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沒欺負他
對面的窗猛地關上了。
因為用力過猛,老舊的玻璃窗在窗沿上猛地一磕,一聲響亮的玻璃撞擊聲。
陸清竹捧着滿手的糖果一臉呆滞地愣在原地,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對面的人已經消失在了窗後,只剩下淡淡的煙草香氣,在深夜微涼的夜風中舒卷飄散。
林錦陽……住在他對面?
一連串驚詫疑惑以及緊張在他腦海中流竄而過,陸清竹感覺自己的心就像被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短暫的驚訝之後上湧的是無窮無盡的害怕。
他起身猛地關上了窗,受傷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氣,拉窗簾的時候動作笨拙得可笑,
老城區房屋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彼此之間隔的距離也近,基本上一戶人家吵架周圍幾百米的鄰居都能聽見。更不用提林錦陽的房間就在他對面,不過兩三米的距離,他就是躺在床上打個噴嚏對面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會被發現的,一定會被發現的。
陸清竹顫抖着捂住了自己蒼白的嘴唇。
他的秘密會被發現的。
或者林錦陽已經知道他被家暴的事,所以他才會在學校裏幫他解圍。
陸清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他覺得自己好髒好惡心,他竭力試圖隐藏起那些證明他曾被施暴的痕跡,試圖像個正常人一樣和對方相處,但是現在一切都被毀了。
太疼了。
他呆坐在床上瑟縮着蜷起四肢,驟然出現的抑郁情緒又開始浸沒他的身體。
他太熟悉這樣的感覺,像是被丢入海水中,無力的窒息感和絕望輕而易舉地把他囚禁,就連呼吸都帶着刺痛。
好髒。
陸清竹用力攥緊了手心的糖果,纖薄的糖紙蟄得手心一陣微弱的刺痛。
————————————
林錦陽站在厚重的窗簾後,手裏的糖果掉落一地。
雖說他早就能猜到自己這種行為不太妥當,但如今親眼目睹地那個瘦削蒼白的人動作艱難地關上窗拉緊窗簾,他還是覺得有些,莫名的不爽。
他也沒欺負過他,可陸清竹在他卻面前總是一副害怕的樣子。
之前他被班裏的男生欺負的時候也是一樣,一看見他出現,就立刻露出一副害怕到不行的樣子,好像一點都不想見到他,明明已經痛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第一時間下意識地反應還是踉跄着逃跑,處處回避和他的接觸。
林錦陽看着放在床上的那一大袋糖果,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個蠢貨。
稍微想想就能清楚的吧,像陸清竹那樣的人,怎麽可能願意和他扯上關系
成績優異,性格沉默,一直都是校園欺淩對象的陸清竹最不想接觸的想來就是他這樣的人。畢竟比起班裏欺負他的男生,他看上去才更像個壞人。
林錦陽望向對面狹小的窗戶,時值深夜,房間裏亮起了暖黃的燈光,透過格子花紋的窗簾在牆壁上覆落一層朦胧的淺光。
像那個人的眼睛,溫柔又純粹,幹淨得讓人心驚。
無言的沉默在狹窄的房間裏緩慢氤氲,打火機燃氣的火光映亮他眼底寂寥流淌的墨色,空氣中又一次泛濫開煙草燃燒的苦澀香氣。
他喜歡不開燈的夜晚,遠離繁華燈火,被濃重黑暗包裹其中總給他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他在濃重夜色環繞中把腦海中不斷浮現的夢殘忍地用力抹去,無論是那雙淌着血淚的眼睛,還是那人溫柔沙啞的愛語,都在他剜肉剔骨的兇狠力道裏被悉數抹平痕跡。
不過是一個夢而已,就算再逼真也只是一個夢,一個不會存在更不會成真的夢。
人家不想理你,不願意領你的情更不想和你扯上任何關系,他居然還蠢到這種地步,就因為對方的一個眼神就傻了吧唧地買了這麽多糖。
“咚咚咚——”寂靜的耳畔突然響起了清晰的敲門聲。
林錦陽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着的是住在樓下的房東阿姨。
老城區住着的人雖然魚龍混雜,但大部分人都很好相處,房東阿姨知道他一個人從北方到南方來讀書更是對他處處照顧。
“小林啊。”房東阿姨把一個塑料袋遞給他,“阿姨家蒸的包子,你在北方肯定沒嘗過南方的,所以趁熱給你拿了幾個過來。”
“謝謝阿姨。”林錦陽對別人的善意總是無法拒絕,放低姿态忙不疊地接過包子,他連聲道謝,互相寒暄了幾句之後忍不住心裏的好奇,于是就向房東問起了陸清竹的事。
畢竟是在老城區住了大半輩子的人,周圍的鄰居街坊肯定非常了解。
“房東阿姨,您知道對面那戶人家是怎麽回事嗎?”林錦陽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很八卦,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這兩天晚上我總是能聽到些奇怪的聲音。”
“你說清竹那孩子啊。”房東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凝重的無奈。
“那孩子也真的是命苦,聽說生父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媽一個人帶着他不容易,身體也不好,為了給他找個家所以才選擇改嫁,可沒想到這男人真不是個東西,等人一去世就原形畢露,不僅不給那孩子飯吃還總是在家裏打孩子,真是個畜生。”
林錦陽的心頭猛地一顫,雖說心裏早就有猜測,但從別人口中知道真相的瞬間,他還是忍不住……驚訝。
分明是別人的不幸,可他卻沒來由地覺得悲傷和難過,隐忍跳動的心口一陣酸澀。
難怪幾天前他的背上全都是淤傷,難怪他蒼白瘦弱總是一副營養不良的瘦弱模樣。
原來是因為這樣。
所以他剛才這麽大的反應,是害怕他被家暴的事被他發覺嗎……
“這……這種事難道就沒人管嗎?”
“怎麽沒人管啊,警察上門了好幾次周圍的街坊鄰居也跟着勸,但是都沒有用。那男人本來就是周圍臭名昭著的混混,正經工作沒有吃喝嫖賭倒是樣樣都會,喝醉了還喜歡動手打人。當初要不是他媽媽得了重病,那男人聽說他媽媽有點錢每天在病床前獻殷勤發誓會好好照顧她的兒子,哪個母親會願意把自己的寶貝孩子托付給這麽一個人。”
“可憐那孩子還沒成年沒有身份證,戶口本又在他繼父手裏,就是想離開這個家也沒辦法。”
“房東阿姨,您告訴我這些,沒有問題嗎?”
“老太婆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眼神還算好使,你以為你剛才,和丢飛镖似的往人家床上丢糖的樣子我會看不到?”
“那孩子每次路過街角糖果店的時候都會看上幾眼,因為他媽媽在的時候總是給他買那家店的糖果。你要是想把糖送給人家的話就直接點,隔着兩三米一顆顆丢過去算什麽。”
林錦陽收拾糖果的動作頓了頓,所幸房間裏沒有開燈,所以沒有人察覺到他微微泛紅的臉頰,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繳械投降,眼底一片被戳中心思的驚慌。
“老太婆我不是什麽八卦的人,看你的年紀和清竹差不多,附近就這一所高中不用猜就能知道你和那孩子在一所學校讀書。老城區的房子隔音差,你住在這裏遲早會知道對面發生了什麽,老太婆我現在告訴你也是私心希望你不要把這些事說出去。”
“那孩子命夠苦了,你就當給老太婆我一個面子,現在既然知道了就收起好奇心好好保守這個秘密。”
“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你看在我這個老太婆的臉面上,在學校裏稍微照顧照顧清竹那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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