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扳指送你
半月後。
溫瀛去軍營,淩祈宴又去了汪旬的戲園子聽戲。
在王府中養戲班子這事,到底沒成。
那日說了這個,之後溫瀛确實叫人去辦了,涼州也算大城池了,要挑個好的戲班子自然是有的,更別說是親王府想買人。不兩日就有了消息,下頭的人幫他們挑中三個班子,俱是在這涼州城中頗有名氣的,請了他們親自去看。
三個戲班子各有所長,唱的劇種也不一樣,淩祈宴看過都還挺滿意,想着一起養了算了,輪着聽熱鬧,溫瀛沒說什麽,直接讓侍從去買人。
哪知這些人進了王府卻不安分,三個班子互相擠兌、明争暗鬥且不提,還有那自恃長得好的角兒起了心思,在他們去聽戲時,臺上與溫瀛暗送秋波,下了臺更買通王府下人,試圖接近勾搭溫瀛。
溫瀛只罰了府中下人,再命內侍将那角兒帶去淩祈宴跟前,說他買的人,讓他自個處置。
淩祈宴嫌棄萬分,直接命人将之趕出府,那角兒也是個膽大的,眼見着念想無望,竟大着膽子當着淩祈宴的面就罵了出來,說他也不過是個出來賣的,憑甚在這王府裏狐假虎威。
淩祈宴氣極反笑,啐那人:“就憑我長得比你好看,王爺看得上我,但看不上你。”
這話後頭傳到溫瀛耳朵裏去,淩祈宴被弄得三日沒下榻,一肚子惱恨沒處發洩,氣呼呼地将那幾個戲班子都攆走了。
前後才不過半個月而已。
那之後他再想聽戲,只能去汪旬的戲園子裏。
汪旬親自過來招呼,笑眯眯地将新淘來的好東西遞給淩祈宴看,淩祈宴瞅了一眼,是個材質十分上乘的鼻煙壺,順嘴問:“這是京城榮秀齋出的?”
汪旬笑道:“溫先生好眼力,竟只看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翻起壺底,上頭果真有榮秀齋的印記。
淩祈宴雖不抽鼻煙,但十分喜歡收藏鼻煙壺,自然知道上京城裏最是大名鼎鼎、專賣鼻煙壺的榮秀齋,這鋪子背後的東家是淮南伯府,就是之前嫡子被他割了舌頭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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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特地托人去京城買來的?”
“哪能呢,”汪旬擺擺手,“溫先生有所不知,涼州城這裏,也有專賣鼻煙壺的鋪子,裏頭這段時日開始賣起榮秀齋的貨,我這東西,是在那裏淘來的。”
淩祈宴聞言起了興致:“榮秀齋竟開到這涼城裏來了?”
“那倒不是,聽聞那鋪子只是與榮秀齋搭上,進了些貨過來賣而已。”
汪旬随口就将聽來的事情與他說了:“那鋪子的東家,溫先生您也見過的,叫周什的那個,前些日子他去了趟京裏,回來他那鋪中就上了這榮秀齋的貨。”
說者無心,淩祈宴這個聽的卻不由皺眉:“我記得,這個周什似乎是副總兵方仕想的妻弟吧?”
他對這人有印象,也是個纨绔,之前在汪旬辦的飲宴上見過一次,因着這人的身份,特地記住了他的名字。
正口沫橫飛的汪旬被打斷,不由一愣:“是……”
想到其中的關聯,淩祈宴冷下臉:“你是說這個周什,與榮秀齋搭上了?”
淩祈宴這副表情,讓汪旬不由心下惴惴,又不知他是何意,小心翼翼回道:“前兩日我與他吃酒,他喝高了,确實是這般吹噓的,他那鋪子裏的東西,也确實是從榮秀齋進來的,這印記總做不得假。”
淩祈宴站起身,丢下句“有事先走”,回了王府去。
溫瀛也才回府,人在書房裏,淩祈宴進去時,他正在看京裏剛送來的信。
淩祈宴走過去,把先前從汪旬那裏聽來的事情跟他說了:“那榮秀齋背後的東家是淮南伯府,淮南伯府和衛國公府是姻親,都和淩祈寓那狗東西一丘之貉,方仕想的妻弟去一趟上京,突然跟淮南伯府做起了生意,你不覺着奇怪?”
“嗯。”溫瀛淡淡應了一聲,沒從手中信書上擡眼。
淩祈宴伸手推他胳膊:“你就這反應?”
溫瀛将手裏的信遞給他看,淩祈宴一目十行看完,是溫瀛留在京中的親信寄來的,他這邊還沒真正出兵,兵部就已經将他告發了,說他這段時日一直厲兵秣馬,未經呈報朝廷,有私下發兵攻打巴林頓的企圖。
淩祈宴“呸”了一聲:“這些老東西,別的不會,背後下絆子倒是溜得很。”
他說着将手中信紙壓下,沒好氣道:“西北這邊的事情,怎的就傳到兵部那些老家夥耳朵裏去了?他們手伸的夠長的啊,……真是那方仕想幹的?他告了你一狀?他是太子的人?”
“不對,”不等溫瀛回答,淩祈宴先自己否了,“他這個鎮西北副總兵若真是那狗東西的人,那狗東西也不至于想方設法想要安插人沾染兵權,難不成是因你來了西北,方仕想才投了淩祈寓那狗東西?”
溫瀛平靜道:“來這裏之前,靖王曾與我說,此人雖有本事,但并不是個心胸開闊的,他是靖王一手提拔起來的,從前有靖王在,還能壓着他,如今靖王卸任了,他沒能如願以償升上這總兵的位置,自得另投明主。”
“淩祈寓那個狗東西也能算明主?”淩祈宴嗤道,“方仕想他腦子被驢踢了吧!”
“他是太子。”溫瀛沉聲提醒。
“太子又如何,遲早得滾蛋。”
淩祈宴全然沒将那位東宮儲君放在眼中,有溫瀛在,這太子之位,還有那個鸠占鵲巢的什麽事?!
溫瀛伸手一拉,熟練地将氣呼呼的淩祈宴摁坐到腿上,雙手環住人,鼻尖蹭了蹭他的臉:“嗯。”
“……嗯什麽?”
“你說什麽就什麽。”
溫瀛的聲音裏有少有的愉悅之意,淩祈宴聽出來了,好奇盯他一陣,再默默轉開眼,……高興也沒見笑一下。
他輕咳一聲,将話題扯回來:“那現在怎麽辦?你還能出兵嗎?皇帝什麽态度?”
溫瀛又将另一張信紙給他看。
皇帝先前已收到這邊送去的密奏,十分滿意溫瀛這副恭順之态,如今聽到下頭人告發他兒子,心裏憋了氣,看那些個人自然不順眼,但不能明着幫溫瀛說話,只能找由頭料理其中一兩個人殺雞儆猴。
至于出兵這事,畢竟溫瀛還未動真格的,皇帝只意思意思,發了道聖旨過來,提醒他謹慎用兵,不要勞民傷財、好大喜功,并未多說別的。
絲毫沒有追究問責之意。
看到信裏寫的,皇帝收到溫瀛的密奏,在興慶宮的禦書房裏兀自感嘆“吾兒出息”,淩祈宴忍不住啧啧:“你忍耐挺大啊?興慶宮禦書房裏皇帝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你都能打聽的到?”
溫瀛沒接話,一臉坦蕩。
淩祈宴覺得沒意思,酸他他從來就不知道臉紅,還不如不說。
但有件事情卻很值得人高興,淩祈宴得意笑道:“淩祈寓那狗東西又白費心思了,嘻嘻。”
溫瀛漠然擡眼,冷聲提醒他:“別總提他的名字。”
淩祈宴一噎:“我罵他都不行?”
“閉嘴。”
淩祈宴氣得想起身,又被溫瀛拉坐下去,溫瀛攬着他的腰,将人死死摁住。
“你到底什麽毛病?”淩祈宴擡手用力戳他的臉,“動不動就生氣,擺出棺材臉,你是受氣包嗎?”
溫瀛皺着眉将他的手拉下:“不許鬧。”
……不鬧就不鬧。
淩祈宴懶得再與他說這個,又問:“那個方仕想呢?這麽不安分的人,你打算怎麽料理他?”
“按你之前說的,找個由頭扔到不要緊的地方去,別來礙眼就成。”
淩祈宴挑眉:“你不怕他又給你使絆子?”
溫瀛略搖了搖頭,淩祈宴瞬間了然:“倒也是,既然他投了淩祈寓那狗東西,必得幫那狗東西做些什麽,以顯示他的價值,他做的事越多,他和那狗東西的把柄便越好抓,先讓他蹦跶着吧。”
溫瀛沉下聲音,又一次提醒他:“不許提別人的名字。”
淩祈宴踹他一腳,終于站起身,拍拍袖子走人。
用過晚膳,趁着天色未暗,溫瀛領着淩祈宴出門。
坐上車,淩祈宴随口問他:“這都快天黑了,還出門做什麽?”
“去外頭走走。”
車子一路往城西南面去,淩祈宴好奇看一眼窗外,西南邊住的多是窮苦百姓,最是魚龍混雜之地,先前他時不時地跟着汪旬那厮在這涼城裏四處潇灑,都沒來過這塊,溫瀛也不讓他來,到這裏三個多月,這還是第一回踏足這邊。
他們是微服出來,只帶了幾個侍衛,饒是如此,馬車停在那些蜿蜒的胡同巷道外下車時,依舊十分紮眼,雖沒人敢肆意打量他們。
溫瀛示意淩祈宴:“走吧。”
淩祈宴愈發不明所以,邊走邊問他:“你帶我來這裏到底做什麽的?”
溫瀛沒解釋,又往前走了一段,七拐八轉之後,停在一處十分不起眼的小院外。
跟在他們身後的侍衛上前敲門,出來個小童,恭敬将他們迎進去,鬓發花白、佝偻着背的老人出來,要拜溫瀛,被他制止,只問道:“做好了嗎?”
“好了、好了,勞煩殿下親自跑這一趟了。”
老人誠惶誠恐,去将東西捧出來,是一柄劍,溫瀛接過,遞到淩祈宴面前,微擡下颌:“看看。”
淩祈宴遲疑接過去,這劍不算沉,但質感看着十分之好,烏金劍鞘內斂貴氣,劍柄上鑲嵌着罕見的金沙黑曜石,如同黃金眼,在燭火下若隐若現,華美異常。
他握在手中愛不釋手地摩挲一陣,緩緩抽出。
劍刃鋒利,閃爍着寒光,果真是把好劍。
“喜歡麽?”
淩祈宴下意識點頭,擡眼望向溫瀛:“這哪裏來的?”
“給你鑄的,你收着吧。”
淩祈宴張了張嘴,不待他說什麽,溫瀛已示意人付銀子,再與那老人說:“明日去王府,本王叫人給你安排差事。”
老人一愣,激動萬分地謝恩。
從巷中出來,淩祈宴美滋滋地颠着手裏的劍,胳膊肘撞了撞溫瀛:“這劍特地給我鑄的嗎?”
“嗯,你要跟我去戰場,得有個防身之物。”
溫瀛的語氣平淡,但淩祈宴聽得十分舒坦,順嘴問他:“那老人是做什麽的?這麽好的劍,你怎叫住這種地方的人來鑄?”
“他從前是上京城中的名匠,最擅長鑄劍,還被工部招攬過,後頭因一些事被人牽連,流放來了這邊。”
淩祈宴心想他就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不過這種小人物,從前他也壓根不會去在意:“那你怎麽找到他的?”
溫瀛轉開眼,沒答。
從來這裏第一日起,他就想給淩祈宴鑄一把劍,多方打聽才知道涼城裏藏了這麽個人。
淩祈宴知道他就這麽個毛病,經常話說一半就不往下說了,早已習慣,懶得跟他計較,伸手摸了摸他腰側佩的那柄劍:“你這禦劍是皇帝賜你的吧,我這個似乎也不比你的差。”
“這禦劍也是剛才那人鑄的。”
那難怪了。
淩祈宴又細瞧了瞧他的,和自己的,深覺還是自己這柄好看。
于是也将劍佩到腰間:“謝啦,我以後也日日都佩着。”
他的眼眸含笑、潋滟招搖,襯着身後的市井燈火。
溫瀛停住腳步,就這麽不出聲地看着他,眸光逐漸柔和。
三年前,這人将別人贈他的短刀送與自己,如今他還了他一柄精心鑄造的寶劍,只願他高興、歡喜。
坐上回程的車,淩祈宴很快哈欠連天,手裏抱着新得到的寶貝,躺進溫瀛懷中。
阖上眼,迷迷糊糊間,他小聲嘟哝:“窮秀才,你送我這麽個寶貝,我得還你什麽,不然不是占你便宜嗎?”
“不用。”溫瀛靠着車壁,一手輕撫他面頰。
“別啊,你跟我客氣做什麽,我好東西可多了,随便你挑。”
溫瀛沒再理他。
半日沒聽到動靜,淩祈宴迷朦擡眸望向溫瀛,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堅毅的下巴弧線。
淩祈宴“唔”了一聲,猶豫一陣後,取下他右手拇指上那個白玉扳指,拉起溫瀛的手,塞他手中:“送你這個。”
溫瀛緩緩收緊手又松開,啞下聲音:“不需要。”
“為何不要?”淩祈宴說罷想到什麽,拖長聲音,“你是不是還在生氣,當年我将送你的扳指又送給別人,害你被革除功名之事啊?”
“都過了這麽久了,你不要這麽小氣嘛。”
“你得想,要是沒有那事,你就不會去戰場,不會碰到靖王,說不得我們身份現在都沒換回來呢,那你不是更慘。”
“說來說去,其實是我幫了你對吧?”
“……這又不是原來那個扳指了,大不了,我以後再不亂送別人東西,你就別生氣啦。”
淩祈宴越說聲音越低,最後一句已似夢呓一般,幾要睡着了,也不管溫瀛到底要是不要,閉着眼摸索着将扳指戴到他拇指上,再捏了捏他的手,不待松開,就這麽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溫瀛垂眼,盯着那枚扳指看了片刻,又落到懷中那種如玉的面龐上。
半晌後,他彎下腰,一個輕吻落在淩祈宴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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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