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都可以

這些日子常來常往, 皎皎已經漸漸熟悉了柔嘉的性子。

專寵多年的貴妃嚣張跋扈,心情好才向中宮向皇後請安,對皇帝也時常不假辭色。

除了自己那張美貌驚人的臉, 她最愛的就是奢靡浮華的排場,随手賞下人的銀子比普通妃嫔月例還要豐厚。

聽歸衡的意思, 這還不夠, 她還偷偷拿了宮中的珍寶去變賣。也不知她哪來這麽大開銷。

如果柔嘉要的就是這些,那老老實實做皇帝的寵妃分明已經能夠滿足,又為何要……

皎皎慢吞吞走向柔嘉和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的恒帝,心情十分複雜。

恒帝看見皎皎, 親昵地招手示意她坐下:“皎皎, 你母妃說昨兒同你開玩笑, 因怕你變胖,不許皎然殿的小廚房再給你做甜點心,竟把你氣哭了。讓父皇看看,可是真的?”

他湊過去, 迎着光,果然瞧見她眼下輕微的紅痕。

恒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你母妃說着玩兒的,皎皎別當真。你是朕的女兒, 再胖也會嫁與天下最好的兒郎!”

柔嘉細眉一挑,不輕不重地推了皇帝一把:“你這做父皇的, 怎地那樣對女兒說話?難道女子在乎容貌身材,便只為嫁人啦?”

恒帝笑呵呵地:“不為男子眷顧,還能為何?”

“每天晨起攬鏡自顧, 看到自己這張臉心情就好不行嗎?”

美貌的寵妃嬌滴滴的啐了一口,鳳眼微眯,愈發顯得煙視媚行:“皎皎你記着,你哪天要是重過我,就別來見母妃了。”

皎皎呆呆地,有些反應不過來:“不、不會的。”

她是個小矮子,柔嘉卻高挑修長,比她要高出許多。她要真的比柔嘉還重,那得變成什麽樣。

……昨天在甘露宮發生的一切,似乎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柔嘉對她的态度一切如常,對皇帝則巧笑倩兮,柔媚入骨。寵冠六宮的美人用心撒起嬌,那種風韻連皎皎也無法抵擋,和恒帝一起捧着臉看她語笑盈盈。

百合和瑞腦的香氣彌漫開來,讓人昏昏欲睡。外頭是草木凋零的寒冷天氣,乾元殿內卻滿是溫暖的氣息。

柔嘉又給皇帝講了個笑話,恒帝笑得胡子都在顫。

皎皎百無聊賴地撐起身體,打開鎏金纏枝蓮的香鼎,用銀香壓好奇地撥弄裏頭澄黃色的香餅。

“說起來,馬上就要準備冬狩了。”

小公主手一抖,壓碎了香餅一角。

奇怪。

原身的身體,為什麽總是對這個詞有這樣大的反應?

她撐着桌子發呆,恒帝倒想起來什麽,笑呵呵地問她:“皎皎,聽說你前一陣在學騎術,學的如何?這次冬狩,可能騎馬随行麽?”

柔嘉纖細的眉宇霎時立了起來,金粉描繪的長指甲輕刮一下他的手心:“我們皎皎這樣嬌貴,哪裏能騎馬?”

“臣妾是懶得同你們出去鬧,晟郎,你可要照顧好皎皎。”

皎皎眼睛睜大了一點。

竟然對當今天子,直呼其名。

恒帝顯然很是受用,堆起笑紋滿口答應,望着柔嘉的眼神柔情似水。

此情此景,皎皎顯然不适合繼續留下,于是站起身,行禮告辭。

西暖閣太熱,皎皎走出去剛被冷風一吹,小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玉秋連忙跟上來,遞給她手爐:“公主,咱們趕緊回宮吧。”

皎皎抿了抿唇,回頭望了一眼乾元殿。

“不回宮。”她揉了揉鼻尖,含含糊糊地糯聲道:“去哥哥那裏。”

軟轎慢悠悠地行往常晖宮。

皎皎一路上不停打噴嚏,已經有了要感冒的前兆。等軟轎停穩,她拉緊脖子上的白狐裘,努力把臉往裏縮,等先下轎的玉秋掀開轎簾扶她下去。

等了片刻,淡藍紫的軟緞徐徐拉開,露出一只修長蒼白的手。肌膚幹淨,骨節清晰,讓人看起來就很放心将自己交到他的手中。

皎皎有些不可思議:“哥、哥哥?”

“是我。”歸衡的聲音如山巅融雪,音色冷冽,語調卻異常柔和。“哥哥扶你。”

皎皎彎起唇角,歡歡喜喜将手遞給歸衡,扶着他步下軟轎。

歸衡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扶得卻很穩,待她站好便松開手。

皎皎偷偷地握了握自己空空的五指。

哥哥真的好有力呀。

玉秋手臂太細,她每次扶着玉秋下轎都不敢完全壓實,生怕壓壞她。可若是哥哥,她就能放心地将自己的重量全部壓過去,那雙手也穩穩地接住了。

她在那裏偷偷對比宮女和歸衡的力氣,渾然不覺歸衡也正垂下眼眸,靜靜地看着她。

小公主頸間圍着一條厚厚的白狐裘,毛量豐厚,将她整個尖俏的小下巴都埋在裏頭。她顯然很不耐凍,柔白的鼻尖和臉頰都沁出一抹緋色,吐息間呵出白茫茫的霧氣,又在小扇子似的睫毛上凝成霜。

歸眸色漸漸轉濃,輕觸她頸間兩寸厚的白狐毛:“入冬了。”

“嗯。”皎皎可憐巴巴地擡起頭,眸子裏汪着盈盈的水,求助地看向他:“可我還不太會騎馬……”

剛才還被皇帝問了。

皎皎蹙着纖細眉宇,是在真心實意地發愁。

看着那張小臉皺成一團,歸衡不知怎麽地有些想笑。

他勾了勾唇角,沒有回答,替她将白狐裘又往上提了一寸,慢悠悠領着人進殿去。

歸衡沒費什麽功夫,三言兩語便說服了皎皎:騎術是無法速成的。

“馬是靈獸,不是死物。”少年清勁的指尖輕劃桌面,勾勒出駿馬的形狀。“太過貪心,試圖迅速駕馭,只會被它狠狠抛下。”

皎皎打了個噴嚏,沮喪地鼓起臉:“……那樣,就沒辦法跟那些貴女一起騎馬比箭了啊。”

她剛學會控馬慢跑,還得全神貫注。什麽縱馬騎射,對于需要兩只手同時握緊缰繩的皎皎來講,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歸衡道:“你重傷初愈,為什麽要跟別人比箭?”

皎皎擡起頭,露出疑惑神色。

她穿過來都多久了,摔傷早就好了呀。

歸衡平靜道:“外傷雖好,內傷卻還未愈。額上雖未留疤,但一旦劇烈活動便會頭疼,尤其寒冷天氣,更不宜在馬上久留。”

他在皎皎目瞪口呆的神色裏鎮靜地說完:“如果有人問你為什麽不上馬,或者不自量力想與你比試,你就這麽回答。”

皎皎回憶了一下原身的脾氣,覺得很有可能出現這種場景。

她是公主不假,但能參與冬狩的人各個都有身份,難保有幾個心高氣傲的貴女上門挑釁。若不是歸衡事先替她想好說辭,她到時候恐怕只能張口結舌。

誠如歸衡所言,騎術無法一蹴而就,就算她沒有浪費這幾天功夫也是一樣。

不過,既然他早就明白,為什麽還告訴自己一定要學騎馬?

“往年也就罷了,今年皇後娘娘要在冬狩上留心為太子選良媛,貴女們定會竭力表現。你看她們玩得快活,很可能忍不住要試試,若再碰上不知輕重的馴獸官真讓你上馬,你一竅不通反而危險。”歸衡從容道。

這番說辭聽起來合情合理,皎皎也知道自己是好奇心太重。這也不能怪她呀,誰被關了那麽多年,都會對一切好奇的。

她點點頭,輕易接受了這個解釋。

然而,當她已經将這句話抛到腦後,忽地又聽到歸衡淡淡地說:“而且,哥哥想看看你一聽什麽就信的表情。”

“唔?”皎皎正咬着嘴巴同一塊黏在盤底的糯米糍作鬥争,聞言擡頭。

對方望着她的眼眸無風無浪,平靜地說:“我很喜歡。”

學騎馬的時候也是,很有趣。

明明那樣膽怯、畏懼,卻還是躍躍欲試充滿活力。第一次由他扶着上馬後,還沒坐穩就吓得趴平抱緊馬脖子,吓得宮女一疊聲要她下來。

只有他看見馬鬃旁露出的小臉唇角彎彎,眼睛亮閃閃,像揉進一萬顆星星。

皎皎完全呆住。

小銀勺掉在瓷盤上,當一聲輕響。

歸衡唇角漾出一點轉瞬即逝的笑紋。他拿銀勺将糯米糍切碎,挖起一塊,送到呆滞的皎皎唇邊。

軟糯內餡碰到少女水紅的唇瓣,沾上一點奶白。

歸衡喉頭一動,停了會兒,艱難地移開目光。

他垂下眼,淡淡地說:“皎皎不吃麽?”

“啊。”皎皎反應過來,張開嘴啊嗚吞掉,含含糊糊回答:“皎皎吃的……”

歸衡扯了扯唇,将盤底的糯米糍盡數挖起,将銀勺轉向,遞到皎皎手邊。

皎皎吃着吃着便心不在焉,從長睫下偷偷看他。

歸衡面色極其淡然,仿佛并沒有說出任何了不得的話。

其實——也沒什麽吧。皎皎抿了抿唇,睫毛輕眨。

那句話連起來,只不過是表達喜歡她對他的信任罷了。歸衡昨天也說過類似的話,讓她信他,而不是信杜姑姑。

也許自幼被輕視和忽略的人,便總将他人的信任看得格外重要。

也是啊。還能有什麽別的意思呢?

在歸衡眼裏,她只是他的幼妹而已。

緊蹙的眉頭漸漸松開,皎皎舒了一口氣,又挖了一勺糯米糍,大口吞下。

總覺得……心裏有個地方,空洞洞的。

坐在溫暖的房間內吃完整盤點心,又喝了一大壺熱奶茶,皎皎才感覺好一些。

因着怕吸了貓毛更容易打噴嚏,皎皎也沒法去看平平。她隔着槅扇聽了兩聲喵喵叫,心裏想得要命。

歸衡說她是受了風,到冬狩之前都不宜外出了。

“你要想見什麽人,可以叫她去皎然殿瞧你。”

皎皎眼巴巴地望着他。

歸衡頓了頓:“你有想見的人麽?”

皎皎眨了眨眼,揪住歸衡搭在桌上的袖口,一點一點朝自己這邊扯。

小公主手指細白,沒什麽力道,卻軟綿綿的勾着他的心。

“好了。”歸衡無奈地捏住她的手指,救出自己的袖子:“哥哥會每日都去瞧你的。”

皎皎滿意了,捧着臉想,偌大皇宮,她想見的人除了歸衡,也就只有柔嘉貴妃了。

至于柔嘉……

想到柔嘉,皎皎心裏有個念頭慢慢膨脹起來,躍躍欲試。

昨天發生了太多事,現在想起來——

歸衡幾乎可以透過少女面上神色變化,看到她好奇的心。

皎皎仰着一點下颌,盯着歸衡,雙瞳亮晶晶:“哥哥,昨天你說過,你的宮人經常出宮對吧——”

“那你肯定也可以——”

“那我是不是也……?”

小公主聲音又甜又軟,話只說到一半就彎起嘴唇,露出兩點圓潤的梨渦,月牙般眼睛裏閃爍着盈盈笑意。

即使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着,歸衡也能保持淡然面色。

他只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如盛蜜糖的凹陷:“可以。”

“皎皎想做什麽……都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壞哥哥又要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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