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柳長青輕輕巧巧一句話,倒幾乎将顧淵吓成了個結巴。
他慌慌忙忙說道:“不……不是我!真不是我!”
柳長青見他這般反應,先是一怔,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他起初還用手掩着嘴,要給顧淵留幾分薄面,後來細思下覺得顧淵此舉實在有趣,幹脆哈哈大笑幾乎嗆出了淚花。
顧淵這才發覺自己被柳長青輕易套了話去,只得以手掩面,羞赧不已。
柳長青稍緩下來,仍是笑着與他說道:“顧兄,這麽說來,前幾日我似乎給你出了個馊主意。”
顧淵嘆一口氣,心想那何止是馊主意,簡直就是要命的玩意。
柳長青又問:“今日怎不見你那徒兒跟着你了?”
顧淵道:“我趕他去面壁思過了。”
一句話不過說了一半,他便又是嘆息不已,也不知黎穆在那呆了一日,究竟是不是想明白了。
柳長青搖一搖頭,說:“此事就算是與顧兄有關,我也不改方才所言,你哪怕再憂心也并無多大用處,還不如順其自然便罷了。”
他想了一想,又說:“我見你那徒兒也是通情達理之人,你與其在此處唉聲嘆氣,倒不如将事情與他說清楚了。”
顧淵皺着眉,想起黎穆總是曲解他的意思,免不了嘆氣道:“我與他根本說不清楚。”
“我看不是說不清楚,是你徒弟性子耿直,而你說話又愛拐彎抹角。”柳長青笑道,“想必他根本聽不懂你的彎彎繞繞。”
顧淵一時無言,細細想過,只覺柳長青所言不假,黎穆或許真的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柳長青又問:“你可曾直截了當地告訴過他,你并不喜歡他?”
顧淵想了一想,嗫嚅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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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便是你的不對了。”柳長青道,“你的心思不是書也不是紙,沒有白紙黑字地寫出來,別人自然讀不了,你一句話也不肯說,他又怎麽能明白你的意思呢?”
顧淵蹙眉問:“那現下……我該如何才好?”
“我方才已說過了,去與他說清楚。”柳長青嘆道,“而後,順其自然便是了。”
……
顧淵回到那山野鄉村,黎穆果真還站在那對夫婦的院外,他垂着頭耷拉着耳朵,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大約是擔心為人所察覺,便用了些障眼的術法,普通人看不到他,顧淵卻看得真切。
他幾步走過去,黎穆聽見了聲響,便擡起頭,一眼望見他,眼中仿佛一下便有了神采,身後的尾巴抑不住輕晃着,匆匆提步跑了上來,忽又想起顧淵此時正生着他的氣,舉止便拘謹了幾分,小心翼翼喚:“師父。”
顧淵點頭應過,他心中仍想着柳長青所說之事,當下只是問黎穆道:“你可曾想清楚了?”
黎穆老老實實回答他:“想清楚了。”
顧淵沉默不言,他帶着黎穆走出這山村,一路徑直回了死陣,又将房門一鎖,确信那愛嚼口舌愛絮叨的守陣獸聽不見二人談話,這才問黎穆道:“你想明白了什麽?”
黎穆仍顯得有幾分猶豫,大約是害怕自己說錯話後又惹顧淵生氣,他仔細想了想措辭,扯着自己的袖口,小聲說道:“人世間的夫妻情愛與我所想的的确不同。”
此言一出,顧淵便松了一口氣,想黎穆倒并非是無藥可救,他現今既覺出了不同,那便是明白他所說的喜歡不過是對師長的親近,絕非是情愛之意。
黎穆往下道:“他們昨日吵了架,那人一氣之下打了妻子一巴掌。”
顧淵一怔,不懂黎穆為何突然這麽說。
“他妻子哭了一日,到晚上時,又與他和好如初。”黎穆顯是十分不解,“我不明白,若是相愛,為何要打她?打完之後,為何忽然便和好了?”
顧淵曾聽家中仆役閑談時說起夫妻打架吵架本是常事,可他父母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算偶因小事有了争執,總有一人會率先認錯,從不曾鬧過紅臉。他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夫妻吵架會動起手來,自然無法去回答黎穆的問題。
黎穆皺着眉頭,像是在仔細思索着什麽,最終偷瞄顧淵一眼,低聲喃喃道:“我是絕不會與師父動手的。”
顧淵只覺他此言的言下之意有些不對,黎穆方才所說的不同難道指的是這一件事?那便是說,他對自己,還是……
顧淵郁卒不已,開口詢問:“你可曾還明白了什麽?”
黎穆擡眸望了望顧淵,小心翼翼道:“昨晚上……”
顧淵問:“怎麽了?”
他語調一頓,垂下眸去,低聲說:“沒什麽。”
顧淵被他這一句話弄得摸不清頭腦,他在屋內踱了幾圈步子,決定還是按着柳長青所說的辦法去處理此事,躊躇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走到黎穆面前,說:“你應當明白為師的意思。”
黎穆微有錯愕,似是仔細想了想他話中的意味,而後搖頭道:“徒兒不明白。”
顧淵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既為不倫之戀,為師斷不會答應此事。”
黎穆似乎并不驚訝,卻仍是垂下了尾巴,神色黯淡:“徒兒明白了。”
顧淵仍有些放不下心來,又見黎穆神色如此,更是不忍,他咬一咬牙,狠下心道:“你父母之仇未報,本不該将心思放在情愛之事上,今後為師若發現你還有這種心思,定要重罰于你。”
黎穆低聲道:“是。”
顧淵揮一揮手,要他離開,自己走到桌旁正要坐下,卻見黎穆一動未動,不由又開口問他:“還有什麽事?”
黎穆委屈着說:“師父可是因此讨厭我了。”
他語調間帶了些撒嬌的意味,一雙毛茸茸的尖耳朵已完全向後耷拉了下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擡眼小心翼翼地去瞧顧淵,一雙眸子如同幼狼一般,只顯得天真良善。
顧淵下意識便脫口道:“沒有。”
黎穆似是開心了一些,他搖了搖尾巴,顧淵忽而便覺得手癢至極,忍不了伸出了手,摸一把狼耳朵,那耳尖還在他的掌心蹭了蹭,甚為惬意,什麽不快都被他甩到了腦後去。
黎穆蹭着他的手心,一面喃喃道:“師父不讨厭我便好。”
顧淵嘆一口氣,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心軟,卻的确狠不下心來,黎穆身量較他要高出不少,他伸手去摸黎穆的耳朵,時間長了,便覺得手酸,幹脆縮回手來,又見黎穆可憐吧唧地望着他,只好又伸手拍了拍黎穆的肩,說:“為師有些困了,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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