴重了,學生這樣身份的,用不起那些好東西。”

溫瀛的聲音冷硬,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沒有任何低頭服軟之意。

淩祈宴冷嗤,都要被趕走了,還是這副假清高的模樣,也不知給誰看。

“既然看不上這毓王府的東西,那你滾吧,只當本王瞎了眼,白養了你這麽久。”

溫瀛彎腰,最後與他深深一揖:“這段時日多謝殿下厚愛。”

“滾!”

溫瀛站直身,淡漠地移開眼,肩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走出門去。

到了最後他也還是這副态度,淩祈宴心頭怒恨難消,一腳踹在身側的樹幹上。

大步進去屋中,裏邊一塵不染,仿佛從未有人住過,淩祈宴的目光四處掃過,他從前賜給溫瀛的東西,一樣一樣,俱都擺在顯眼處,叫他看着愈發氣悶。

江林小聲問他:“殿下,這些東西要如何處理?”

“全部扔……,算了,都送去那位夏舉人那吧,就說是本王賞給他的。”

江林喏喏應下。

淩祈宴收回視線,面色已冷得不能再冷,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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