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少主若是實在忍不住,不妨趁着莊主受傷,用軟骨散将他困住,到時候自然能得償所願……

直到傅綏走出涼亭回到自己的屋子,趙管事說過的那句話仍然在他耳邊不住回響。他灌下一大茶壺水,心口仍然有股燥熱不斷蒸騰。

在趙管事那句話說出來之前,他心裏從未有過那種念頭,可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那種龌龊的想法就像是在他心裏紮下了根,無論他怎麽去抑制,都無法忽視自己心頭的蠢蠢欲動。

不能!不能!他怎麽能做下那種禽獸不如之事!

鋪在桌上的綢布被他五指拽得皺得一團,傅綏砰的一聲将茶壺放下,轉身去了耳房。

半個時辰後,他披着一頭濕發從耳房裏出來,又用內力将頭發烘幹束好,收拾得整整齊齊才去了臨訣那裏。

傅綏到時,廉貞已經離開了。他知道那位連道長在臨訣的安排下,住在了臨訣東邊的那座垂茗軒裏,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樓,打開窗子就能看到臨訣的整個院子。

傅綏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深深吸了口氣,才敲響了臨訣的房間。

屋內無人應答,片刻後,一個侍女替他開了門。

傅綏一眼望去,就見臨訣懶懶地躺在搖椅上,他手上的護腕都拆了,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屋內的侍女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傅綏也放輕了腳步,那個正替臨訣搖扇子的侍女見到他,半蹲着行了個禮。

傅綏揮手叫他們都退下,自己接過扇子輕輕在香爐邊上扇了扇。香爐上騰起的煙氣被扇子扇到臨訣面前,嗅到那股清淡的香氣,臨訣睡得更沉了些。

見狀,傅綏不由露出笑容,他坐在凳子上不動,就那麽拿着扇子扇了一個多時辰。

等到臨訣醒過來,看到的就是傅綏舉着小扇,小心翼翼替他扇風的模樣。他嘴角微微勾起,笑道:“都說了讓侍女來。”

傅綏笑道:“孩兒孝敬義父,天經地義。”

臨訣打了個呵欠,随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傅綏道:“申時已經過半了。”

“這麽快。”臨訣睜開的眼睛又閉上,似乎還十分困倦。

眼看臨訣又要睡過去,傅綏抿了抿唇,終是忍不下去了,他試探地問:“義父,有件事……”

臨訣閉着眼睛:“嗯?”

傅綏緩緩道:“晌午時,我見義父和那位連道長相談甚歡。你們……”他頓了頓,繼續道:“我觀那位道長相貌武功都好,就是太過冷清,以後……”

臨訣聽到一半睜開眼睛,側頭看向他,道:“有什麽話直說吧!”

傅綏小心道:“我晌午時,聽見義父說要跟那道人走?”

臨訣坐起身,應道:“不錯。”

盡管傅綏早就有所預料,然而當臨訣将這句話說出來時,還是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一記,“你當真要同他走?”

聞言,臨訣目光冷了些,“怎麽?”

觸及臨訣目光裏的冷意,傅綏稍稍冷靜下來,他搭在膝蓋上的手彎了彎,又展平開,解釋道:“不是,我并無他意,只是想問問為什麽?鑄劍山莊怎麽辦?還有……朱姨娘呢?義父不是很喜歡她麽?”

臨訣手指在搖椅扶手上敲了敲,道:“過兩天,我就宣布讓你繼承莊主之位,到時候鑄劍山莊,還有那些産業就都交給你了。至于朱姨娘,給她撥幾千兩銀子,買座宅子,再買兩間鋪子,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再嫁人。”

傅綏喉頭發澀,他艱難道:“為何?義父跟連道長相識才幾天?”

聽了他這話,臨訣微微笑了,“本來也不想這麽快,可誰叫那人偷了我的心呢?”

誰叫那人偷了我的心呢……

一直到走出臨訣的房間,這句話依然像句魔咒一樣緊緊纏在他頭上,令他頭痛欲裂,胸口憋悶到幾乎無法呼吸。傅綏走出十幾步,忽然身體顫抖地停了下來,躬身吐了口血,血箭射在長廊下的花草盆裏,将那一株木槿翠綠的葉子染得斑斑點點。

“少主!”湊巧看到這一幕的趙管事連忙奔過來扶住他。

“走開!”傅綏斥了一句,他手指不住痙攣着,等到慢慢平靜下來,嘴邊的血跡一驚幹了。

他用力抹掉血,再一次挺直脊梁擡起頭時,眼中那抹森寒之意簡直令人毛骨悚然,駭得趙管事後退了一步……

眨眼間申時已過,日頭漸漸暗了下來。傅綏坐在昏暗的屋子裏,見門口走過一個小厮,招來問了一句,“晚膳準備得如何了?義父最愛的那道湯做好了麽?”

小厮聞言詫異地看了傅綏一眼,見他大半個身子都坐在屋子的陰影裏,一動不動的,無端讓人有些害怕,他忐忑道:“回少莊主,晚膳已經備好了,菜色是莊主親自問過的,據說都是連道長喜歡的,眼下莊主正和連道長在問月亭裏用膳呢!”

傅綏聽了這話,沉默了許久,才道:“下去吧!”

那小厮聞言立刻躬身退了出去,等到走出傅綏房間好幾步遠,才劫後餘生般松了口氣。今日不知怎的,少莊主看起來好可怕啊!

而此時,臨訣正和廉貞坐在問月亭裏,面前擺了一桌子酒菜。

問月亭就在垂茗軒前面的園子裏,邊上臨着一片小湖,湖邊栽了幾株木槿。

臨訣讓伺候的丫環小厮都下去,自己倒了一杯酒遞到廉貞面前,“山莊裏的廚子曾經做過禦廚,手藝十分不錯,道長嘗嘗?”

廉貞對凡間這些沾滿了濁氣的食物已沒了什麽興趣,從前不知臨訣真實身份時還能勉強自己吃下,現在是看都不想看一眼。

臨訣見廉貞鎖着眉坐在那兒,筷子一動也不動,便笑道:“道長,這山莊裏那麽多人看着,你要是不吃不喝也不出恭,只怕明日這山莊裏就要流言四起了。”

廉貞聞言,想起那幾日為了在臨訣面前掩飾,硬生生在茅廁裏蹲了好幾次的情景,冷冷道:“大不了就用障眼法,不須極樂山神費心。”

臨訣含笑道:“既是如此,那幾日道長為何不對我使障眼法?”

廉貞被他這句話噎住,面色頓時更冷了。

臨訣面上笑意更深,他微微前傾,面具下的眸子牢牢鎖住對方,“還是說,在道長眼裏,我的地位比較特殊,特殊到即使以為我只是個凡人,道長也不願拿障眼法欺騙我?”

“你……”廉貞眼裏浮起幾分惱怒,最終也只吐出幾個字,“一派胡言!”

臨訣笑彎了眼睛,點頭道:“是是,道長生得好看,說什麽都對。”

廉貞:……

他心裏仿佛又湧起了晌午時那股滋味,可他又不曉得該如何描述,只能不上不下地僵在那裏,任由這個邪神在他面前笑得開懷。

臨訣笑夠了,忽然越過一桌子菜,将手伸到廉貞面前。

廉貞垂眸看着,面上一片清冷,心中卻有幾分茫然。

臨訣晃了晃手,道:“道長不查驗一下?萬一我背着道長暗地裏恢複修為怎麽辦?”

廉貞這才明白,他冷淡道:“不必了。”

天色越來越暗,被臨訣揮退的侍女上前将涼亭內的幾盞燈一一點亮,才又退出去。

暖黃的燈光落在廉貞臉上,他眉眼間的霜雪仿佛遇了陽光,緩緩融開,顯出柔軟的內裏。當然,臨訣知道這只是燈光造成的假象,他比誰都清楚,這些個天上的神仙,打着仁愛天下的名頭,實則一個比一個冷酷無情。

臨訣心道: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他會在廉貞對他動手的那一刻拔劍将他殺了。

不過照現在看來,眼前這位廉貞星君,倒比他想象中的有趣一些。

臨訣瞧着廉貞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久到廉貞都感覺到了異樣,他回視對方,面上帶了幾分疑惑。

卻聽臨訣輕笑道:“我剛剛在想,道長真是個好人,不但模樣生得好,脾氣好,心腸更好。我說這幾日修為減半,懇請道長寬限幾日,道長二話不說便應了。方才我請道長查探經脈,道長也推拒了,絲毫不懷疑我之前那番話。不是心腸好是什麽?”

廉貞:……

臨訣說這話時一直是笑盈盈的模樣,那線條漂亮的薄唇一直微微彎着,在黃色的燈光下仿佛暖得能燙化人心。廉貞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忽的收回視線,心道:他不是心腸好,只是在想這樣一個邪神,還有沒有可能将他拉回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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