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節課間

“明銳啊,明銳是個好學生,就是性格太內向了,他學習成績中下等,沒有拔尖的課目,在班上不惹事,挺安靜的。”

班主任是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年輕,臉長的不錯,就是紅唇太豔,給人感覺太輕浮。

陳警官在記錄本上寫了幾個關鍵詞,問:“他的家庭背景呢,了解嗎?”

班主任神色尴尬,不好意思說:“我平時忙工作,不太關注他,也沒去過他家裏家訪,明銳的家裏,我不了解。”

她小動作不少,不過大都皆表示了緊張,一般年輕班主任,又是貌美的姑娘,難免心思不會過多放在學生身上。

陳警官又例行問了幾個問題,便離開了。

他們在明銳班級門口看了幾眼,為了不引起懷疑,盡量降低存在感出了樓。

兩人快走出校門,忽然被人叫住。

“你們是警察嗎?”

李警官回頭,上下打量這位身形瘦小,神色卻很安定的同學。“你有事?”

“你們是來調查明銳跳樓的事嗎?我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

李警官和陳警官對視了一眼,擡眸看向鬧哄哄的高一樓,揚颚,道:“邊走邊說吧。”

三人去了行政樓後面的操場,下午沒有體育課,人不多。

“我叫方藍天,是明銳的朋友,我們家離得遠,但上下學路上能遇到,有時候遇到了會一起走。剛開始時,明銳內向,我也不太愛說話,但正因為如此,我們遇見多了,便自然成了朋友。”

方藍天在分班的時候,坐在明銳的後桌,進門出門,總能打幾個照面,久而久之混個臉熟,但不怎麽說話,後來在路上,他發現明銳都是一個人背着書包,有些孤獨,心裏不知道戳了哪根邪筋,竟同情起他來,忘了自己也不過是根爛的枯草,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想來可笑。

“我很确定,害死明銳的是溫與憐。”方藍天語氣堅定,像是親眼看到那天明銳跳樓的目擊者,也是背後隐情的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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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銳身上有傷,我看見過,胳膊,頸子下面,有一次特別明顯就在嘴角,他騙我說是不小心撞到樹上,但我知道那是被溫與憐打的,他身上所有的傷都是溫與憐幹的。”

李警官問:“溫與憐是誰?”

方藍天說:“他是高二二班的,混社會,誰不聽他的話,惹到了他就會被他打,學校裏幾乎所有人都認識他,老師也都知道,但他們都不太管,反正溫與憐打人又不在學校裏,找不到證據,老師當然不管。”

他的話裏一股怨氣,像是積壓了許久,終于找到傾倒口,一拉開就合不上了。

方藍天膽子小,規規矩矩的,小心自保,不去觸碰某些不以大學為目标的魔頭的逆鱗。

李警官心想,這是校園暴力荼毒的結果麽。

“你看見過幾次溫與憐打明銳?在什麽地方?”

方藍天搖頭:“有一次上午放學,我吃完飯沒有回家,直接回了班級,我想背英語,但班上有同學在午休,我就去了高三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背書,高三樓後面是林蔭小道,明銳被幾個人圍着,其中就有溫與憐。”

明銳當時低着頭,很怕他們,渾身抖得跟個篩子一樣,那群人拉扯着明銳,似乎是要帶他出去,溫與憐站在旁邊,神色淡漠,見那些人推搡着明銳走遠了,才慢慢跟上去。

“你看見他動手了麽?”陳警官輕聲問。

方藍天仔細回憶說:“就那次之前的幾天,我看見溫與憐打明銳了,明銳被他威脅,打完後,還把手上的幾百塊錢遞給他。”

那次明銳回來後,額頭和嘴角都有淤青。

兩位警官相視一眼,眉頭微蹙。

李警官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方藍天見他語氣有所懷疑,立馬發誓:“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溫與憐橫行霸道,他欺負明銳很久了,明銳的死肯定和他有關系。”他情緒頗為激動,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昨天明銳跳樓後,我看見他從高一頂樓上下來,他一個高二的幹什麽要到高一樓來?!”

方藍天眼裏噙着淚,最後說的幾句話聲音都在抖。他家是小資家庭,生活勒緊褲腰帶勉強能過下去,父母為了讓他能出人頭地,不吝金錢讓他進了E.B一高。

窮人一腳踩進貴族學校的感覺,于他來說就是一腳踩進了泥潭,好的教育環境帶給他的不過是更大的壓力和自卑,他沒有朋友,沒有生死交情,好不容易能有個能說的來話的人,是老天莫大的恩賜了。

方藍天不仇視,不恨任何人,但他今日将溫與憐供出來,是因為他奪走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而且是永遠。

他現在大概明白既有愛屋及烏,亦有恨屋及烏。

長水街某KTV包房,音樂震耳欲聾,男吼女叫,一片混亂。

周尋卿姿态端正,神态更是高潔,手拿一杯白開水,不染纖塵,于雜亂紅塵中竟端出了不食人間煙火之氣。

顧聞剛吼完一首歌,嗓子渴的要命,抓起玻璃桌上一杯啤酒,咕嚕咕嚕喝了個底朝天。

他長舒一口爽氣,一屁股重重坐在周尋卿旁邊,伸手摟過他的肩膀,調笑道:“我說阿卿,你來這裏,一不喝酒,二不唱歌,你來幹什麽,發呆麽。”

周尋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鹹豬手甩下去,道:“來了非要喝酒唱歌麽,我想安靜一會。”

顧聞一口笑噴出來:“你來KTV靜靜,該不會腦子糊住了吧。哎對,說到這,我很想知道你抛棄我,抛棄Z大附高,來這個私立高中找罪受,是為什麽?”

周尋卿晃了晃手裏的水杯,仰頭抿了一口說:“我只是想遵從自己的意願,不為什麽。”

顧聞是他的發小,對他家的情況了如指掌,周尋卿說的不為什麽,十有八|九還是受了他爸的壓迫。周老爺子強勢,就想讓兒子繼承家業,從小到大,生活,學習,什麽都安排的妥當,一絲不茍,且邏輯上都是最好的安排。

周尋卿的母親早逝,從小沒了母愛,又在嚴格的家庭環境中長大,沒有心理扭曲殺人放火已是萬幸,說來叛逆反抗可以理解。

顧聞拍拍他的肩膀:“沒事,還有兄弟呢,有什麽事找我,我爸新給我買了輛車,速度絕對嗨。”

周尋卿看了下手機,快十二點了,他點頭,然後道別:“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顧聞看他站起來,忙看了下時間,叫嚣道:“別啊,現在才十二點呢,還早啊。”

周尋卿拿起外套,推開包廂的門說:“不了,我想早點休息。”

下樓,出了KTV,周尋卿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過來,等了十多分鐘,車來了,他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

其實長水街的夜景不錯,燈花燦爛,粼粼水景,都是人間美景。

準确來說,每個地方的夜景都是美的,原來從Z大附高道自己家那段路,晚上還有一個巨大的摩天輪亮着,兩旁是噴得老高的彩色噴泉,晚色涼涼,勝卻無數。

但他同時也害怕這樣的黑夜,就算是美的似仙境,他從中看到的只有無盡的吞噬。

周尋卿看着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象,想,他或許該感謝現在還可以有閑心去評判這地方的景色,當以敬畏。

車拐進另一條小街,從繁鬧的街區回到不是窮鄉僻壤勝似窮鄉僻壤的地方,路燈壞了兩盞,但不影響照明。

周尋卿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缺少好奇心的他,忽然看見了道路一旁的溫與憐。

他此時正擡起一條腿狠狠踹向一個男的,将人踢出了幾米遠。

車開近他身邊時,溫與憐頭都沒擡,直接卸了那個男的胳膊,疼的那人慘叫不停。

溫與憐臉上有些擦灰,一對二,雖身形不及兩壯漢,但腿腳功夫已達上乘,便宜全被他占了。

周尋卿看見他手背上一灘血漬,不知是那兩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男人拳頭硬能站的住,拳頭硬心腸硬,方能一往無前,戰無不勝。

這話是周老爺子的江湖名言,周尋卿自小就感受到了這句話在他身上的踐行,所以他始終無法原諒他爸在他媽的葬禮上跑去馬來西亞談判一批交易貨物。

生命難道不比冰冷的利益來的重要?

拳頭硬難道不是弱者強撐掩蓋軟弱的武器?

周尋卿不在乎,亦不想招惹這樣的人,他将頭轉對着前方,駛離了暗黃街燈照亮的百态小街。

次日,周尋卿踩點進校門,迎面撞見了被警察夾在中間的溫與憐。

他手上綁着繃帶,亂糟糟的,身着一件單薄的襯衫,幹淨裹住他颀長精瘦的身體。

周尋卿和他們擦肩而過,誰也沒看誰。

到了班級,零零星星言語拼湊了大概的信息——溫與憐殺了人,殺的就是昨天跳樓的高一學弟。

有同學感嘆現在警察辦事效率高,一天破案,絲毫不拖泥帶水。

有同學幸災樂禍,說溫與憐這個惡人終于壞事做盡,老天終于來收他了。

大家張口閉口不離溫與憐,惡言惡語當然也是加之其身。

只有花梅像被抓了自己的兄弟一樣,垮着臉,滴嗒嗒地說覺得二爺不是這樣的人。

周尋卿耳邊聽着他們的八卦,腦海裏卻顯現出昨晚他神經似的讓司機掉頭,再過那段路看見溫與憐給一個買花的小女孩撿花的樣子。

他将花一根一根拾好,冷清的路燈打在他薄削的側臉,清俊薄情,卻擱置當下,又似夾縫中生出一朵花來。

周尋卿心中腹诽,大概是将此景聯系到殺人犯沖擊過大,不太好評判。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大家都不相信溫與憐是殺人犯,至少我不相信,不接受反駁

☆、表象

溫與憐從警局裏回來不過去了半天的時間,而周尋卿再見他卻是兩天後。

斜行視角,一高一低,你上我下,就這麽對上了視線。

溫與憐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隔得遠,看不清手上的傷痕好了沒有,不過他一直都無所謂,那張臉除了上帝偏心捏造的母胎五官,就沒有見他扯出個別的表情來。

他好像是來回來上課的,但是一點誠意都沒有,課桌抽屜張着血盆大口饑渴了好幾天,都沒有吃到他的書包。

花梅例行暢快地叫了聲二爺,回頭騎在冷清身上,看他手裏的攝影雜志。

周尋卿一如既往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麽恐怖,溫與憐會上來給自己一腳。

上午第一節是數學課,溫與憐睡了一節課,不管數學老師如何眦着眼,用角板把講臺拍得砰砰響,獅吼大法絲毫穿不透溫與憐鑄造起的睡眠大牆。

但下堂語文課,随着語文老師溫潤的男聲響起,溫與憐很準點的醒來,他左顧右盼,掏掏書桌,發現自己一本書也沒帶,自然也忘了語文課本。

溫與憐這個人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心理,縱然外界将他傳的要多破爛有多破爛,他再從肮髒稀爛的地方走出,淤泥不沾身的同時,對于喜歡的事物,他和普通人一樣,有着自己的原則。不過別人痛快袒露,而他則隐隐藏着掖着。

語文是他喜歡的一門課,陳芝麻爛谷子的舊故,多情悵然的詩詞,文人的矯情,在他眼中,皆是抒發,是悲是喜,都是情。而他喜歡,不過是因為這些詩詞文章是他抵抗生活的屏障,更可理解為對破爛生活的逃避。

溫與憐盯着花梅的背看了好久,都快燒出洞來了,他正考慮要不要戳他借一本語文書,但想着麻煩,又沒所動作,僵直坐在椅子上,腳随意地跨在桌底下的木杠上,發着呆。

溫與憐放空自己,視線中突然闖進一本嶄新的語文書,他盯着看了一眼,随後把目光轉向送書的周尋卿。

周尋卿衣服後領藏着耳機,繞過他的脖頸,停留在他的右耳。

他的手指修長優美,指尖微翹,帶着點薄情的粉,不嬌氣,有點高傲;溫與憐來校幾天,沒有仔細看過這個突然出現的同桌——明眸皓齒,形容的恰到好處,溫與憐盯着他白色的衣襟,就覺得唯二字可說。

幹淨。

尤其幹淨。

——不像自己,他想。

“謝謝”。這兩個字在溫與憐心中過了一遍,沒有說出來,他在班上不愛說話,別人說什麽做什麽,都跟他沒有關系,說多錯多,不如不說。

翻開這本語文書,課堂四十分鐘,溫與憐真正投入沒幾分鐘,平時低頭閉目,耳聽八方,完全吸收語文老師所講課的營養有八|九成,今天犯了太歲,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熬過上午最後兩節課,溫與憐甩着長腿出了教室,半路讓特地來蹲他的江秋期候了個正着。

江秋期遠遠看見他走過來,背着書包小跑過去,沖到他面前叫道:“表哥。”

溫與憐被他攔去了路,停下來看他。

他記得江秋期,是他小姨的兒子,小時候住一起經常見面,後來自己随家搬走了,見面的次數就少了。直到一年前,他小姨過來看他媽時,帶着江秋期一起,他才重新看到這位男大十八變的表弟。

溫與憐沒吭聲,安靜地瞅着他,聽他說啥。

江秋期的性格較小時候收斂了許多,長大了,變得腼腆了些,說話還有些不好意思。

“表哥,帶我去食堂吃飯吧,我才剛來,不知道有哪些好吃的。”江秋期對他表哥的印象還停留在小時,雖年少持姿,俊美飄逸,但兩句撒嬌就可以搞定的美少男,相當好處。

可惜時過境遷,曾經的溫與憐與現在的他早不是同一個人了,高冷還是他的表象,歲月流逝中,增添了暴力和歹毒的标簽。

不過溫與憐念及那麽一點血緣關系,沒有博了他的面子,悶聲不吭的他,賞賜般說了兩個字“走吧”。

E.B一高的食堂幾乎算得上舌尖上的小中國了,八大菜系分了兩層樓,打菜還是混搭的,價格有點小貴,但味道正宗,也值了。

江秋期幾天前剛來的時候,慕名來過一次,進來就被食堂高大上的裝修驚到了,心裏頓時贊同了網上的一句話——看一個學校的好壞,首先看他的食堂有多好。

E.B一高作為商業經濟類高中,學費昂貴,富二代的聚集地,名聲在這幾年打了點出來。

江秋期打了飯和菜,而溫與憐只買了點米粥喝。

江秋期多嘴道:“表哥,中午你就吃這個?”

溫與憐随便挑了個位子,說:“不餓。”

他不經常在學校食堂吃飯,大多時候在上班的周遭馬虎應付。不講究的人,吃不來好菜,溫與憐知道這是自己身上的低賤因子在作怪。

兩人面對面坐着,溫與憐一下一下舀着碗裏的粥吃,不說話,也不與江秋期來個眼神的交流。

江秋期此行食堂吃飯的目的也不僅在于填五髒廟,他主要還是想從他這裏知道那些瘋傳的謠言裏,所謂溫與憐殺人的真相。

但他尚未開口,迎面走來三個女的。

陳桐是富三代,膚白貌美,但糟不住敗家,整日跟學校不學無術的一幫混混攪在一起,背地裏名聲不好,卻因有錢長的好看,被捧上了天。

跟她在一起的另外兩個女的,一個叫顧婉,一個叫謝玲悅,和陳桐一起混的,自持甚高,驕傲的不行。

她們圍坐在溫與憐和江秋期的餐桌,假笑盈盈。

陳桐披着披肩的長發,微微內扣,配着紅唇,看起來還挺正經的。

她先看了一眼溫與憐,同自己兩姐妹一陣擠眉弄眼,才對着江秋期搭話道:“阿江。”

這一聲喊得江秋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當交換生來這沒幾天,雖和同班同學都打了照面,可卻都算不上熟,忽然被人叫這樣親昵的外號,差點沒把嘴裏的菜噴出來。

“有,有事嗎?”

陳桐絲毫不避溫與憐的嫌,假仁假義說:“阿江,你和他什麽關系,幹嘛坐一起吃飯。”

江秋期聽不慣陳桐說話的聲音,喘不上氣似的。“我們是表兄弟。”

顧婉吃飯的手一頓,鄙夷道:“什麽,不像啊,你看起來可正經多了。”

她話中帶刺,傻子都能聽出來。

偏偏溫與憐充耳不聞,自顧自吃自己的。

江秋期很想介入溫與憐的生活,對關于他的話題很有深入心,便問:“你們為什麽這樣說。”

顧婉旁邊坐着的謝玲悅是學校辯論社的成員,一張嘴炮火連天,垃圾比喻一串一串,被社中成員取了個“毒蛇美女”的外號。

她不屑地冷笑,尖聲尖氣:“呵,E.B一高誰不知道溫與憐啊,仗着會打及格架,到處欺負人,不尊重同學,不尊重老師,手腳還不幹淨,簡直是社會的人渣。”

江秋期心驚膽戰地看向溫與憐,發現後者面色從容,淡定吃粥,一點也不受影響,似乎謝玲悅口中的不過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而已。

“你們當着我的面說我表哥,是幾個意思?”

謝玲悅啪放下了筷子,勾着眼,說:“只是覺得你人還行,說出來警告你,是你表哥怎麽了,親兄弟血緣也有精英人渣,怎麽還不許人說了,你不信,你問問其他人,看是不是每個人都這樣說。”

江秋期被她們噎的反駁說辭全都回了新華字典,他聯想那些人說溫與憐是殺人犯,說他橫行霸道,仗勢欺人,心裏有點疙瘩。

哥哥的好壞自不用他人專門來攪,自知為人,也抵不住多嘴多舌。江秋期想,是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事,要不然也不會惹得衆人都說他不好。

他求真相似的問溫與憐:“表哥,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溫與憐舀粥的手停了下來,擡頭看了他一眼,道:“吃自己飯!”

沒回答是或不是,江秋期急于擠進溫與憐的生活,又問了一遍,還伸手碰了一下他。

溫與憐如觸蛇鼠,過激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吼道:“他媽愛吃吃,不吃滾!”

廢什麽話!

碗裏的湯湯水水灑了一桌,陳桐等人多是心有忌憚,閉了嘴不吭聲,心裏卻直翻白眼。

江秋期沒想到溫與憐直接摔碗走人,忙飯也不吃追了上去。

溫與憐脾氣不好,這也是衆所周知的,他一般不說話,要不說話必吼,打架動手。

中午校園沒什麽人,江秋期追上溫與憐,軟聲說:“表哥,我就是想問問,我不信你是這樣的人,你那麽好,又怎麽會殺人……”

溫與憐眉毛動了動,一記眼刀有效地閉了江秋期的嘴。

“我他媽什麽人關你什麽事,瞎問幹什麽!”

江秋期被他吼得慫了頭,小聲嘀咕:“可風言風語不是空穴來風,總有原因的。”

他擡眸看着溫與憐的眼睛,很明确的傳遞一個信息——我就是要刨根問底,挖開你的心,看你是什麽樣的人。

溫與憐甩開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兇狠厲聲:“滾。”

穿過學校圖書館後院,江秋期再一次拉住了溫與憐,後院停着一輛Enzo,銀灰色,車窗緊閉,不知道裏面有沒有人。

“如果你什麽都沒做,你為什麽不解釋,被人誤會的感覺很好嗎,表哥。”

他冷靜了情緒,輕聲道:“你殺人了沒?”

溫與憐掰下他的手,一字一頓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你和他們有什麽兩樣?”

抛下這句話,溫與憐抽身離開。

江秋期眼眶有些紅,他莫名覺得委屈,覺得無論如何,自己也是一片好心。

太陽從圖書館的頂照出一角,灑在江秋期身上,拖着一地的失落。

過了很久,那輛銀灰色的Enzo緩緩拉下了車窗,露出周尋卿美工筆注心雕刻的臉龐。

他拿出手機不知道給誰打了個電話。

“喂,幫我聯系陳叔,我需要一個叫溫與憐的案件備案。”

作者有話要說: 事件持續發酵

☆、唇夢

下午正上課,溫與憐突然被納蘭衣叫了出去,她旁邊是穿着藍色制服的警|察,手裏拿着公文包,說有點程序需要溫與憐去警局再次配合。

去警局喝茶,是件不怎麽光彩的事,好在後期調查沒有證據證明明銳跳樓自殺和溫與憐構成直接或有效間接的聯系,所以不能一錘判定溫與憐和此案有關。

簽了幾份文件,和警局的美女被聊天了幾句,溫與憐就正式與這件事切斷聯系了。

今天星期五,下午只有兩節課,算了算時間,溫與憐現在去學校繼續上課的話,怕是到了學校大門口就打下課鈴了。

他掉了個頭,去了自己上班的網吧。

網吧規格挺大,價格中等偏上,魚龍混雜。全年除了特定的幾個節假日,幾乎不關門,一天二十四小時,從早到晚,不斷電,不斷網。

來此地的年輕人居多,且十個人裏有九個身上刻着刺青,是因為好玩還是強己形,說不上來,無非是追求時尚,享受別人豔羨的目光。

溫與憐在這裏當網管當了一年半,基本作用開機跑腿,他還身兼打手之職,一旦有人在網吧裏肆意鬧事,溫與憐便會出面将人轟出去;鬧事的不聽管教,基本上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網吧老板邱哥,差兩年三十歲,是個刺兒頭,手段比溫與憐狠毒多了。他曾經在一黑社會手下專職開片,堂口的代表人物,名聲遠揚,道上有人聞其名,皆喪膽。

後來純粹因為覺得沒意思,想金盆洗手,開了這家網吧,做點小本生意。網吧一年半前開的,溫與憐算見證了它逐步輝煌,也是網吧的開山人之一。

溫與憐來應聘網管那時,年紀不夠,網吧就更不可能收他;不過邱哥不守規矩,相當欣賞他踢斷別人肋骨一臉淡漠的神情,将其收歸旗下,尊稱為二爺。

至于這稱號怎麽被學校人聽了去,就要追溯到半年前溫與憐帶着邱哥的幾個手下來學校對面小吃街堵人說起。

一高有個叫阿邦的富二代,去網吧上網不給錢,還吓唬網管小姑娘,恰逢邱哥,溫與憐都不在,砸壞了兩臺電腦,還揚言要讓這網吧關門大吉。

後來邱哥知道了這件事,讓溫與憐帶着幾個兄弟去解決。

阿邦在小吃街吹啤酒吹得興致正高,突然腦袋瓜子被一顆不大的石頭砸的不偏不倚,氣的抄着板凳就要對幹。

結果可想而知,阿邦被手下揪着衣服踩在腳下,被逼着叫溫與憐二爺。

二爺賞他一眼冷鋒,讓兄弟繳了他兩臺電腦的賠償費,就帶人走了。

次日,溫與憐二爺的名號在學校傳開,當然不是阿邦這個蠢貨到處宣揚,那條小吃街,多的是一高的學生。

——

此時二爺靠在網吧櫃臺前,雙腿交叉,手裏夾着一根煙,煙霧缱惓。

四點還差兩分鐘,交班時間還沒到,溫與憐叼着煙,偶爾和櫃臺同事搭幾句話。

邱哥從外面辦事回來,揚首朝溫與憐吹了聲口哨,大踏步走向飲料機,拎了兩罐啤酒,給他扔了一罐。

“今天挺早的啊,逃課了?”邱哥拉開易拉罐,仰頭悶了一口。

溫與憐:“沒。”

邱哥心情不錯的笑了兩聲,道:“我聽說你最近被局條找上了,怎麽,真殺人了。”

溫與憐吸了口煙,卷吐長長的煙霧,道:“不是。”

邱哥貴人不管閑事,小道消息聽得不全,也不想去了解,他只聽兄弟傳言二爺惹上了麻煩,好像是殺人案,至于殺了誰,在哪殺的,他不知道,也不感興趣知道。

邱哥也點了根煙抽起,道:“我知道,你辦事有分寸,警|察局裏的都是一群飯桶。”

溫與憐的煙抽的只剩一個煙嘴,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也不扔。

“對了,最近怎麽沒看見那小朋友來找你了,他放棄了啊。”邱哥微眯這眼睛,有些享受香煙的味道。“那小子瘦不拉幾的,一看就營養不良、不經人事。”

邱哥閱歷豐富,接受新鮮事物能力強,像溫與憐這種壞的雅痞的人,不管男女,多多少少都被他吸引,傾慕之人想接近很正常。

“他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蝼蟻和獵豹是不可相提并論的,蝼蟻可以茍活一世,平平安安,但是你,不一定能活很久。”

邱哥說話飽含深意,他看的出來溫與憐身後的黑暗,沒有亮光的行屍走肉,往後也只能與世隔絕。

溫與憐始終只有聽,沒有吭聲,時間一到,他對邱哥說上班了,便和同事交班,坐在電腦前,接收着電腦的輻射。

一夜很平靜,溫與憐班點到上午八點,交換了班,離開網吧,回家。

溫與憐的家在長水街56路32號,那裏剛經過拆遷,大部分人家都搬走了,剩下的只有兩三戶,住的還挺分散。

他拿出鑰匙開鎖,剛進去帶上門,腹部便被踹了一腳,後背狠狠砸到了防盜門上。

痛呼扣在喉嚨裏,溫與憐瞬間疼出了一頭的冷汗。

耳邊是地獄傳來的聲音。“溫與憐,你最近膽子大了,惹出人命了,啊?!”

咆哮者是溫與憐的大伯,他爸的大哥,西北軍區特種部隊退役兵,格鬥滿分,一身蠻肉。

溫與憐死了爸後,就被轉讓給了他照顧,簽了一份具有法律效應的合同,他大伯需要撫養到他成年為止。

不過溫與憐做夢都想快點到合同結束,這樣他就能從他大伯的畜生圈裏出來,不受蠻不講理的毒打。

大伯一腳來的實,溫與憐蜷在地上半天沒直起身子,稍一動就感覺肋骨斷了一般,刀割似的痛。

他張了張口,白着臉,道:“我沒有。”

“沒有?沒有他媽警|察找到家裏來問東問西?!溫與憐,你要想死死外邊去,卧軌跳河自殺老子一概不管,別給我惹麻煩。”

溫懷酒聽到動靜從房裏出來,手裏拽着溫與憐的月考成績單,嫌惡地扔到地上:“成績也爛的可以,花錢打水漂了,沒用的東西。”

大伯心中有氣,毫不客氣又賞了一腳。

溫與憐用胳膊擋了一下,繃緊肌肉才減輕點傷痛。

“要不是你爸留了點錢,老子他媽養你和你媽兩個拖油瓶,都給老子去死!”大伯叫着,不解氣的砸了手裏的空酒瓶。

溫與憐在他嘴裏聽到自己的媽,像蒼蠅進了嘴一樣惡臭難受,他瞳孔張大,眼角都瞪裂開了點。

大伯看見他這個樣子,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酒氣臭氣撲面而來。

“瞪眼?老子管不住你了,要不要老子給你松松骨頭,讓你長長記性,嗯?”

溫與憐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的母親了,那個車禍成植物人一睡不醒的女人,卻撒手不管他了。

溫與憐的母親是位溫柔的女性,将全部的愛都給了他,無論貧窮困苦,她總是對着溫與憐笑,也告訴他要多笑笑,心情才會好。

只可惜,上蒼喜歡奪走美好的事物,撕碎了給別人看,就像溫與憐的媽媽一樣。

溫與憐心裏一處柔軟裝着自己的母親,唯一光明照耀的地方,他不許任何人遮擋那裏的明亮。

“你不配——”溫與憐說。

“提到我媽。”

大伯先是一愣,随即雨點般的暴打無情地落在他身上。

如果說荊棘之後能見玫瑰,那路途艱難有何聊以慰藉?

躺下只能看天花板的時候,溫與憐尤其鄙夷自己。沒錯,他在學校橫行霸道,但他始終打不過自己的大伯,始終害怕他,始終只能任其踩在腳下,陷入泥潭裏。

過了好一會,溫與憐半扶着牆上了二樓來到他媽的房間,看着她無血色的臉,坐了很久,才扒開二樓的窗戶,攀上支架,跳了下去。

二樓離地不遠,跳下去不會受傷。不過溫與憐身上有傷,跳下去時軟了一下腿,磕壞了膝蓋,沒什麽大礙。

十月的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他們這裏緯度高,有太陽照着也不熱。

溫與憐去了書店買了本書,途經花店又買了支紅玫瑰,寫了張卡片,擠公交去了南郊的兒童福利院。

兒童福利院的樓是前教堂建剩下的空房,裝修很好,但福利院才建起來,人都還很少。

溫與憐有個朋友在這,他今天來就是去看她的。

下了車,溫與憐老遠看見小女孩坐在院外秋千上等他,歪着頭,眼睛閉着,像是睡着了。

溫與憐整理了下衣服,嘴邊微微漾起點笑意,過去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

小女孩睜開眼看見他,抿着笑,讓出一點位置給他坐。

溫與憐同她打手勢,告訴她自己準時來了,還給她帶了禮物。

女孩名叫壯壯,小時候生病發燒成了聾啞人,父母上班時被工地上的木柱砸中,雙雙死亡,剩下的小女孩沒人照顧就被送來了福利院。

壯壯一家原先和溫與憐是鄰居,隔壁樓。

溫與憐在二樓的房間通過窗子經常能看見她,那時她不會說話,也不出去,只蹲在房間的小角落,仰頭看着隔壁二樓。

溫與憐蹲在二樓那間房子的時間非常契機,每每身上都帶着傷,他的疤痕,疼痛與忍耐,壯壯都看在眼裏。

兩人不同的形,同樣千瘡百孔的心,在泥垢裏腐爛,或許兩人都沒有陽光,所以都當起對方的陽光來。

溫與憐為了壯壯特地去學了手語,方便跟她溝通。這次來看她,是上個星期說好的。

壯壯喜歡讀書,雖不能說,不能聽,但總歸能看,溫與憐每次來看她都會帶一本書,符合她年紀該讀的書,順帶一朵紅玫瑰,送給這個特別好的女孩。

壯壯看到書非常高興,拿起在嘴邊印下一吻,而後收下玫瑰花,認真看卡片上的字。

卡片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溫與憐對壯壯最好的期盼——祝壯壯越來越好。

壯壯擡頭,看見溫與憐嘴角的傷,手語道:“受傷了,他又打你了。”

壯壯年紀小,但心齡早已超出同齡小孩,溫與憐盡量給她買童真、向好的書,希望她能減輕點負擔,開開心心活着,心裏壓着太多想法,太累。

身上的傷靠衣服可以遮住,但嘴角和額角的傷遮不住,溫與憐笑笑,手勢道:“沒事,我不疼。”

壯壯又道:“今天留下來吧,不要回去了。”

溫與憐盯着她眼睛看了許久,輕輕點了個頭,比道:“好。”

風卷起了一旁的落葉,帶起了溫與憐前額的碎發,牽出了一絲明媚。

——

周尋卿沒有拿到溫與憐的案件備案,畢竟局內機密不與為外人道,但陳叔簡述了了一份報告,配上了溫與憐的口供。

內容沒有大起大落,溫與憐的口供也平淡無奇,總結來說就是他同明銳的自殺沒有關系,至于為何去高一樓,他的解釋是巧合。

陳叔告訴他,因為沒有直接關系,溫與憐的嫌疑也被解除,也不會留案底之類的。

既然這樣,周尋卿沒必要多管閑事。他洗了個澡,穿着浴袍坐在電腦前浏覽網頁,眼睛忽然瞥到了三角架上的一串手鏈。

手鏈有些偏大,纏一圈松了,纏兩圈繞不上,他就只能放在書桌上當裝飾品。

這種做工粗糙的殘次品,在富人眼中就是不入流,周尋卿之所以留到現在是因為這東西不是他的,是三年前救他的那個人的,倘若以後遇到,可以還給他。

晚上睡覺的時候,周尋卿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躺在一塊石板之上,手腳不能動,周圍是汪洋大海,有一條黑鯊張着血盆大口朝他襲來。

遽然,一個人擋在他面前,用刀插進了黑鯊的眼睛……

周尋卿胸口劇烈浮動,眼睛死死盯着那個人的背影。

半晌,那人回過頭,周尋卿呼吸一窒,唇上溫熱。

溫與憐眼角微粉的桃花角溢出分外的流情。

作者有話要說: 開片:打架

堂口:黑社會的辦事處

還有看不懂的名詞可以留在評論區哦

☆、尋卿

周尋卿第一次做夢吓醒了,當初母親那樣死在他房間裏他都沒做過噩夢,這次夢見個大黑鯊,還可恥的尿了。

嘴上燙的似發燒,周尋卿掀開被子,順手解開幾顆扣子,靠在床背驅逐胸中的悶氣。

從洗手間出來淩晨五點,外面還是一片黑,周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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