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好自為之
九月,皇太子冊封大典,祭天地、宗廟、社稷。
再兩日,指婚聖旨到東宮,太子妃的人選,就是之前溫瀛親筆勾下的那位。
準太子妃的叔父是內閣輔臣,但排位靠後,入內閣的時間也不長,在朝堂中算不上紮眼,溫瀛這個選擇,倒是讓皇帝比較滿意,自覺這個兒子有分寸,并不一昧貪圖那些家大勢大的高門勳貴,是個心思穩重的,因而更讓他高看一眼。
婚期定在了明年夏日,那小娘子及笄之後。
雖還有大半年,但婚事已定,聘禮卻得先下。
聘禮單子沒幾日便送來了東宮。
雲氏掌管宮務,連皇太子的婚禮操辦之事,皇帝都交給了她把關,這聘禮單子也是她親手拟下的。
溫瀛沒看,只讓東宮屬官去核對,淩祈宴卻将人叫住:“幹嘛不看,給我瞧瞧,淑妃娘娘都給殿下準備了哪些好東西,要送去準太子妃家下聘。”
溫瀛瞅他一眼,沒說什麽。
那東宮屬官是個機靈的,見狀趕忙雙手将禮單冊子呈給淩祈宴。
一份聘禮單足足上百頁,淩祈宴咋舌:“這麽多?上回狗東西娶太子妃,都沒送過這麽多東西吧?”
“陛下說了,這回的婚禮定要辦得比上回更風光熱鬧。”那東宮屬官高高興興道。
“是麽?”淩祈宴拖長聲音,神色裏更多了些意味深長。
溫瀛将冊子從他手中抽走,扔回去,淡聲吩咐:“下去吧,按着流程辦便是。”
待人走了,淩祈宴似笑非笑地瞅向他:“殿下,好歹做做樣子,你這麽敷衍不太好吧?”
溫瀛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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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那小娘子都還未及笄,許給你豈不是虧了,你真好意思選個這麽鮮嫩的小姑娘。”
“你選的。”溫瀛冷聲提醒他。
淩祈宴不承認:“與我有什麽幹系,又不是我娶妻。”
溫瀛漠然轉開眼。
淩祈宴被他的反應逗樂。
他都不生氣,這人真好意思因這事跟他鬧別扭?
再半月之後,是皇太後的壽誕。
那日淩祈宴一早去了寧壽宮,特地去送上壽禮,是他前些日子從廟裏求來的一串佛珠。
今日宮外各家的命婦都會進宮來請安吃壽宴,淩祈宴不好多待,與太後說了幾句話,就告辭要走。
太後提醒他:“宴兒,晚上的家宴,你也過來吧。”
淩祈宴一臉讪然道:“祖母,這不好吧,陛下肯定不願見我,還有其他那麽多宗親在呢……”
他這麽個“死人”突然大咧咧地出現在人前,豈不惹人非議?還給溫瀛添麻煩,還是不要了。
太後自然知道這個理,可她心裏不得勁,尤其在一連沒了兩個孫子後,哪怕淩祈宴并不是她的親孫兒,她卻舍不得這個孩子受半分委屈。
“祈宵也會過來,那你要一個人留東宮裏嗎?”
說起這個,太後心下更不是滋味,她勸了好幾回,但淩祈宴不肯聽她的,執意要繼續與溫瀛厮混,再多說些,他就不敢來寧壽宮了,她老人家只能暫且作罷。
“沒事,一個人就一個人吧,”淩祈宴笑着安慰她,“等明日我再來陪祖母一塊用膳。”
回去東宮,溫瀛果然不在,估摸着不到晚上用完家宴不會回來,淩祈宴撇了撇嘴,先前在寧壽宮時還不覺得,這會兒倒真有些不爽快了。
好似,他真的就是那見不得人的一樣。
倒在榻上,瞪着眼睛發呆一陣,再阖起眼,懶得想了。
戌時末,溫瀛終于回來。
進門後他脫下身上大氅,順便吩咐人傳膳。
睡了一整日的淩祈宴從榻上坐起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向他:“你不是用過家宴了嗎?怎麽還傳膳呢?”
溫瀛走過去,伸手捏起他下巴,打量他臉上神色:“你今日吃了什麽?”
淩祈宴“唔”了一聲,肚子配合發出咕咕叫聲。
他沒用午膳,下午吃了幾口點心,晚膳也沒吃,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和發呆,這會兒被溫瀛一問,才覺餓過頭了。
這麽想着,他有一點不好意思說,眼珠子胡亂轉了幾圈。
“我也沒用晚膳,陪我一起吧。”溫瀛丢下這話,松開手,在榻上坐下。
他叫人上來個羊肉鍋子,再添了幾道配菜,涮着吃。
吃着熱氣騰騰的鍋子,淩祈宴空虛了一整日的脾胃漸漸暖和,順嘴問道:“你不是吃家宴的麽?都這個時辰了,怎餓着肚子回來了?”
溫瀛擡眸看他一眼:“我不回來,你就打算一直不吃東西?”
淩祈宴不想承認他确實有些別扭:“你胡說,我哪有。”
“有沒有你自個心裏清楚,”溫瀛夾了一塊最嫩的羊肉進他碗中,“吃吧,別餓着了。”
“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何不用家宴?”
“沒用成,”溫瀛淡道,“被人砸了。”
淩祈宴一噎:“……太後壽誕,天家家宴,被人砸了?”
“嗯。”
“誰幹的?”
“皇後。”
淩祈宴愕然:“她不是被關在鳳儀宮裏,哪都去不了麽?”
溫瀛卻道:“你不餓麽?先吃東西。”
跟溫瀛這悶葫蘆說話累得慌,淩祈宴直接讓跟着他一塊去的下人來說,很快弄清楚了事情前因後果。
傍晚寧壽宮家宴剛開席,正熱鬧時,那位被禁足了的皇後突然出現,闖進去,瘋瘋癫癫又哭又鬧,大喊着要人償她兩個兒子的命,還發了瘋地砸東西,在一衆宗親前,将皇帝苦心隐瞞的淩祈寓和淩祈寧真正的死因給洩了底,把皇帝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竟直接暈了過去。
家宴就這麽徹底砸了。
後頭溫瀛将皇帝送回興慶宮,一直待到皇帝喝了藥睡下了,才餓着肚子回來東宮。
淩祈宴聽得一愣一愣的:“皇後不是被禁足了麽?怎麽去的寧壽宮?”
“下人疏忽,讓她從鳳儀宮側門跑出去了。”
稀奇。
淩祈宴隐約覺得不對,被禁足了的皇後因為宮人疏忽,從鳳儀宮側門跑出去,且恰好跑去寧壽宮,砸了皇室家宴,就有這麽巧合?
但見溫瀛神情平淡,他想想又算了,咂咂嘴,只問道:“皇帝真被氣暈了?當真氣得那麽厲害?”
“嗯,暈了,掐了人中又醒了,喝了藥,這幾日怕是上不了朝了。”
淩祈宴無言以對,想想那位皇帝曾經每回罵他時中氣十足的模樣,如今竟被皇後給氣暈了?
“……皇帝這回真要廢後了吧?皇後沒了你這個太子怎麽辦?”
“随他。”溫瀛丢出這兩個字,渾不在意。
淩祈宴頓時樂了:“也是,你這個太子位置又不是靠皇後來的,管她呢。”
用完晚膳,淩祈宴去沐身,溫瀛聽人來禀報事情。
“将皇後娘娘從鳳儀宮放出去,再引導她去寧壽宮,都是淑妃娘娘安排人做的,太後娘娘像是起了疑心,派了人去查,奴婢等已經先一步将沒抹幹淨的痕跡,都替淑妃娘娘抹去了,還抓了個發現端倪,想去告發的鳳儀宮宮人。”
“殺了吧,”溫瀛淡道,“這事到此為止。”
對方喏喏應下。
兩刻鐘後,淩祈宴回來,爬上榻,從身後抱住正倚榻裏看書的溫瀛的肩膀,對着他耳朵吹氣:“窮秀才,你方才又做什麽了?我去沐身你不跟着,肯定又瞞着我做壞事了。”
溫瀛回頭睨向他:“你猜。”
學壞了,竟然讓他猜。
“懶得猜,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不說算了。”
“那你還問?”
“問問不行啊?”淩祈宴輕哼。
“沒什麽,下頭的人來禀報點事情,和方才家宴上的那一出有關的。”
溫瀛沒有細說,淩祈宴吧唧一口親上他的臉:“不說算了,你做什麽壞事我都不管,你別欺負我就行。”
溫瀛沉聲問:“我幾時欺負過你?”
“你真好意思說,你哪日沒欺負我?”
溫瀛伸手一攥,将靠自己背後的人拉至身前,攬入懷中。
淩祈宴在他懷裏眯起眼睛笑,溫瀛嗅着他脖頸間的清新香味,迷戀地吻上去。
翌日,一道廢後诏書自興慶宮發下,沈氏由鳳儀宮遷出,住進了皇宮西北角最偏僻冷清的栖恩殿裏。
又半月後,皇帝突然傳口谕,要遷去東山下的湯泉別宮休養,留皇太子坐鎮宮中。
這半個月皇帝大病了一場,先是被沈氏氣暈,後又染了風寒,精神氣差了許多,在雲氏的提議下,才決定去別宮休養一段時日。
走的那日清早,溫瀛将禦駕一路送出城門,淩祈宴閑來無事,扮做他侍衛一塊跟了來,打算等送走了皇帝,就去城外莊子上小住兩日。
半道上,前頭突然有人過來傳話給淩祈宴,說淑妃娘娘想見見他。
淩祈宴正窩皇太子的車辇中吃點心,聽到這個,慢吞吞地咬下一塊糕點,要笑不笑道:“我一東宮侍衛,去見淑妃娘娘,不大合适吧?”
“娘娘說,就跟您說幾句話,已經請示過陛下了。”
淩祈宴略猶豫,看向溫瀛,溫瀛沒理他,丢出一句“你自己決定。”
氣人。
淩祈宴跳下車,騎馬去了前頭。
到了雲氏的車駕邊,隔着一道車窗,他問:“淑妃娘娘叫我來,有事麽?”
安靜片刻,裏邊傳出雲氏低緩的聲音:“陛下給你封了爵賜了府邸,你為何不搬去住,卻留在東宮裏?”
淩祈宴不鹹不淡道:“勞淑妃娘娘關心,您就當我是太子殿下的侍衛也好,東宮屬官也好,太子殿下需要我,我便留東宮裏頭。”
“是麽?”雲氏的聲音裏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意味,依舊是不疾不徐的,“若太子妃進門後呢?”
“那是殿下的事,與我何幹?”
雲氏推開半邊窗,望向他。
淩祈宴不動聲色地回視。
這是這二十多年他們母子倆第一回單獨見面,隔着一扇車窗的距離,沉默對視。
半晌,雲氏幽幽道:“我不信你是個傻的,也不信你甘心委曲求全做小伏低,既然你選擇留在東宮,想必是太子給過你什麽承諾,無論這樣的承諾最後能否實現,至少眼下看着,他還是個好的。”
淩祈宴沒接腔,淡漠看着她。
雲氏也不在意,繼續說道:“我之前與他說,你比我幸運,或許吧,說不得你能幸運得更長久一些,我與你本無母子緣,日後也不會有,想來你也看不上我,但總歸,你是我肚子裏出來的,這一點你不需要記得,我記得便是,言盡于此,日後你且好自為之吧,別過成我這樣就行。”
淩祈宴冷聲開口:“不會。”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允許自己活成第二個雲氏。
雲氏點點頭:“也罷,你終究是命好的,興許真能潇灑一輩子。”
阖上窗戶之前,她最後丢出一句:“下回去拜祭你爹,替我給他上柱香,就說我這輩子對不起他,下輩子若有機會,做牛做馬報答他。”
淩祈宴心不在焉地縱馬往回走,暗自想着雲氏那句“你不需要記得,我記得便是”到底是何意,心下莫名地一陣不舒服。
回到車上,他将雲氏的話與溫瀛複述了一遍,猶豫道:“你覺得她是什麽意思?”
溫瀛卻問:“你會在意她的想法?”
淩祈宴頓時啞然,也是,無論雲氏在想什麽,又與他何幹?
溫瀛輕拍了拍他手背,倒了杯熱茶遞過去。
淩祈宴雙手捧着茶杯,望着杯中袅袅而升的水汽,輕抿唇角,心頭那點波瀾随之散去。
出了城門,溫瀛被叫去前頭禦駕上,皇帝正靠在車裏閉目歇息,頭上還綁着抹額,精神不濟,确實是病了。
“朕這回去別宮,只怕要到明年夏天天熱了才會回來,朝政上的事情,你這段時日也跟着朕學了不少,你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通,不需要人多教,不是要緊之事,就與內閣幾位輔臣商議着拿主意吧,他們都對朝事知之甚透,你有不明白的就問他們,真遇上拿不定主意的大事,再派人來報給朕。”
皇帝的聲音沙啞,言語間盡是疲憊。
溫瀛領命應下:“兒臣省得。”
皇帝輕出一口氣:“去吧,也讓朕看看你的本事。”
從禦駕下來,溫瀛在車邊頓住腳步站了片刻,一直目送着車駕走遠,再回去車上。
淩祈宴手撐着腦袋,笑看向重新坐進車裏的溫瀛:“殿下,陛下這回去了別宮,還回得來麽?”
溫瀛沒有回答,吩咐人往山莊去。
淩祈宴伸了伸懶腰,分外暢快,宮裏沒了皇帝,皇後又被打入冷宮,他們可算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扔了顆糖進嘴裏,他趴去溫瀛腿上:“好殿下,我那便宜娘可嫉妒我,說我命比她好,比她走運,你瞅着呢?”
溫瀛撸了一把他的臉,平靜道:“你不必試探我,你不是女子,不需要依附着我過活,你的命好不好,得問你自己。”
說的也是,淩祈宴心道,溫瀛要真變成他那個皇帝老子一樣的風流種馬,自己肯定有多遠跑多遠,哪怕他當了皇帝、得了整片江山,自己出了大成朝照樣有廣闊天地。
于是揚起唇角笑嘻嘻道:“殿下放心,我總不會對你始亂終棄就是。”
溫瀛懶得再跟他說這些不着調的廢話,将人摁進懷中,輕撫他的背,閉目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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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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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