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開時不痛

好多年了

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

我放下過天地

卻從未放下過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

任你一一告別

世間事

除了生死

哪一件事不是閑事

――――――――――——―分界線――——―――――——――――

太陽不大,這裏是S市一年中最熱的季節,太陽也只是熱熱的烤了烤路面,街邊的樹苗和小草絲毫不受影響的展開綠色的枝葉給行人帶來涼意。昨晚下的那場雨,在路面上還能看到一點水漬,一條黑色的狼狗厭厭地躺在廠門口,從門口的牌子能看出這是一個新建的廠房。整齊,不太大的大門顯示出主人的務實,嚴謹的風格,吃飯的時間到了,三三兩兩的工人從廠房裏走出,每個人身上都帶着廠牌,細看下印的是榮光印刷有限公司。

S市是國內近年來經濟金融中心,許多的知名大企業紛紛在此落戶,S市的郊區工業園也随着這波發展而開拓起來。政策的開放讓許多原本在東南沿海建廠的企業紛紛來此占一席之地,這家工廠就建立在S市奉浦區的工業園新區。

這間工廠大約占地十畝,前面一幢四層辦公樓,後面有一間可以容納80人的無菌廠房,兩邊整齊規劃的綠地後是一幢三層樓的職工宿舍。轟隆轟隆的機器鳴聲和不停換班吃飯的工人身影無一不表明了這家工廠的運營良好。

辦公樓的四樓,總經理辦公室。

“林子玲!”高八度的叫聲震撼整幢樓,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員工早就對此見怪不怪了,這幾乎是老板每隔幾日就要上演的獅子吼的戲碼。

他們的老板――林子怡,就是正在辦公桌前發飙的這個女人。穿一套精致的大紅色職業套裝,腰細的像柳枝,小小的鴨蛋臉,精幹有型的齊耳短發,不畫自墨的眉,小巧的鼻子,櫻桃小嘴,光滑的沒有一點毛孔的肌膚讓女人看了都是怨恨造物主的不公平。真是我見猶憐的尤物,只是她現在的樣子像一頭要吃人的母獅子。她正對着自己面前那個瘦弱的女人發火。這個女人在她的怒火下,好像沒什麽反應,一點也不害怕。

“你說,這是第幾次去南星了?怎麽還搞不定?”林子怡火大的把手上的資料摔在桌子上。

林子怡看着面前這個女人,她的妹妹——林子玲,短得像狗啃的頭發,巴掌大的臉全被那副黑框眼鏡遮住了,碩大難看的眼鏡壓在她那秀氣的鼻子上,人看上去又呆又死板。身上那套難看的要命的職業裝,千年不變的每隔一天就出現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就像哪個野雞大學出來的找不到工作的那種傻女人。

全身上下真的是沒有一點點可取之處,把她丢在人群之中還真是找也找不出來。她要不要把“失敗”這兩個字穿得這麽明顯得啊!

“這個星期是第三次。”林子玲皺了皺眉頭。

“那為什麽這個訂單還沒有搞定?你不知道他們是我們的長期客戶嘛?這個簽不下來,我們下個月喝西北風去啊!”林子怡氣憤的說。

“他們QC的冰姐聽說出國了,這個月都不會回來。現在是方志榮在管。”

“方志榮?産品部那個?”林子怡眼前浮起一個光頭,大肚子,色眯眯的中年男人。

“是啊!”林子玲沒好氣的說,“他見了一次我,就不肯再見了。”

“誰讓你穿成這個鬼樣子!我們廠裏的大媽都比你穿得好!”林子怡越說越生氣,“是我虧待你了嘛?你今天務必要給我把這套垃圾衣服丢了!”她走到林子玲面前,指着她的頭說,“你只是失戀了?地球還是要轉的,明白嘛?”

林子玲的面色一變,呼吸也急促起來,她擡起右手掌擋住林子怡,“姐,你不要說了。”

“我和你說,林子玲,今天我一定要說。”林子怡氣得臉色煞白,指着她說,“我忍你很久了,整整五年了。你也夠了吧!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是以前的那個林子玲嘛?為了個孟子寒,搞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讓,你讓爸爸媽媽在地下怎麽才能安心啊?”林子怡說着說着眼淚就掉了下來。

“姐,姐!”林子玲站起來,臉色發紅,“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我就要說,子玲。你不能這樣,算姐求你了。”林子怡抱着林子玲流淚,“就算是受傷了,也該好了。”

“姐,對不起。”林子玲控制不住的眼淚滾滾流下來,瘦弱的身體瑟瑟發抖。

“子玲,子玲,看着姐姐。”林子怡捧起她的臉,“那個男人不值得你這個樣子。他已經有未婚妻了,人家豪門對豪門。你不要再作夢了,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林子玲苦澀的消化姐姐犀利的真話。

她的眼神正好對上窗子外面的那棵樹,五年前來的時候,樹上好像還沒有這個窩吧,樹也沒有這麽高。

“腳還疼嘛?”林子怡問她。

“嗯?什麽?”林子玲一副神游太空的樣子。

按下自己的怒火,林子怡再重複一次,“我問你,昨天回來後,腳好了沒有?”

“哦,沒事,習慣了。”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林子怡指的是林子玲因為穿高跟鞋磨破的腳,兩姐妹都是一樣的努力。剛開始辦廠的時候,林子怡每天都自己工作16個小時,林子玲來幫忙後也工作不會少于14個小時,其實一開始,林子怡只是希望工作充實她,不要想那麽多。只是沒想到這個妹妹,五年了,還是那樣瘋狂地工作。難道忘記那個男人就這麽困難嘛?

林子玲剛來工作時每天拜訪四個以上的客戶,一個人在S市的郊區工業園區穿着高跟鞋拜訪客戶,那時候剛開始創業,沒有車,工業園區也沒有交通車,她從早上8點走到下午六點回來,回來脫襪子時,每天都是最難的時候,絲襪和磨破皮的血沾在一起,一撕下來就鑽心的疼。

每次林子怡看到林子玲面無表情的把沾了血的襪子狠命地撕下來的時候,她的心就縮着疼。為什麽?為什麽林子玲,一點也不感覺疼,難道那個男人把她的痛感也帶走了嘛?那個嬌笑的撲在自己懷裏,叫“姐姐”的那個妹妹是不是真的在五年前就死了?現在這個人還是她嘛?

想到這裏,林子怡的眼眶又有點紅了。

“你有事嘛?沒的話,我就回去睡覺了。”林子玲不太自在的扯扯自己的衣服。

看她扯了下身上那件廉價的破衣服,林子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給你。”林子怡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丢到她面前。

“什麽?”

“去買點好……,額,新的衣服穿,這件穿了五年了,快破了。”

“嗯。”她把錢收下。這個工廠雖然是在她的姐姐名下,不過,老姐在報酬這一塊從不虧待林子玲,盡管她對自己比較苛刻。

“好。”林子玲拿了資料趕緊的走了。

看着妹妹倉皇逃走的樣子,林子怡的心情很不好。沒一會,打掃的阿姨敲門進來打掃,每次姐妹倆吵完架,辦公室就被怒氣的林子怡搞得一塌糊塗。所以阿姨們養成習慣來打掃了。

她停下手下的工作,慢慢地從辦公桌抽屜的最深處拿出一張照片,那是她和林子玲的合照。照片上的林子玲長發披肩,眉目如畫,唇不點而朱,膚如白雪,穿一襲長裙,說不出的飄逸,空靈,就連她這個大美女都比不上。

“哇,老板,你還有一個妹妹?這個好漂亮啊!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姑娘。”阿姨不小心地看了一眼,驚為天人的叫起來。林子怡苦笑了一下,“我只有林子玲一個妹妹。”

“你說這個是?”阿姨張大嘴巴,用手指着林子玲離開的方向,不敢相信。

“是的。”林子怡鄭重的點點頭。

照相的地點是林子玲的母校D大,在那塊全國最著名的草坪,背景是那個終生在為國家獨立富強而四處奔波的偉人,林子玲笑得那樣甜,她緊緊的摟着林子怡,開心的笑容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那個人才是她妹妹,當年風靡D大的校花,學霸。大一就拿到全額獎學金和兩年全校才一個名額的陳玉林獎學金,獲得了去美國作交換生的名額,在電視臺的采訪下依然不緊不慢,妙語連串,風華絕代的人,那個才是她的寶貝妹妹。想到這裏,一滴,兩滴溫熱的液體掉在照片上,眼前一片模糊。

我親愛的寶貝妹妹,你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好起來啊!你才二十六歲,難道要這樣過一輩子嘛?林子怡抓着照片的手,用力的握起來,久久不能放開。

林子玲倉皇逃出辦公室,在門口撞上廠長。廠長是一位五十多歲很和藹的高級工程師,他對這兩姐妹倆相當好,打心底喜歡這兩個勤力,漂亮的兩姐妹。雖然說,這個妹妹現在的樣子和當初自己看到的時候大相徑庭。不知道有哪個慧眼的男人能看到這個女人的隐藏的“內在”美呢?

“去哪?急急慌慌的。”廠長看林子玲一副逃命的樣子,“挨罵了?”

“嗯。”林子玲晃晃手上的資料,“我先出去了,有活幹了。”故作輕松的腳步漸漸遠去。對于她來說,有工作做比坐在辦公室無病呻吟,胡思亂想來得好得多。

幸運的是冰姐回來了,林子玲很快就把合同簽好了。

林子怡沒想到林子玲又回到南星去“碰壁”了,這個妹妹真是個倔驢子。這樣的性格用在工作中當然好,可是用在感情裏,她嘆了口氣。看着林子玲放到桌子上簽好的合同,她也忍不住愣了愣。這個妹妹根本不應該在這家小廠裏屈就的,她愛憐的看着林子玲。

林子玲又開始看着窗子外面的那棵樹發呆,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林子怡看着這個自小就優秀的妹妹,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現在她應該在跨國企業做着金領,哪要來這麽個小企業自己跑單。輕輕地嘆了口氣,轉過椅子,也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那棵樹。

樹上,又多了個鳥窩,又有一對夫妻鳥搬過來了,左邊的樹枝上又發了棵新芽,嫩綠的,一點點的搖晃着伸出來。

“姐!”

“嗯?”

“你說那芽長出來的時候疼不疼?”

“疼吧,長大哪有不疼的。”林子怡意味深長的說。

“姐。”

“嗯。”

“我不疼,你放心。”林子玲很平靜的說。

“嗯。知道了。”林子怡在心裏嘆了口氣,拍了拍林子玲的肩膀。你哪裏是不痛,明明是哪裏都疼,哪裏都疼才會疼得沒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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