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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王可不管“侍妾”如何震怒,推開身上猶依戀自己的“側妃”便利落地站定在衛止戈面前,一邊飛速系着自己的腰帶一邊急切問:“皇兄如何?”
衛止戈知道輕重,盡管氣得臉時青時紫,還是抖着手顫聲道:“陛下無礙,刺客已潛逃……你,你們這是……”
長安王立刻打斷了他,深思道:“既然皇兄無事,那就是說計劃一切順利。你能出宮找我,是因為刺客向城東方向逃了罷?離王府還有多遠?”如果所料不差,來的刺客應當是大巫遺孤中僅剩的一人,長安王殺死他兄弟,他一直對長安王懷恨在心,若刺殺皇帝不得手,便是拼了命也要來刺殺長安王的。
衛止戈這次卻不再說話了,哪怕他一向公私分明,但只要成璧身後的那個畜生還在他眼前晃,他就打定了主意不開口。哪怕刺客現在就跳下來,持匕刺向成璧,最多不過他以身相替便是,要他容忍這小畜生,卻是萬萬不可能。
雲麾使渾然不覺自己此刻的心情已經悲酸得近乎幽怨,長安王卻從他憤怒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什麽,讪讪伸手試圖再次将衛無鋒藏在自己身後:“先應對正事要緊,無鋒,你出去通知管寧,給那刺客留個空,好讓他來找我。”
雲麾使的怒火燒得長安王只覺自己臉上發燙,頭發絲兒都被他燒得燎了起來,空氣中還彌漫着一股尖酸刻薄的醋味兒,喝一口能致人死地。他只想趕緊把眼前的尴尬圓過去,然而速來貼心的衛無鋒這次竟然不肯配合!
衛無鋒使了個巧勁兒,繞過王爺身後直接站了出來,坦然接受雲麾使銳利眼神的洗禮,拱手對王爺有條有理地道:“王爺布局多時,管首領一向是最得您心的,不用屬下去傳話想來也能照應周全,屬下還是陪在您身邊為好。”
安成璧一聽這話,就吓得吸了口氣,他怎麽不知道衛無鋒和衛止戈吃飛醋這點像了個十足十,兩人都視管寧為眼中釘肉中刺,為了管寧的安全,他連忙道:“管寧是忠心,你是貼心,你不一樣,你比較得本王的心意。”
衛無鋒這才滿意,笑道:“那,王爺是允準屬下留在您身邊了?”
安成璧還沒思索出個拒絕的理由,衛止戈便忍無可忍開口,兩人将他夾在中間,怒目而對,誰也不肯向讓:“以你的粗淺功夫,你家王爺若是要你保護,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衛無鋒冷冷道:“有人武功蓋世,卻也保護不了王爺不中奇毒。”
“至少今時今夜,本官勝過你這豎子百倍!”
“屬下告罪,想來雲麾使有所不知,我家王爺不便動武,若您故意受傷,王爺定會出手,強行動武之下,屬下怕有人心懷不軌,必得在旁看顧才好。”
衛無鋒昂然對上衛止戈,分毫不肯後退,其他兩人卻是因這話而吃了一驚。
安成璧十分訝異,衛無鋒初見時溫順得甚至有點膽怯,何以忽然有了這麽大的膽子?究竟是恃寵而驕,還是什麽別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原因當然只有衛無鋒自己知道,他硬着頭皮做出生平難遇的忤逆之舉時,心裏也在發憷,但同時他在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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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有私心,王爺才剛答應自己能夠随侍身旁,他不想留給二人舊情複燃的機會,這更是一次試探,試探王爺到底把他放在了心上那一端。衛無鋒酸楚地想,哪怕此生也不能和衛止戈相提并論,但若能分得一半秋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
人說富貴險中求,情也是一樣。
而情網中的飛蛾,向來不吝于撲火。
衛止戈聞言,連聲叫好,而後似笑非笑看定安成璧道:“你聽聽,你的侍衛以為我是賊!我看你倒要小心,他留下礙手礙腳不說,若為搏你寵幸而走火入魔,先引刺客向你,而後再以身擋之搏你憐惜,萬一失手,那後果可是你承受得起的?”
“雲麾使大人真是高看屬下,屬下自知無能,做不到這麽困難的事。倒是您說得胸有成竹,想必已有腹案了。”
“——夠了!”
安成璧用力推開二人,腳下發力站定在寬闊處,立于燈下,将二人一頓斥罵。他先指着衛無鋒道:“本王的王府不留自作主張的人,你現在就出去,否則再也別想留在王府!以下犯上,成何體統!”
衛無鋒雖然被罵,但面帶喜色,王爺竟然沒即刻将他發落,這已經是偏袒了。
安成璧又轉向衛止戈,衛止戈見情敵挫敗,臉上的嘲諷還沒來得及收斂,便被安成璧的鋒銳言辭刮了個幹淨:“還有雲麾使大人,你來尋本王當以公事為要,本王私情如何,就不勞你操心了,本王的人,本王也自會發落,無需你挑撥離間。”
長安王一邊嘆氣一邊揉着額頭,從沒想過同時有兩個願意舍生保護他的人的這件事,居然比“刺客要來刺殺”還要危險。
三人一時僵持,衛止戈正要發怒,忽聽梁上傳來悅耳的男子聲音,低低笑道:“我卻不知,各位能替我排演出這麽多種刺殺方式,在此先謝過!”
一句既畢,滿室燭熄!
安成璧在聽到那聲音的一刻已有反應,火速擎得身邊的銀燭臺在手,同衛止戈在黑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并肩而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有一張柔韌的網撲頭蓋臉而來。安成璧拇指扪着燭臺雕刻精美的底座,手掌間抵着燭臺的細針,飛快向大網的繩結處戳去,連擊數百繩結,針挑之處,繩脫結解,但針頭也因網上的毒而變黑、融化,最終成為黑漆漆一團銀水,安成璧連忙甩脫了出去。
刺客躍下,卻是衛止戈在擋,他本欲殺了安成璧報仇,但衛止戈持刀而攔,兩人又配合精妙,摩肘交臂,身動形移,不斷從他的毒網和暗器下突圍,反而步步逼近了他。連衛無鋒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在心底叫好。
衛無鋒的功夫不到家,四周甫一變黑,他還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适應,但當他調整好自己想要助陣時,便發現那二人已聯手逼出了大網中的刺客真身。尋常人的三魂六魄之間尚有分歧,故凡人常活得左右為難,但他們二人卻似一道圓融神魂,渾然一體,同氣連枝。
衛無鋒的眼力只能得見房中刀光劍影,連自己好幾次差點被試圖突圍的刺客毒傷也不知,他才來得及分辨出衛止戈用的是哪一派刀法,這一場刺殺便已結束了。
管寧等人立刻入內回禀:“叛逆餘黨已清剿,請王爺示下。”
紅燭再燃,衆人這才看清那刺客的眉目。衛止戈和安成璧一看便知,這桀骜英俊得近乎妖邪的容貌,和南蠻大巫十分相似,想來便是那幸存的雙生子之一。衛無鋒沒有添亂,安安靜靜在一旁自保,畢竟就算人家吐一枝毒箭,都能毒死他好幾個來回。
衛止戈受了傷,管寧上前替他包紮,長安王擔憂地看了他一眼,衛止戈回以“無事”的眼神,兩人相對一笑。方才片刻并肩禦敵,在武将而言,便如身體水乳交融,一霎之間罅隙全無,是女娲煉石,裂天重補。
沉甸甸的情誼壓在肩頭,長安王沉吟了片刻,到底還是命人遞上銀絲手套,這才去試探刺客有沒有帶人皮面具,而後審慎地摘下手套。
刺客哂笑,昂頭吐出一口污血:“堂堂長安王,竟然如此貪生怕死!有戰時讓別人替你擋刀,連對付俘虜都要如臨大敵,哈!我堂堂南國居然是輸在你這種人的手上!”
刺客是雙生子中的弟弟,名喚優羅,兄長則名優昙,二人中兄長溫厚,激戰對敵時也不肯失卻仁義,城破後欲殉國,這才被衛止戈所擒;而弟弟卻是個狂放不羁的性子,一直在外游歷,手段狠辣,行蹤詭秘。
安成璧并未理會他的叫嚣,只一笑道:“閣下技不如人,也該有點認輸的風度。令兄那樣的潇潇君子,兵臨城下而不失風儀,居然會有你這樣的弟弟,也真是奇事。”
優羅恨毒地瞪着弑兄仇人:“你不配提他!”
這滿懷怨恨的巫師環視一周,最終将視線定格在衛無鋒身上,森然冷笑道:“我真是看錯了人,早知如此,我一躍下便該擒他為質。傷衛止戈看來是動不了你的心的,你真正在意的人,是他!”
衛止戈臉色一寒,強行運功壓下的淤血差點破喉而出,安成璧連忙摟住他,為他運氣。衛無鋒這次卻主動開口,淡然道:“雲麾使大人和王爺相交莫逆,情分無人可比,你之所以不擒他,不是因為王爺無情,只是你太弱打不過,所以才想着還不如捏我這只軟柿子。”
他不但替衛止戈解圍,還補了一句:“若我遭你所擒,必當自裁,絕不使王爺為難。”
此時王府內外除了有王府家将,還有衛止戈的人馬,若被刺客一語說得好像長安王和雲麾使離心,那便容易釀成禍事,衛無鋒這麽一開脫,衆人頓覺刺客是瘋癫之下,滿口無稽之談。
衛止戈領情,也沒繼續為難衛無鋒,打了個手勢命屬下上前,點了優羅的啞穴。安成璧則走上前,向他出示手中一物,優羅眼睛立時睜大,被人拖走時還死死盯着安成璧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塊血玉,曾附南疆秘法,只有主人活着,血玉的色澤才會光潤鮮亮。
而這塊血玉上镌刻的名字,赫然便是已被當衆斬首的“優昙”。
衛止戈終于長出一口氣:“見此信物,他應當不會自盡了。”
安成璧命人往宮中報信,又留衛止戈在王府過夜療傷,親為攙扶,平日裏故意裝出的矜持都忘到了九霄雲外,連連撫摸着他的脊背為他理氣:“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快閉嘴。”
衛止戈遭他呵斥,臉色反而好轉,握了握他的手,笑意溫柔:“我只是……咳,咳咳咳,只是擔心……他不會配合我們。”
“若他還想兄長活着,必會答應我們煉制解藥。”
“可這件事有些蹊跷,從前我聽聞優羅是個目無天地之人,早就嫌棄兄長的抱成守一,所以才出走南蠻,浪跡江湖,何以兄長身亡後又瘋了一般向我們尋仇,甚至失卻冷靜,落入陷阱?”
皇帝集天下名醫為長安王診療,得到一個藥方,但必須有大巫雙生子的心血為引,才能見效,故此雙生子中的兄長并沒有被殺,而是被秘密囚禁在宮中,以此為餌,引弟弟前來。
安成璧本人其實很欣賞優昙,他向來有憐香惜玉的風流情懷,優昙又是個溫潤如玉的美人,素日總帶三分輕愁七分病痛,偏偏還倔強得不肯示弱,實在是令他動心。若不是衛無鋒纏得緊,衛止戈又将他的心生割去大半,他恐怕就要娶人家回家了。
這件事皇帝也知道,取心血又要不了人命,時常提點他道:“王妃還是應該娶個體貼大方的,我看比照這樣就很好。”
當然說歸說,總不可能真讓他把叛逆放虎歸山。
安成璧嘆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兄弟之間的事,但我看他對優昙關切神态不似作假,可惜……”
他本想說“可惜美人和我無緣”,但不知為何,衛氏兄弟犀利的眼神忽然齊齊射向他,激得他頭皮一麻,連忙改口道:“可惜要想讓皇兄成全他們有點難度。”
衛止戈“呵”了一聲,衛無鋒“哼”了一聲,兩人都盯着他,看得天不怕地不怕的長安王脊背發涼——
他心頭第一次升起了一個疑問,自己真的要把這兩尊禍星都請回家供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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