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他就像個怪人,即使遭受着不堪的屈辱,他仍是挺直腰板仿佛置身事外,繼續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最近學校開了抵制校園霸淩的大會,那群人消停了一段時間,但欺負林松青就像每日必須完成的任務一樣,見到林松青永遠都是一副嚣張的嘴臉。

林松青就這麽日複一日地熬到了高三畢業,在畢業聚餐的時候,有個陌生號碼打給了班主任,老師接完電話回來時,單獨叫着林松青出去談話。

衆人很好奇的扒在門邊偷看,兩人同包廂的距離隔了有點遠,聽又聽不到什麽,索性興致缺缺地又投身在人群中。

“是你嬸嬸打來的,說是你奶奶身體出了問題,你就先回去吧,老師給你叫車。”

林松青如遭雷擊,一時間腦子裏空空蕩蕩,身子僵在原地。

班主任拉住他的手臂将人帶了出去,随手攔了輛出租,“你好師傅,請問到北科村要多少錢?”

司機看人手上拉着的學生身形精瘦,臉上也挂了彩,想着自己正好要路過那回家,便随口報了個價,“十塊就行了。”

班主任低頭從包裏掏出一張十元現金遞給司機,将傻愣愣的林松青扶進後座,關上車門時又道:“路上慢點,請将人安全送到,先謝謝你了。”

司機擺了擺手,通過車內後視鏡觀察着少年。

瞧着五官是很漂亮的,膚色也白,就是想不明白怎麽挂了這麽嚴重的彩。

本來司機還想問問少年的,但看少年魂不守舍的樣子便覺得無趣,只是這期間依舊在打量着後座的少年。

兩人一路無言,司機将人送到村口才開口問:“是這裏不?要不要送你進去點。”

“......”

見對面沒應,他轉回身子擡手在少年面前招了招,又道:“小子,回神啦!是這裏下不?”

林松青這才回神,忙道了聲謝謝,問:“多少錢?”

“剛剛站你身邊的女人給過啦!”司機轉回身子,通過後視鏡看他又問:“這裏下不?還是送你進去點,你指路。”

“謝謝,不用了。”林松青打開車門,“我自己走就好了,裏面不好倒車。”旋即關上了車門,朝司機又說:“叔叔再見,路上慢點。”

司機沉沉地凝視他那清瘦的背影,心中對這有禮貌的小子還挺有好感,直到見人走到轉角不見人影了,才開車駛去。

林松青瘋了似地狂奔回家,還沒到家門口就見門口圍了一群人。

有人聽見腳步聲回頭,看到林松青忙喊道:“阿青回來啦!”

于是衆人紛紛轉頭,并為林松青讓出了條小道。

林松青踉跄地跑回屋子,見王嬸跪在床邊大哭,他怔住了,不禁瞪大了泛紅的雙眼,上前問:“奶奶怎麽了?”

“你,你奶奶去......去了!”王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又喃喃道:“她說要等你回來的,可你在聚餐哪會這麽快回來呀,她......她沒等到你回來就咽氣了!”

林松青無法相信,他下午臨走前奶奶明明還朝他笑,囑咐他要記得帶傘,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家的。怎麽可能這麽突然!

而且,奶奶除了有心髒病外,身子骨算很硬朗的,怎麽會......?

“還不是幾個混蛋小子!跑到家門口來說你在學校像條狗一樣,原來住的也是狗窩。你奶奶是瞎不是聾,她一聽就喘不上氣了,我藥和水剛給她備上,人......人就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沒啦!”王嬸哭得淚眼婆娑,就跟死了她親娘一樣,哭得險些喘不上氣要暈厥過去。

林松青一聽心中了然,他表現得出奇的冷靜。

他不該這麽冷靜的,可張了張嘴說不出話,眼淚溢在眶裏就是落不下來,他呼吸急促,心髒疼得幾乎要窒息。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想殺人,以前他不管遭受多大的欺辱都能忍下,可這次對他實施的‘暴力’是他奶奶啊!是和他相依為命的奶奶!

他不懂為什麽自己就這麽招人嫌厭,明明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卻玩笑似的将他逼到要瘋魔。

就這麽一夜間,十八歲的少年仿佛白了頭,往日板正的腰身如今微微聳起輕顫着,不由跪蹲在紅泥磚上失聲哽咽起來。

靠着村民幫襯着給奶奶辦完葬禮,他用剩下的所有錢給奶奶買了塊墓地,之後等考試成績的這段時間都渾渾噩噩地将自己關在屋裏。

回憶就此掐斷,林松青光是回想就感到心髒鈍痛,他微微垂頭盯着手機,良久後才又拿起圓珠筆開始寫教案。

當時他跑到鎮上去查到成績,之後報考了幾所外省的師範大學,靠着自己勤工儉學讀到了畢業。畢業後他就跑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支教,如今也過去了六七年了。

睡前,他拿着木梳失神地梳着已經及腰的秀發。想起高中時他那不長不短的頭發就常被揪扯,那段不好的記憶令他對短發感到厭惡,他逐漸封閉自己,任頭發自由生長,只在定期才去修剪一回。

距離收到同學發來的短信已經過了近兩個月,聽劉校長說有貴人捐款讓他們小學修建個操場,再翻新一下教學樓,添置新的桌椅之類的。

林松青當然高興,他在這間小學執教了快七年,早就将學校當自己第二個家了,如今聽了貴人要來,也是很積極地幫忙準備。

這小半年來,教學樓已經翻新了,操場也在建設中,學生的教材書本更是發來了一批批,還都是全新的。他同劉校長東盼西盼地等着貴人到來,想着要親自向貴人道謝一番的。

可等到貴人來時,林松青大老遠就認出了貴人身影,長身玉立的身姿瞬間僵住,深邃的藍眸中閃過一絲慌亂懼怕。

“小林啊,小林!”劉校長拍了拍他板正的背脊,“你愣着幹啥呢!走啊,一起去接一下貴人!”

林松青視線直直盯着站在前頭與人說話的壯漢,那人好像更壯碩了,也更黑了。身上穿的正裝只扣着一顆紐扣,裏頭的襯衫從第三個開始扣,他甚至能清晰看見那鼓囊囊的胸肌,白襯衣不知是不是太小,那鼓脹的胸部看起來像是要馬上撐爆襯衣。

一雙矯健結實的長腿,裆部鼓着一大團,回身吩咐旁人時,那被西裝褲包裹的屁股更是豐滿挺翹。

林松青垂眸不再看,悶聲緩步地跟上劉校長的腳步。

“敖總,許總。我是希望小學的校長劉大石,很高興見到你們,我千盼萬盼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嗨呦,人來了就好,咋還帶了那麽多東西!”

劉校長不好意思地笑笑,扭身看向迎面走來的混血美男,朝敖皓同許珏介紹道:“這是我們學校的林老師,他也想親自來跟你們道個謝的!”

“本來就是要帶給你們的見面禮,前陣子一直在忙隴南的工作,所以才延遲了。”許珏笑道。

敖皓自接管公司以來性子也逐漸圓滑,他八面玲珑地朝劉校長笑着,旋即擡頭看向劉校長身後的精壯男人。濃眉下意識地擰起,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見過對面那人,但轉瞬又在心中否決了這個想法。

那男人臉蛋小巧膚色白皙,将一頭烏亮的長發随意盤成一個丸子置在腦後,兩鬓間也垂着幾縷碎發,一雙淺藍色的眼睛好似深海,高聳的鼻梁下是透着淡粉的薄唇。

看着和他差不多高,身上穿着款式普通的純白色長袖,下身是淺藍色直筒牛仔褲,褲腿下的白鞋更是纖塵不染。

能将這種地攤貨穿出高級感的,這男人是他見過的第二個。

他這活了三十多年,除了高中那位被欺負極慘的混血同學後,他就沒再見過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

如今算是見到了,這人甚至比高中那同學還要好看。

敖皓朝劉校長身後那人打招呼:“林老師是麽?你好,我是飛傲集團的總裁敖皓。”

林松青有些意外,他擡眸對上敖皓那道火熱的視線,心中強忍不适,走近朝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冷淡回應:“你好,林松青。”

林松青?

敖皓聞言愣住了,他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可腦海中仔細回掃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很快回神朝對方伸出手與之回握,笑說:“很高興認識你。”

林松青覺着疑惑,對方好像沒認出自己,不過記不記得也無所謂了。他不想再細想高中那段回憶,于是馬上抽回被對方緊緊握住的手,撇過臉淡漠應聲:“嗯。”

劉校長是個自來熟,忙拉着兩位總裁開始逛校園,林松青慢慢地跟在幾人身後,視線一直停留在敖皓那壯實的身體上。

不記得他了?他怎麽能不記得他了?

林松青自嘲地揚起嘴角,也對,自己于他來說就是一位無關緊要的同學,甚至可能連同學都算不上。畢竟自高中畢業後他就從未再與母校的那些同學碰過面,同學會的邀請更是一次也沒回複過。

敖皓時不時地回頭看向林松青,這明目張膽的舉止連憨厚的劉校長也看出來了,誤以為對方是看上林老師的美貌了,縮回看向林松青的視線,湊到敖皓身邊低聲道:“林老師長得很好看對吧?他可是我們這方圓百裏容貌最出色的人,之前還有來拍綜藝的導演說要挖他去當主角呢。”

這是他很引以為傲的事情,這麽優秀又這麽好看的人居然是他學校裏的教師,且常駐七年了,期間一直很負責任。

敖皓聞言有些怔愣,向來最是會控住情緒的他今天居然頻頻走神,不過他還是很認可地點了點頭:“是挺美,雌雄莫辨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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