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請加速成長

這關系确定得, 使人很難有“我們開始交往了”的實感。究其原因,一來是因為剛剛達成共識就分隔兩地,二來是因為炮/友轉女朋友的特殊性。但是心中暢快啊,葉從心這些日子裏堵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消失了, 是爆破的方式粉碎掉的,爽極。

火車到站前,丁香發了一條朋友圈:是時候學習一下如何與中關村商販們打交道了!

葉從心定定地坐着點了點頭, 心中卻有另一個自己被甜得滿地打滾。這條朋友圈底下是一溜同學評論,卻沒有任何人看出真實意思。這既公開又定向,有的時候,小衆戀愛的隐秘性會帶來一種特有的酸甜。

“該下車了老姑。”陳秋糖準備起來。葉從心擡頭一瞧, 她頭上已經戴好了那頂白色假發, 晃得人頭疼。

兩個人一回到陳各莊村,就得到了一個消息:正在上初三的五花是真的找不見了。這個事實使得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片凝重的氣氛中, 這一次來, 盡管天氣大好, 溫度宜人, 葉從心卻沒看見幾個在外面曬太陽聊天的老人。看到陳秋糖的人, 打招呼也不甚熱情。

陳秋糖顯然不在乎,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那生死未蔔的小夥伴。葉從心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麽,但是懶得給她潑冷水。她不潑,自然也會有人替她潑。

中午時分,相別幾個月的二傻、三胖、四眼和六指聚在陳秋糖家的院子裏。葉從心則坐在房間裏,一邊和丁香聊天一邊聽着孩子們從窗口飄進來的讨論聲。

陳秋糖自打下了火車就一直戴着白色的假發, 現在的她盡管穿着葉從心給她買的名牌衣服,但是本體白發已經還原,俨然又是一股殺馬特氣息。她在鏡子裏看見自己的樣子時,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顯然,習慣了幹淨利落外形的她已經再難接受這個浮誇的樣子。但是這白發好似代表着某種堅持,她即便躲避着鏡子生活,也不願意在這片故土上摘掉它。

還有一項堅持,就是在小夥伴面前對葉從心保持冷淡。

“老大,咱上首都找你的話,老姑會不會不樂意啊?多添麻煩。”

陳秋糖坐在石頭凳子上翹着二郎腿說,“怕什麽,她要是不樂意,咱就不給他做飯!”

二傻點頭說:“怪不得老姑看着胖點了,還是老大你養得好!”

陳秋糖囧了囧,說:“咱也沒養她。做完飯分她一點兒吃的程度吧。”

葉從心才沒有她那麽在乎什麽面子裏子,隔着窗戶聽她擺姿态聽得很開心。她問丁香:轉車了嗎?還在等麽?

丁香對着語音氣喘籲籲地說:“是啊,人太多了。每一班又要等好久,唉熱得我沒法見人了……”

一葉知秋:沒法見人不要緊,可以見我就好了。

丁香:“哈哈哈連人都沒法見,就更不能見你了呀!”

葉從心癡/漢似的聽了好幾遍,背景音很嘈雜,帶着濃重口音的人語聲她聽不懂,能聽懂的只有隐約的輪船汽笛聲。海港城市太奇妙了,葉從心想,丁香轉車的地方離港口不遠嗎?那風景一定很美。

然而睜開眼,身處的世界卻是白茫茫天空下的內陸農村,小屁孩們正在争論如何尋找五花的問題。沒有海風沒有海鷗沒有港口輪船和集裝箱。夢想與現實啊……

暖香:所以,他們決定要去找人?去哪兒找呢?

葉從心打開了語音,讓陳秋糖他們的讨論聲直接傳到丁香那一邊。

三胖:“聽說大虎頭的相好是給拐到福利院去了。”

二傻:“那咱們也去福利院找!”

六指:“可、可、可是那麽多、多福利院,咱、咱們不能把、把全市翻一遍、遍吧?”

“你說話那麽費勁就別說了。”陳秋糖默了默,說,“你們明天都有空不?上學的也都別去了,讀書還比五花更重要麽?咱們先把滄頭翻一遍,四眼,你聯系一下大虎頭,我們一起找。”

那個戴着眼鏡、文文靜靜的初三男生一直沒說話。此時聽到自己被點名,葉從心才注意到他。她還記得,這孩子上次見面的時候俨然一副小諸葛的樣子,這一次卻完全喪失了精神頭,垂着頭低着頭,小聲說:“別找了。交給警察吧。”

三胖盡管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十七歲孩子,卻也是快找對象的人了。他拍了拍四眼的肩,說:“五花丢了咱們誰都不如你難受。你得振作——”

“振作管什麽用!拐子有刀有槍,咱們有啥!拼磚頭去嗎!五花爹媽急得快死了,咱們再有個三長兩短,誰家裏能受得了!”四眼雙眼發紅,沒一會兒,眼淚就決堤了。

陳秋糖沒再說什麽,幾個孩子也都陷入沉默。丁香說,他們比她想象中的要成熟,甜甜即便沖動,可她心裏也是明白結果的。葉從心回憶了一下去他們初見時的情景,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他們确實穩重了許多。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們成長迅速,正在漸漸地尋找自己在社會中的位置,留在農村的孩子們現實得更快,他們就快脫離陳秋糖的控制了。

後來,幾個孩子的家裏人陸續來這裏找孩子回家。看着一個個乖乖跟着家長離開的舊時手下,陳秋糖在院子裏呆坐了一陣。丁香讓葉從心好好安慰她,她需要明白,人是要長大的,很多東西需要在路途上抛棄,就像她的那頂白色假發。

陳秋糖雖然沒有明确說出口,但從她的舉動和黯淡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已經放棄了尋找五花的希望。次日下午,葉從心正在炕上進行她半睡半醒的午覺,只覺得背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陳秋糖像一只貓一般跳到床上。葉從心的直覺告訴她,這孩子正蹲坐在自己身後,用那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

陳秋糖搞出了很多動靜。比如調出了手機按鍵的聲音、外放二傻在群裏的語音消息、将枕頭碰掉在地上。但葉從心就是不醒。

“老姑。”陳秋糖終于忍不住了,“你想不想丁香?”

葉從心差點笑噴。她回頭問:“你為什麽對她的态度轉變那麽大?就因為她幫你挑釁了我的權威?”

“我就問你想不想。”

“很想,快要想死了。”每天通微信根本不夠,哪有剛确定關系連個吻都不接就分開的呢?葉從心想着着實委屈,枕着雙手抱怨起來。

陳秋糖嫌棄地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還好,這不才來麽。況且我就算回了北京也照樣見不到她。”

陳秋糖靜了一會兒,又問:“你想不想程程?”

“那肯定是想。”

陳秋糖問完話就望着她,從心靈的窗戶透出種種不可言說的情緒。葉從心也望着她,滿眼的問號。不久,陳秋糖垂下頭去玩腳趾頭,“那我……上學,是不是需要提前辦什麽手續?”

葉從心突然明白了。這孩子居然是在求回北京。但她不願意直接表達出想要離開的意願,也許主動渴望離開闊別幾個月的故土,這樣的心态對她的價值觀來說有些難以接受。葉從心笑道:“确實該今早回北京,但是這兩天,村裏會有件大事發生。”

陳秋糖挑眉詢問。村裏要發生什麽事,她都不知道,葉從心一個外人怎麽會知道?

“我們等等看吧,你就當陪姑姑看個熱鬧。”

陳秋糖點點頭,忽地又覺得葉從心說的話很別扭。她紅了臉滾下床去,“是你要回北京又不是我。是你陪我看熱鬧!”她跑出卧房,後又跑回來,将掉在地上的枕頭撿起來壓在葉從心的被角。

葉從心睡得死沉死沉的時候,陳大拎着一袋子綠豆糕來看陳秋糖。陳秋糖在北京吃慣了稻香村的綠豆糕,此時再吃他從鎮上小商店裏買的粗糙款,便覺得很不和胃口,她吃完了一塊,說:“過兩天我就走了。”

陳大一愣,“兩天?咋那麽快呢?”

陳秋糖不答話,只是沉默地給他沏茶。陳大一直盯着她,喝着她給自己沏的茶,仿佛久置的無名茶葉也能香成明前龍井。他笑呵呵地說:“好,又長高了,也胖了。嘿,也像了。”

“像?像啥?”

“越長越像你媽,一家人就得有一家人的樣子。”

陳秋糖打了個肉麻的冷戰,認真地懷疑他有病。

之前沒離開過村子的時候,陳大見着她即便不打不罵,也必然不給好臉色,動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次為何突然變得如此仁愛?難道真是幾月不見他才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陳秋糖想:莫非我走了之後,真就沒人給他賺錢了?

陳秋糖這才仔細打量他。他也不像是窮得叮當響的樣子,看上去到還比之前狀況好些,穿上了從沒見過他穿的新衣服。只是目光落到他的手上時,陳秋糖猛地一陣反胃。

陳大的兩手不知怎麽了,都從手指尖開始起膿瘡,右手的小拇指的第一個指節甚至已經沒有一丁點完好的皮膚,布滿了惡心發亮的紅色瘡斑。陳大發覺了陳秋糖的視線,放下茶杯,将兩手放在腿上——陳秋糖看不到的地方。

“你的手……”

“沒啥大事。”陳大不小心揮揮手,觸目驚心的手指頭再次暴露在陳秋糖眼前。他幹笑着縮回手,說:“大夫說是喝酒喝的。”

“那你咋還喝?你渾身都是酒味兒。”

陳大只是嘿嘿笑着,一副“手嘛,最多不過剁了它,剁手也不能阻止老子喝酒”的自信。陳大心情好得奇怪,他問了陳秋糖許多在北京生活的問題,這些問題大部分都涉及葉從心對她好不好這個中心思想。陳秋糖心裏一個答案,嘴裏一個答案,她不想讓陳大挑出葉從心一星半點的毛病——家醜不可外揚。

聽到陳秋糖過得很好,陳大居然很善良地欣慰了,然而後來終于本性暴露,聊着聊着愈發狂躁。陳秋糖也不怕他,“你喝茶就喝茶,茶杯輕點兒放,別搞出那麽大響動。我老姑睡覺呢。”

“婊/子養的白眼兒狼!老姑老姑……她不就是有幾個錢?”

陳秋糖冷冷地說:“沒錯呀,她有錢,你沒有。”

“誰說老子沒有?!”陳大神秘兮兮地說,“你回來,大舅現在有錢了,你要是樂意上學,大舅供你。”

“你省省吧……”陳秋糖瞧了他半晌,望着隔絕她與葉從心的那扇卧房的門說,“早幹啥去了?”

陳大用他那流着膿的手指頭指着陳秋糖的鼻子,罵她翅膀硬了,連老家兒的話都敢不聽。可是陳秋糖已經不再粗暴反抗,她只是用死魚眼靜靜地望着他,眼裏寫滿憐憫。

葉從心是被陳大的聲音吵醒了的。她懶得起床,躺在床上聽着門外的動靜。她聽見陳大罵累了時,讓陳秋糖去墳地看看自己的媽。陳秋糖卻說:“我不去。我去給老姑買吃的。”說完拿着葉從心的錢包出了門。

現在的陳秋糖和陳大對話的時候,普通話顯得非常标準。

葉從心剛重新閉上眼睛,就聽見卧房的門吱呀地被打開了。陳秋糖已經走了,那麽來人也只可能是陳大。

作者有話要說: 注:手指開始長瘡這個叫血管炎,生病原因很複雜,其中一種就是飲酒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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