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但求相望

清歌找到儲秀宮的時候天色已近昏黃，風吹得也較中午更緊，她攏攏身上的裘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進了院子，裏面靜悄悄的，沒有什麽人氣，雪還滿滿鋪着，沒有人掃。

一路無人，這儲秀宮更是清冷的很，直到走到她原來居住的小房子前，才顯現出來一道小小的影子，那一點點的，可不正是小碧。

她縮在門前的石燈旁，緊緊地一坨，一動一動地，很是專心，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清歌躲在一邊的竹林後偷偷看着，能起身，能動，能蹲着，看來身體沒有什麽大礙了，蕭衍之沒有騙她。心中的大石頭落地，玩心也就起了來，想去吓上她一下。

清歌蹑手蹑腳的走過去，想着馬上就能看到小碧詫異的表情，心中一陣激動。可是伸出手，還未來得及碰到小碧，她自己的肩膀就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下。

清歌被吓得驚魂未定，憤怒地轉身，竟然敢吓她，她還沒成功呢，真是碰上了，看她不罵死他！話已經醞釀好，正要脫口而出，可是眼前卻是一片紅色，她定睛，剛剛燃起的小宇宙瞬間就熄滅了，因為拍她肩膀的，不是旁人，正是紅衣。

她對紅衣很有親切感，但還有着一絲怕，就像是調皮的小妹看見嚴肅的大姐一樣的情感。于是原本轉身時候的兇神惡煞，在看到紅衣的一瞬間便消失的一幹二淨，清歌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嘿嘿的幹笑了兩聲。

“小姐。”身後小碧軟軟的叫她，那聲音裏滿腹的委屈，清歌聽到急忙回身。

小碧已經站起身來，低頭立着，雙手拳頭緊握，身軀輕輕顫抖着。

“小姐，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她過來抱住她，在清歌懷裏來回蹭弄。

“傻丫頭，你怎麽會這麽想？小姐怎麽會不要你？”

“因為……因為昨天皇上把小姐帶走了卻把小碧一個人丢在這裏，李公公他給我派了名醫女，說小姐不會有事，可就是不讓小碧去找小姐，小碧好害怕。”

“怎麽？小碧怕皇上欺負我呀？”她不正經地問她。

“小姐……”小碧臉色發窘，為難的紅了面頰，“皇上的臉色，好可怕啊，小碧當時都覺得他要是再多呆幾秒，我就沒辦法呼吸了。”

“所以，所以小碧就想着，要在這裏等……”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道最後，又默默抽噎起來。

清歌揉揉小碧的臉，心中感慨，手感真好，說：“怎麽會？我覺得皇上是個蠻好相處的人啊，雖然讓人看不透，再說，你看，我不是一好就來找你了，怎麽會不要你？”

“來，身上還痛不痛？”

“不痛了，小姐。”小碧躲着清歌要檢查的手，搖頭道。

“那就好。”清歌握着小碧的手，瞥見她身後有一團東西，問道，“小碧，你剛剛蹲在那裏在幹什麽？”

“沒……沒什麽。”小碧結結巴巴地回答她，趕緊退後兩步，擋住清歌看向她身後的目光，眼神躲閃，有些羞怯。

小碧防的嚴實，清歌左蹦右跳怎樣都看不到。可是她常相思可不是這麽容易就會放棄的人，她無限忐忑的短暫一生可就只有這麽一個優點，那就是撞了南牆也不死心，不然她也長不了這麽大，眼珠子咕嚕一轉，清歌“哎呦”一聲捂住腿彎，就要摔在地上。小碧果然中計，見她叫痛，急急忙忙跑了過去，把那身後的玩意兒通通抛在了九霄雲外。

所謂關心則亂，不過如此。

清歌抓住機會，一貓腰從她身邊跑了過去，站在那奇怪東西面前。

白白的，小小的，肥肥的一坨，原來是個小雪人。

“這個，是你堆得？”

“那個，小碧想着小姐要是不來，就堆個雪人暫且陪我。”小碧将嘴巴一嘟，撒嬌似得道。

“可是，我哪有這樣醜？小碧你這是打擊報複。”清歌指着那雪人，歡快地笑着。

小碧臉色微囧，臉頰紅撲撲的，正待要解釋什麽，一旁一直站立着的紅衣卻打斷了她。她一把拉住清歌的手臂，拉着她飛快向前走去，“常清歌，我有話對你說。”

踉跄着被她拉着走，清歌疑惑，紅衣似乎有些不大對勁，她素來冷面，從未像今日這般焦急和……不安。

走了好遠的路，紅衣才在一方隐秘假山處挺住步子。

“常婕妤。”紅衣放開清歌的手，面對着地面，嘴唇蠕動許久，才緩緩開口，吐出這麽幾個字。

她臉色神情凝重，仿佛有什麽難言的苦痛，“有件事，我想求你。”

她這般說話，清歌很不習慣，紅衣素來清傲，平日裏那次不是連名帶姓的直呼其名，現下她這樣叫她，看來，她今日所求之事恐怕是并不簡單。

婕妤這封號，早晨才下了旨意，還不到一天的功夫，竟是整個內宮都知道了，這傳播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她心想，這倒是可以同現代的網絡電視相媲美了。

不再玩笑般說話，清歌斂了笑意，看着紅衣說：“有什麽事你說吧。”

紅衣确實并未答話，沉默半天，竟忽然跪在了她面前。

“求你，讓我做你的女官吧。”

“不是要什麽高分位的女官，一個最為普通低等地宮女就可以，若還是不行，就是打雜的丫頭也好，只是求你，讓我離開這儲秀殿。”

“為什麽？”清歌問。“選秀，進宮，努力被皇上選中，然後成為皇帝的女人，一生富貴榮華有何不好？你為什麽偏偏願意去做一名小小宮女？”

“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做皇帝的女人的，或許你所說的榮華富貴是大多人所想要的，可是，我不願意做秀女。”紅衣神色痛苦，似乎在努力掙紮着什麽。

清歌見她心中複雜，略一沉思，忽然間明白了什麽。

“你……有意中人？”

聽到這話，紅衣猛地顫了一下，嘴唇輕輕發抖，眼中閃過掩不住的慌亂不知所措。

良久，她稍稍平靜了一些，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緩緩說，“他，是我只能觀望的人。”

“是他救了我，他說我有一張倔強的臉，那眼神很好，很适合活下去。他是那麽高深的一個人，我心裏很清楚，我不配和他并肩而立，可是我只是想遠遠看着他啊。他一個人時候，在梅花林裏吹簫撫琴，臉上的神情是那般寂寞，但在人前，卻又總是裝的玩世不恭風輕雲淡風輕，我是那麽想要守着他，可是，為什麽我要進這個該死的地方！”

最後一句她說的狠絕，眼中的憤恨盡現，沒有絲毫做作。

清歌伸手去扶她，“既然你不願，那麽為何要進宮？這麽不情願，為什麽當初不拒絕？”

“拒絕？”紅衣甩開清歌的手，嘲弄的輕笑着看她，“只要拒絕就可以不用來嗎？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倘若我不來，那麽我只有死，他說不定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我不想死，可若是讓他因為我而受傷，那麽我寧願死。”

“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夠由着自己選擇的，就像在這件事情上，我再怎麽不情願，我也願意用這來換取他安好。”

“那他呢？”清歌向前走了一步，與她目光相接，“你為他付出了這麽多，他卻什麽都不知道，那麽這種不知道的犧牲有什麽意義。”

“當然有意義！”紅衣打斷她，“我本就不求他知曉，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

“既然心甘情願，你現在這樣求我，又是為了什麽？”

“我……我不知道。”紅衣被她問住，無助地低下頭。

“因為你在後悔。”清歌擡起紅衣的下巴，不許她逃避，“你後悔了不是嗎？你愛着他，為他犧牲，你說是心甘情願？可還是不想在另一個男人身邊去阿谀讨好。”

“你說的對，我是不願意在另一個男人的阿谀讨好，可是我并不後悔。”紅衣沉默良久，還是開了口，“我不能與他在一起，現在也沒有辦法遠遠看着他，那我只能去想他，在無人的地方，用盡歲月去思念他。”

清歌被她的話說的心裏酸澀，“那你就去找他好了，找到他，告訴他你的心意，總比一個人守着的好。”

“找？我拿什麽找？又憑什麽找呢？”紅衣自嘲的勾起嘴角，喃喃道，“進了宮的女人，想要出去哪有那麽簡單。而且，就算我找到了他，也是沒有什麽用的。他，有心愛的人啊。我與你不同，我不是你，我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讀過什麽書，也沒有一雙對我百般呵護的父母，像我這樣什麽都不擁有的人有什麽資格去找他。他愛的女人那麽好，我沒有争就已經輸了。”

“剛進宮時，我雖不願，卻還有着一絲僥幸的竊喜，我以為，只要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就會漸漸忘了他，可是這鎖住我自由的朱紅色高牆，卻怎麽也沒有辦法鎖住我的心，常清歌，我是那樣的想他。”

她說着竟然跌坐在了地上，面頰上兩行清淚緩緩滑下，她捂着臉，雙肩不住地抖動。

她在哭。

紅衣，是她弄哭的嗎？清歌不知所措，看她哭泣，她知道她心中苦，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紅衣也會哭，她看起來倔強，像是雷打不動的泰山石，可如今，她卻哭得這樣狼狽，那麽紅衣對那個男人，定是萬分真心。她愛他，非常愛，愛到沒有辦法不去愛的地步，這委屈她忍了這麽久，如今終于爆發出來，再也止不住。

清歌沒有談過戀愛，對于紅衣口中的愛情了解的并不透徹，她不明白，為什麽有這麽多的人會因為這樣多變的情感而抛棄生死，她想，若是自己，即使再愛，也不會像紅衣這樣傻。可是，覺得別人傻的人往往會更傻。

清歌在紅衣面前蹲下，去掰她的手，她将手中手帕放到她手中，說，“紅衣，我還沒有愛過誰，你口中所說的情愛，我還不懂，但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幫你的。”

“真的？”聽到清歌的話，紅衣追問，握着手帕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當然。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去做。因為你說的很對，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心甘情願去做皇上的女人，因為我也不願。”

作者有話要說： 少女的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