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柔嘉貴妃
甘露宮中,美貌的寵妃斜歪在美人榻上,神情一派漫不經心:“她真這麽說?”
“回秉貴妃娘娘,當真。”宮女流芸侍立一旁,低聲:“杜姑姑親自過來說的,錯不了。”
“這倒新鮮。”柔嘉冷哼,手裏懶懶揉着塊翠綠帕子,“她要來,那就見見吧。”
流芸垂首:“杜姑姑說已在準備,這會子想是已快到了。”
……
林皎皎知道柔嘉貴妃很得寵,真到了甘露宮還是吃了一驚。
她的皎然殿已經是一等一的奢華,甘露宮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宮人引她入殿,先過了三重庭院,每過一道門便暖一層,寝殿前後更是開滿鮮妍花草,高低錯落,芬香撲鼻,不似快要入秋,倒恍如仲春。
柔嘉貴妃的宮人也穿的嬌豔,笑盈盈地,分花拂柳而來:“請殿下快進去,我們娘娘正等着殿下呢。”
實在太熱了,皎皎一進寝殿,額前已滲出細細的汗。
杜姑姑忙去幫她解開披風。
皎皎偏過頭,小聲嘀咕:“這裏好熱……”
杜姑姑笑道:“殿下忘了?三年前皇上命人從南邊引來溫泉活水貫穿此宮地下,可保這一方宮禁之內四季如春,這才賜名甘露宮。”
皎皎暗暗咋舌,忽聽得內間慵懶的聲音:“既然來了,站在外頭做什麽。叽叽咕咕的,有什麽話本宮聽不得?”
寵冠六宮的貴妃連聲音也是驕矜的,一股妩媚的不耐。
杜姑姑在一旁鼓勵地看着她,皎皎只好抿了抿唇,走進去,低頭行禮:“母妃。”
“行了吧,平日也不見你那麽多禮。”
皎皎應聲擡頭。
第一反應是——好一個大美人兒!
肌膚嬌嫩,鳳眼長眉,比她上輩子見過的所有明星都漂亮,只穿着居家軟緞袍子也看得出妖嬈身段,斜飛她一眼,魅惑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皎皎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簡直舍不得挪開眼睛。直到流芸搬了個杌子過來請她坐,她才地了低頭,一眼便看到柔嘉手裏那條翠色帕子,心驀地一跳。
她現在實在見不得這顏色。什麽翡翠發簪,綠綢裙子,連寝殿外頭兩株濃綠的芭蕉都叫人移開了,眼不見心不煩。
她沉迷于柔嘉美貌的功夫,柔嘉也在看着她,目光不着痕跡地掠過她的額角。
摔得那樣重,幸好沒落下疤。
女兒落了座,柔嘉也沒有半分想要端正坐好的意思,依舊斜卧在榻上,挑眉看她,紅唇飽滿,似笑非笑:“聽說你身子好些了。”
“皎皎已經無礙,謝謝母妃關心。”林皎皎輕聲。
柔嘉先沒說話,看了她兩眼,嗤笑:“宮裏人都說你摔壞了腦袋,言行舉止都跟以前大不相同。我還以為誰信口胡編,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皎皎心裏一緊,沒來得及回答,柔嘉便自顧自地:“瞧你如今這呆頭呆腦的樣子,本宮真是看了就煩。沒出息。”
柔嘉翻了個白眼,身後的流芸立刻上去為她揉按太陽穴。
皎皎愣在原地。來之前她想,性情大變,原身生母有所懷疑也很正常,還想了一套說辭以應付……沒想到柔嘉貴妃卻是這個态度。
柔嘉靠在榻上閉目養神,完全沒有再搭理親生女兒的意思。
杜姑姑看向流芸,對方無奈地笑了笑。
她心裏有了數,正打算先勸主子告退,皎皎就站起身來。
她接過小宮女手中的紫金壺,倒了杯茶,慢慢捧到柔嘉面前,細聲:“母妃可是頭疼?喝點茶水潤潤喉,再去休息吧。”
按壓太陽穴的手指停住了。
柔嘉慢慢睜開眼睛,一雙鳳眼,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
皎皎努力不去回避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咬緊唇。
是柔嘉貴妃膽大包天的行徑為自己和女兒埋下了殺身之禍,才讓她每天心驚膽戰,日思夜想如何抱上暴君的大腿。
但她還是想為她奉一杯茶。
就算是為了那個……莫名其妙被自己占據身體的公主殿下。
柔嘉古古怪怪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美眸中翻湧着她讀不懂的情緒。半晌,皎皎實在扛不住,垂下眼,擡手欲放:“茶可能涼了……”
“誰叫你自作主張。”下一瞬,柔嘉劈手奪過茶杯,一飲而盡。
皎皎還保持着端茶的姿勢,呆住。
“好了,人我也見了,茶我也喝了。”柔嘉紅唇潤澤,轉過臉不看她:“本宮很知道你的孝心,沒事不要來煩本宮,本宮就念你的好。”
“退下吧。流芸——”
宮女笑着做了個“請”的動作。
皎皎只得帶了杜姑姑,起身告退。
流芸将人送出寝殿,命幾個宮人跟着送回去,自己重又折返。
方才皎皎奉上的茶杯已碎了一地。
流芸見怪不怪,吩咐了人收拾,繞過去給柔嘉按頭:“奴婢瞧着,公主脾性倒真是好了不少,對您也孝順。”
從前別說為母奉茶了,要不是偶爾随皇上一起過來,皎然公主連甘露宮的門也不肯踏。
“什麽孝順不孝順的。”柔嘉不知想起了什麽,心煩意亂,“本宮見着她就生氣。”
……
出了寝殿,照舊披上披風,皎皎才松了口氣。
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看柔嘉的樣子,她對自己應該并沒有懷疑。
只是看這情形,想要從柔嘉這裏得到什麽有效信息也是難上加難。
乍暖乍寒容易生病,皎皎便在寝殿外站了會兒,等身體适應外頭的溫度。才剛打算離去,迎面便見一個美貌女子帶着兩個宮女迤逦而來,見到她後柔柔一笑:“皎然公主安好。”
皎皎側耳聽杜姑姑分解,随即淺笑:“愉貴人好。”
對方顯然有些怕她,臉上帶着不自在,寒暄兩句便入了殿內。
杜姑姑扶着皎皎正要下臺階,皎皎忽而心念一轉,對身側的甘露宮宮人道:“母妃宮內繁花如錦,風景如畫,我想四處走走……”
她隔着衣袖,輕輕碰了碰杜姑姑。
杜姑姑立刻道:“公主不喜人多,有我陪着便是,不必勞駕諸位姑娘了。”
她将人全打發走,才低聲問:“殿下,怎麽了?”
“你跟我來。”皎皎眼睛發亮。
兩人蹑手蹑腳繞到屋後,杜姑姑才知道她竟是要聽牆角,不由哭笑不得。
偏皎皎十分認真地豎起手指在唇間,做個噓的手勢,杜姑姑只好陪她悄悄伏在後窗下。
聽了一會兒,兩人無非是說些閑話。愉貴人極盡奉承,柔嘉的态度比剛才更不耐煩,各種冷嘲熱諷,愉貴人只當沒聽見,照舊笑語盈盈。
聽了一會兒,皎皎有些失望,正準備離去,忽然聽到有人說“妍貴人”。
妍貴人,不就是那位暴君的生母?
皎皎努力墊起腳尖,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得罪了皇上……說是所有份例都減半。可憐吶,”愉貴人的聲音帶着幾分嘲弄,“本來就過的比冷宮禁妃都不如,這樣一來……”
皎皎手緊握着窗棂,滿臉惶然。
杜姑姑擔憂地看着身邊的小公主。
皎皎雙眸閃爍,無聲搖頭,拉着她悄悄出了甘露宮。
剛上轎辇,皎皎就惶急道:“姑姑,皎然殿的月例可還夠用?”
她不知道的是,皎然公主的花銷其實根本用不到額定的份例。不用提各宮的孝敬,光皇帝皇後賞的 ,都夠養活幾座皎然殿。
杜姑姑大致對她說了說宮內賬務,看她仍然眉頭緊蹙,便問:“殿下是懷疑有人手腳不幹淨,從中貪墨?”
“不是。”皎皎搖了搖頭,想到自己的打算,有些心虛。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問:“杜姑姑,如果我要将宮裏的東西送一些……給別人,你們會不會很為難呢?”
杜姑姑笑道:“這是哪裏的話。漫說宮裏的東西,就是奴婢們也都是公主的人,您想送什麽便送什麽,便是要将奴婢們撥過去也是應當。”
皎然殿的宮人的确有點多,遠遠超出了公主應有的份例。
皎皎乖乖地點了點頭,接着又搖頭:“再怎麽樣,我也不會把姑姑送走呀。”
她愛嬌地抱住杜姑姑的手臂,乖巧又懇切:“姑姑最疼我,玉秋脆雪也都很好……皎皎離不開你們。”
這孩子氣的話聽得杜姑姑笑起來,溫柔地拍拍她的手。
“還容老奴問一句,公主您是要送東西給誰呢?奴婢也好替您打算,免得出了差錯。”
皎皎眨眨眼睛,坐直身體,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個名字。
杜姑姑微微一驚:“這……若奴婢沒記錯,公主似乎從未見過她,怎地……”
“是沒見過。”咬完耳朵,皎皎乖乖坐好,臉頰微紅:“可是我很喜歡五哥,自然也想待她好。”
歸衡宮內。
阿禮掀了簾子進來,對歸衡低聲道:“殿下,皇後那邊派人過來,說快要入冬了,問咱們這裏可還缺些什麽。”
歸衡正在看一本《尉缭子》,聞言擡眸,冷笑一聲:“老三已是鐵打的太|子|黨,戶部尚書出身皇後母族,老四投靠太子也是早晚的事,竟還不知足。”他頓了頓:“回了她罷。就說多謝母後,我這裏還不缺。”
阿禮點頭稱是,卻未離去。
“怎麽?”
阿禮遲疑道:“咱們宮裏倒還好,只是妍貴人那邊……”
“我知道。”歸衡面沉如水,“從這個月開始,份例發下來就給邱嬷嬷送過去一半,一直到明年開春。去吧。”
阿禮很知道自己這位爺的脾氣,多說無益,嘆了口氣便退了出去。
歸衡目光重又落回書頁上,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
好幾天了,眼前總是若有若無地萦繞着那雙濕淋淋的圓眼睛。
那條暗玉紫的大氅就在他床前挂着,他每每看見,都要将這幾日來發生的事在心裏掰開揉碎了慢慢思量,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這麽做的理由。
嘗試片刻定不下心,歸衡也就罷手,将書放下,取了一副棋,慢慢地打着譜。
剛起了個頭,簾子又是一響:“殿下!”
“還有何事。”
“皎然公主命人往暄妍殿送了好些東西,說是庫房都堆不下,只能放到院子裏。現在院門口擠着好些人,都從門縫裏圍着看呢!”
歸衡微怔,手指下意識一松,白石棋子落入棋筐,敲出好大一聲脆響。
“我知道了。”良久,他将那粒棋子重又撿出,放到應有的位置:“你下去吧。”
皎皎也聽說了送去的東西太多,以至于引起圍觀的事。
玉秋有些抱歉,說她沒想到暄妍殿年久失修,偏殿不知何時竟然半塌了,放不了東西,早知道該分批送過去的。
皎皎卻心情很好:“沒關系,你陪我去看看吧。”
兩人快到暄妍殿門口,皎皎輕聲道:“你跟着我陣仗太大,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我來了。你就在這裏,等我悄悄過去,一會兒就回來。”
玉秋仍不放心,“殿下——”
“玉秋。”皎皎轉過身,握住她的手交叉放到胸前,神情嚴肅:“喏,你現在已經被我鎖住了,不經本宮允許,不得私自掙脫。不然……不然本宮就罰你……”
“罰你……”
罰她什麽,她說了半天沒說出來,倒把玉秋逗笑了:“行吧,我的殿下,快去快回,奴婢在這裏候着。”
左右不過一個轉角,這裏又是內宮,處處都有人,倒不怕不安全。
皎皎許久沒有獨自一人過,帶着些難言的興奮,走路都輕快了不少,興沖沖地往暄妍殿走。
可能是新鮮勁兒過了,暄妍殿門口的圍觀群衆已經散去。皎皎小心翼翼走過去,貼近院門門縫,踮起腳尖……
“皎然公主。”身後傳來一道冷淡的聲音。
微涼氣息就貼着她耳廓,像冬日将至吹來的第一縷清涼的風。
作者有話要說: 當場抓獲!
皎皎開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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