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假裝一聽

喻思柏失眠了, 在不需要倒時差的休息日。

早上六點，他徹底放棄入睡這一想法，起床打開窗戶通風, 換上黑色沖鋒衣下樓, 出門晨跑。

靜谧的街道尚未蘇醒, 天光已亮。

歲暮天寒的時節過去，街邊的懸鈴木抽了新芽, 初春的空氣少了幹燥, 多了濕意, 呼吸間滿是清冽。

喻思柏戴着耳機，神色冷然, 黑色沖鋒衣沒拉到頂，松松垮垮地敞着領口, 露出半截鎖骨。

他目視前方, 調整思緒和呼吸。

耳機裏是舒緩的輕音樂，卻越聽越燥。

春堂路的洋房區是正經的富人區, 豪車是标配, 偶爾駛出幾輛漂亮的超跑，短暫地為他停留幾秒。

其中一輛保時捷大膽熱情, 女人降下車窗，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有更大膽的, 直接打量着他的身體笑盈盈地問：“帥哥，住這兒？”

喻思柏散漫地瞥過去一眼, 眼神明明白白地寫着“我對你沒興趣”，彼此心照不宣的信號, 對方并不過多糾纏, 只是用轟鳴的音浪将他甩在身後, 發洩這一時的不滿。

一小時後，喻思柏繞彎一大圈，回到懸鈴木大道。

初升的金色日光跳躍在枝頭，光斑輕靈，尚有涼意的晨風吹在剛運動過的身體上，很舒服。

他輕舒一口氣，吐出胸口郁氣。

離33號近了，透過鐵門，一道白色纖細的身體慌忙地往外跑。跑到半路，停下來單腳站着，彎腰去扣另一只翹起的腳上的鞋子，單腳站不穩，沒一會兒就開始原地搖搖晃晃地跳。

“……”

笨得都不知道扶一下牆，傻透了。

喻思柏幾步跑到門前，停下來輸入密碼，門打開的時候，岑青檸剛站穩，擡頭看過來。

那張漂亮的小臉笑起來：“早上好，喻機長。”

喻思柏和她清澈的眼對視兩秒，輕喘了口氣，聲音裏有運動後的啞意：“這麽早去上課？”

岑青檸點頭：“我要去趕公交車。”

喻思柏微頓，昨晚進車庫他沒看到多餘的車。

難以想象，岑義謙的掌上明珠是這麽個性格，确實如傳言所言，她太過低調，沒有半點兒名媛派頭。

他瞥了眼腕表，問：“快遲到了？”

岑青檸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乖巧道：“現在去趕車就來得及。我要走啦，你記得吃早餐，晚上見。”

說着要走，腳下卻不動，仰着小臉等他。

喻思柏和她對視兩秒，吐出兩個字：“早安。”

男人帶喘的聲音又低又啞，像低沉沉大大提琴音符撞進耳廓，耳根發麻，一直麻到指尖。

岑青檸聽得臉一紅，急忙跑走了。

黑色長發迎着風飛舞，瑩白的小臉籠罩在晨光裏，渡上金色光芒，一抹嫣紅如枝頭初綻的花。

喻思柏一句“我送你去”卡在嗓子裏，看着她背影消失，回到洋房，廚房裏有清甜的焦香。

岑青檸烤了面包，做了煎蛋。

漂亮的餐盤邊留了一張便利貼。

喻思柏靠近餐臺，修長的指節拎起這張小紙，低眼看——

[這是我們成為室友的第一天，做了簡單的早餐歡迎你，希望你在這裏的日子輕松愉快(^_^) ]

落款是一個小青檸。

便利貼的最下面還有寥寥幾筆的Q版畫。

小人一身胖乎乎的機長制服，正抱着模拟艙機場呼呼大睡，安靜香甜，腳邊散落波音747的模型。

喻思柏靜靜看了兩秒，忽然彎了下唇。

小姑娘難纏歸難纏，但難纏得過分可愛，讓人無法招架。

岑青檸在東川一年多，已經習慣坐公交車的日子。

她大學專業是金融，這是岑義謙答應她出來上學的條件之一，一心惦記着日後她回去繼承家業

幸而，她雖然對管理公司興致缺缺，但對錢有興趣。

186路公交車開過11站，停在東川大學門口。

她從後門跳下車，腳步輕快地踏進校園，靠近教學樓時遇見專業課同學，同學詫異地說難得看她這麽精神。

岑青檸摸摸臉，今天似乎真的不困也不累，彎着眼笑了下：“昨晚睡得好。我們一起上樓吧？”

同學頗為詫異，岑青檸是她們專業第一，但為人低調，除了上課時間，在學校幾乎看不到她，很多人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偶爾有其他專業的人來蹭課，發現原來專業第一是個乖乖軟軟的小姑娘，眼裏只有學習。

岑青檸模樣精致，脾氣軟和，就是和人不親近。

學校和她走得近的人很少，容妍算一個。只是最近，聽說有一個富二代學長在追求她。

同學笑問：“最近心情不錯？”

岑青檸沒否認，她心情确實不錯。

昨晚，她低着頭說完那句“我在想你”，喻思柏半天沒有回應。再擡頭，他居然轉身跑了，只丢下一句早點睡。

想到那個僵硬的背影，她就高興。

同學觀察她的臉色，試探着問：“你和喻思楊在一起了？”

岑青檸微愣：“沒有，我有喜歡的人了。”

樓道裏都是來往上課的人，聽到兩人對話的人都默默地拿出了手機，和別人分享八卦。

不出一上午，富二代追求專業第一未果的消息傳遍了學校。

喻思楊作為當事人，當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他剛打完一場球，直接走到水槽邊俯身，冷水嘩嘩而下，沖完甩了甩黑發，一點兒沒有冬天的自覺，看得人牙齒打顫。

陳循倚在牆上打趣：“誰膽子這麽大，敢撬你牆角。”

喻思楊随手抹去一臉水漬，冷哼道：“不是有人膽大包天，就是小辣椒從中作梗。”

陳循悶聲笑：“要我說，你從了小辣椒算了。小辣椒除了霸道點，哪兒不好了？”

喻思楊黑了臉：“別煩。走了，去等檸檸下課。”

陳循聽他一口一個“檸檸”，搖搖頭：“我看你就是自尊心作祟，追不到才纏得緊。說是追了那麽久，才見過幾面啊？連個熟悉朋友都算不上。”

喻思楊：“你不說話能死啊？”

陳循繼續賤兮兮道：“你了解她嗎？知道她畫什麽漫畫嗎？上回買來的漫畫看過嗎？”

喻思楊：“……”

陳循作為喻思楊狐朋狗友中最鐵的那一個，也最了解他。明明喻思柏珠玉在前，這棵小白楊硬生生長歪了，唯一的樂趣就是吃喝玩樂，随心随情，說難聽點就是沒心沒肺。

前兩天喻思楊買了岑青檸的漫畫，随手分了一套給他。

他原本沒在意，就在車裏放着。直到上周末出去玩，路程遠，随手拿起來翻了翻，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整個周末他都陷在裏面了。

菠蘿罐頭的漫畫世界恢宏而奇妙，充滿了冒險與奇思妙想，即便是微小的人物也擁有細膩的情感。

能畫出這樣漫畫的人，絕不會是傻白甜。

既然不是傻白甜，自然也看不上喻思楊。

陳循拍拍喻思楊的肩，嘆了口氣：“你要追青檸妹妹，還是多讀點書吧。趕不上你哥，總得趕上我吧？”

喻思楊直接踹了他一腳：“有病就去吃藥，說點人話！”

他不怎麽爽，決定今天晚上就回去看漫畫。

岑青檸下課後沒等到容妍，先等來了喻思楊。

高大的男生插兜站在陽光下，英俊朝氣，和喻思柏有幾分相似的眉眼更為桀骜不馴。

“檸檸！”他招了下手。

岑青檸能感受到周圍的人群視線，她自然地走近，和喻思楊兩人打招呼，喊了聲學長。

喻思楊笑道：“中午一塊兒吃飯？”

岑青檸猜到他是因為上午的傳言，沒拒絕，只道：“我約了容妍，方便一起嗎？”

喻思楊當然方便，他們都認識。

容妍來找岑青檸是為了打聽新漫畫，見到喻思楊就知道今天漫畫是問不成了，或許能聽點兒八卦。

喻思楊訂了一家高級餐廳，能俯瞰大半個東川。

陳循和容妍都是聰明人，吃得差不多了，就借口去觀景臺看景，把空間留給了岑青檸和喻思楊。

喻思楊把甜品端到岑青檸眼前，貼心道：“這裏最出名的甜點，女孩子都喜歡。”

岑青檸用叉子戳了下蛋糕上紅豔豔的小果兒，認真問：“你帶很多女孩子來過嗎？”

喻思楊有點尴尬：“……也沒幾個。”

岑青檸眨眨眼，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聽說早上的事了？”

喻思楊見她這麽坦誠，便直白道：“對，聽他們說你有喜歡的人了。是真的嗎？”

岑青檸朝他笑了一下：“是真的。”

喻思楊：“……”

靠，他失戀了。

喻思楊的喜歡和不喜歡都很簡單，他是潇灑利落的性格，不走心也不糾纏，向來奉行好聚好散。

“那我們還是朋友吧？”他問。

岑青檸卻遲疑片刻：“當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喻思楊怔了一瞬：“不介意什麽？”

岑青檸托着下巴，苦惱道：“暫時是秘密。”

至于到底是什麽秘密，喻思楊無從得知。

當晚，他喊了一幫人去“島上”，度過這失意又失戀的一晚。因為他連對手都不知道是誰就輸了。

“我哥和禮安哥呢？給他們打電話。”

喻思楊心中苦悶，亟需哥哥們的安慰。

陳循翻了個白眼，就他矯情，不就是追個女孩兒沒追到，也沒見多用心，還演上了。

陳循挨個打電話，先是周禮安。

他攤攤手：“禮安哥加班，老工作狂了。”

再是喻思柏，沒幾句就挂了電話。

他嘆氣：“你哥說沒空。”

喻思楊哀嚎一聲，連打臺球都提不起勁，跟一條脫了水的魚一樣癱在沙發上，半死不活。

他哥不理他，他哥也不愛他了！

春堂路洋房，廚房亮着暖黃的燈。

喻思柏穿着居家服，閑散地穿梭其間，姿态優雅，動作不緊不慢，顯然是享受其中。

最後一個湯下鍋，他看了眼廚房的鐘。

六點十七，岑青檸這個點該回來了。

今天家裏的阿姨來過，見到喻思柏一點兒不意外，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說檸檸都和她說了，家裏來了個能幹的機長。

兩人簡單聊了聊，阿姨把岑青檸的課表給了他。

家裏阿姨不負責三餐，只負責清潔。

她說岑青檸喜歡自己做飯，所以她的日常工作除了衛生外，就是負責把冰箱填滿。

他看過課表，岑青檸晚上都沒課。

阿姨說她下課就會回家來，不怎麽愛出門玩兒。

喻思柏剛蓋上鍋蓋，電話響了。

陳循的電話，不用接就知道是喻思楊的事。

電話剛接通，陳循便壓着聲道：“柏哥，阿楊失戀了。讓我喊你出來陪他喝酒。”

喻思柏眉梢輕挑，帶着興味道：“失戀了？”

陳循憋着笑：“今天早上我們學校傳遍了，青檸妹妹有喜歡的人了，阿楊親口去問的。”

喻思柏輕眯了眼，随口道：“沒空，看着他點兒。”

小姑娘動作夠快，昨晚把他騙進家門，今天就和喻思楊撇清了關系，一點兒不留情。

他無法否認，她很聰明，也很狡猾。

不過十分鐘，門口有了動靜。

鐵門打開又關閉，門口鎖眼轉動，一聲輕響，她關上門，換上拖鞋，地板上便有了啪嗒啪嗒的聲響。

不多時，一樓的燈逐盞亮起，屋內盈滿光輝。

她輕快地喊：“喻機長？”

腳步聲離廚房近了。

開放式廚房，喻思柏一擡眼便看到她探着腦袋看過來，白色毛衣襯得她唇紅齒白，面容恬靜。

對上他的視線，那張雪白的小臉便有了笑意。

“你在做晚飯嗎？”她小跑着過來，鼻翼翕動，踮起腳看向廚臺，“聞起來好香。”

喻思柏瞥了眼她烏黑的腦袋：“禮尚往來。”

岑青檸抿了下嘴，乖巧地笑：“熱個面包不麻煩，煎蛋是順便的。做晚飯太麻煩你了。”

喻思柏眉眼懶懶，順着她的話往下接：“就這一次，以後各吃各的。”

岑青檸：“……”

她悶着臉，小聲地“哦”了聲。

喻思柏無聲一笑，倚在臺邊聽熱湯冒出咕嚕嚕的聲音，視線裏那道身影跑上了樓。

等她再下來，換上了舒适的長裙。

和昨晚幹淨白色的毛茸茸不同，今天這條花哨的像第一次見她時穿的那件lo裙，裙擺上淨是繁盛的花朵。

喻思柏移開眼，看得他眼睛疼。

果然是公主，裙子花裏胡哨不夠，連私人飛機都那麽花哨。

喻思柏和岑青檸的第一頓晚餐。喻思柏奉行食不言的準則。至于岑青檸，他掀起眼瞥了一眼，小姑娘瞧着窗外，不知道出什麽神。

喻思柏偏頭看窗外，夜色黯淡，院牆上四季翠綠的藤蔓往上攀爬，蜿蜒出無數條登雲梯。

沒花沒月色，單純在發呆。

岑青檸的确在發呆，思索怎麽好好“使用”喻思柏。

他是她聘請來的機長，但她有飛行恐懼，幾乎不會使用那架飛機。而喻機長迷戀飛行，顯然不能讓他在家幹坐着，一個月總得飛兩趟。

借給別人用用？似乎也行。

想完在明面上怎麽“使用”喻機長，輪到了暗面。

她悄悄擡眼，喻思柏不穿制服時，私下偏愛休閑運動類穿着，今天穿了件灰色運動衛衣，簡單又有朝氣。

她的少女漫，機長第一次出場應該是什麽場合？

她的機長又是怎麽長大的？

岑青檸想入了神，偷看逐漸變得光明正大起來，一雙眼望在喻思柏臉上，像小漩渦要把人吸進去。

喻思柏擱下筷子，擡頭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屈指輕扣了扣桌面，嗓音慵懶：“吃完再看。”

“啊？”

岑青檸茫然回神，沒聽懂他的話。

喻思柏姿勢閑散地往後一靠，雙手抱臂，眸光淡淡地注視着她，随口道：“人都在這兒了，什麽時候看不行？”

岑青檸眼睛一亮，真心道：“你真大方。”

喻思柏下巴微昂：“吃飯。”

岑青檸認認真真把飯吃了，喻思柏不需要她洗碗，便去院子晃了兩圈消食，再回來寫作業。

喻思柏從廚房出來，便看到小姑娘乖乖地坐在地毯上敲電腦，邊上是她的專業書，筆記漂亮整潔。這是他在家永遠看到不到的畫面，喻思楊不是在打游戲，就是在想怎麽幹點兒大事震驚全家。

他拿起車鑰匙，道：“我出去一趟。”

岑青檸轉頭眼巴巴地看着他，又往鐘表上一看，示意他別忘在她睡覺之前回來。

喻思柏勾着車鑰匙晃了晃，下颔輕點。

喻思柏開車回了趟家。家裏沒人，喻思桐在學校上晚自習還沒回來，阿姨提前在廚房熱好了夜宵。

家裏只有一間卧房，喻思桐沒住他的卧室，住在收拾出來的一間小書房裏，平時也不亂跑，到處都很幹淨。

他回房整理了幾件衣服和鞋子。

準備離開時，喻思桐回來了。

高三生學習辛苦，他們家這個小女孩雖然不愛說話，但總是精神奕奕的，臉上很少有疲憊。

她見到家裏亮着燈，愣了一下。

“堂哥！”喻思桐雙眼晶亮，“聽說你又能飛啦？”

喻思柏簡單道：“暫時是。”

喻思桐是個合格的飛行迷，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湊上去問東問西，一個月能飛幾次，需不需要重新學習新型號的飛機駕駛，那位瀾江明珠到底長什麽模樣。

喻思柏挑着問題回答：“不用重新學。這周我去西雅圖接她。”

喻思桐愣了一下：“接誰？”

喻思柏微頓，想起那架屬于公主的花冠的波音747，無奈地溢出一聲笑：“公主。”

作者有話說：

檸檸的使用喻機長：偷偷畫他。

喻思柏的使用喻機長：開始脫衣服（bushi

本章飛行小貼士：

不同機型差異極大，從一種機型改飛另一種機型，意味着需要進行漫長的課程學習跟模拟機訓練。想改飛另一個機型，或是從副機長開上同一機型的機長，都要接受完整的訓練計劃，需要複雜的資格認證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