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個還是兩個
一個人如果長時間的流浪,會不會因為寂寞,創造出第二個人?
宋林的眼神突然暗下去,遵循着本能握住鄭暄的手,慢慢拉到一邊。有一種深刻的情感越過理性的外殼,控制他的行為,宋林輕而易舉的妥協下來,立刻做出了選擇。
鄭暄眼裏的宋林,突然就笑了起來,癡癡的笑容,帶着天真的魅惑,美麗極了,也危險極了。
世界盡頭最後的一朵血色。
鄭暄無法拒絕。
不知由誰開始,他們越過兩個座位之間的距離,相互啃噬,瘋狂得如同兩只野獸,分開的時候都見了血。
抛開人類的身份,他們在自然界中,也不過是兩只野獸罷了。
“宋林,”鄭暄粗糙的指尖摩擦着他的唇,他們微微喘息着,壓抑自己的欲望,狹小的空間裏彌漫着一種激情。
“告訴我,有幾個你?”
這個問題很奇怪,宋林卻聽懂了。
“幾個我……”
他靠在座位上,雖然看着鄭暄,眼神卻空空茫茫,像是喃喃自語。
鄭暄手一頓,收回來,宋林的笑容,他的笑容啊……
叫人背後發冷。
“一個,真的。”
宋林終于收起他那個該死的笑,又變回了最正常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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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以前一個人太無聊,就會自己跟自己說話。”
“你的兩個自己性格差很多。”
宋林想了想,笑道,
“這樣聊起來才會比較有意思,而且,有些時候我會想做一些……不好的事情,這個時候讨論一下會比較好。”
自己與自己也算是讨論嗎?
然後他又強調了一次,
“但這兩個,嗯……性格,我都知道的,都是我一個人。”
每次宋林轉變性格,鄭暄都會寒毛直豎。
“以後有什麽想法可以跟我說,”鄭暄把他眼角的頭發別到耳後,“不要再分裂自己的人格了。”
“好。”
宋林又笑起來。
他對自己性格中的矛盾有一些認識,但很少仔細去想,他不願意想。所以黑暗面壓過正常面的時候,宋林就會變得很可怕。
不過他現在正常的時候還是比較多。
多年來的分裂讓這兩種人格很難再融合在一起,這是代價,宋林知道它們的存在,認同他們的存在。
他是更願意成為正常模樣的。
但受到一些刺激時,黑暗的那一面就會不由自主的侵占他的思想,每次都要等驚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又黑化了一段時間。
比如剛才,比如……第一次遇到鄭暄的時候。
或者說,正常是他的保護色。
“我們大概要繞路了。”
宋林把車停在橋邊,兩人都看見了橋上拉的三條警戒線,它們被綁在橋頭的路燈上,無精打采的,失去原本的顏色。
“毒氣殘留、放射性物質殘留、嚴重感染區。”
宋林艱難的把一個個黑色标志辨認出來,越來越心驚。
“人間地獄。”
橋面被白雪覆蓋,寒風凜冽,不知道是否埋葬着骸骨。橋的另一邊有一個孤零零的路标,歪歪斜斜的伫立風中,仿佛下一秒就會從高處落下,發出一聲悶響。
“當年就是這個路燈,我父母跟我說從這座城市直接往東,就通向那個聚居點,”宋林站在路燈下,擡頭看着永遠不會再被點亮的燈管,“我以為他們是走的這條路,那時候太小了沒注意,不過當年肯定是繞路了。”
他們沒有唏噓很久,宋林很快跑去車裏摸出指南針。
“确實是東……我們之前一直在往東南走,要是有地圖就好了!”
宋林滿臉苦惱,鄭暄自顧自走進車內,他想問什麽,最終只是看着,見他從裏面拿出一疊紙出來。
“這是……地圖?”
宋林一下瞪大眼,緊緊看着這張紙。
“你……怎麽不早說!!”
鄭暄沒說話了,宋林已經低下頭,把地圖放在腿上鋪開。
滿滿都是地名。
宋林認識的地名不多,只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哪兒,但對自己的所在地實在摸不着頭腦。能靠記憶走到這裏已經很不錯了。
“我們在這裏。”
耳邊突然傳來鄭暄的聲音,他的手穿過他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定在一個點,幾乎是從後面摟住了他。
“昨天在外面走的時候,看到一個沒有被炮火炸毀的路牌。”
自己還盯着看了很久。鄭暄在心中補了一句。
兩人讨論了好一會兒,總算研究出一條路,宋林把地圖重新疊好,還給鄭暄。
“哎,”一站起來,宋林就看到了橋對面的路标,“哎,操!”
鄭暄沿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突然覺得有點好笑。
“我一直覺得,有你就不需要地圖了。”
重新上車之後,鄭暄仿佛無意的說出這一句話,宋林插好鑰匙,一不小心把油門踩到底。
現在是下午五點,天空又開始向下飄雪,他們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只聽見車輪與積雪之間的摩擦聲。兩個小時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哪怕開着車燈,他們也不敢繼續往前走。
“真是漫長的冬天。”
宋林走下車,今晚沒有月亮,只能看到車燈附近一點點區域,伸出手,就會有如同灰塵的雪花落在手心,冰冰涼涼。
夜晚也很漫長。
在車燈的照耀下,兩個人的臉都顯得格外的白。
“如果是夏天,我們還可以多開一個小時。”
在外面站了十來分鐘,他們就冷得受不了了,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無所謂什麽景色可看,兩人很快回到相對溫暖的車內。
“繞路的話,我們的油應該就不夠了吧?”
鄭暄見他關上車燈,又打開車頂的那一盞暖黃色的燈。
“肯定不夠,”宋林聳聳肩,“在路上多留意一下吧,實在不行就只能棄車步行。”
步行就更慢了。
他們沒再交談,各自蓋好被子,在座位上閉上雙眼。
各懷心事。
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塊誤入水中的石子,雖然在當時泛起了漣漪,但很快的,又歸為平靜。
他們的關系理應前進一大步,但仔細想想,也不過多了一個吻而已。
宋林擡手關上燈,後面的窗戶被他們用衣服封起來。不一樣的溫度,相同的黑暗。
晝短夜長的冬日,兩人都是在天蒙蒙亮的時候醒來的。雪在白天又停了。
“七點了。”
鄭暄看了一眼時間。
“我們今天有十二個小時趕路。”
宋林喝完營養液,又要開始一天的旅途。
他們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但大多數時間都沒有人說話,窗外的景色在死人與廢墟之間來來回回的交替,看的久了,就會打心底覺得疲倦。
“前面的廢石好像……”
宋林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前方出現的一塊空地格外紮眼。
“去那裏!”
鄭暄也看到了,突然往前靠了靠。
“那是軍區!”
他的語氣很篤定,宋林沒有去追究他是如何确定的,只是眼神變了。
軍區就代表有物資。
他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汽油,軍區裏面有汽油的可能性會很大。
他們确實需要進去找找。
但也可能有人類。
“說不定裏面還會有食物!”
宋林笑起來,真正的食物,不是營養劑。
“能找到汽油就算完成任務。”
鄭暄怕他希望太高,不過……他們的營養劑還能撐一段時間。
“呵,知道。”
鄭暄的判斷沒有錯,那裏的确是一個軍區,很簡陋,用高高的鐵絲網圍起來,裏面是沙土,還有低矮的磚房。
很典型的戰時軍區。
不知道為什麽,裏面沒有一個人,連屍體都沒有。
“太陽能發電!”
鄭暄端着搶走在前面,看到了沙地上的設備。
“嗯?”
“這裏可能有電。”
見宋林臉上的表情很是迷茫,鄭暄又補充了一句,
“這裏說不定有熱水。”
“這麽好……”
宋林開始撬門,鄭暄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第一扇門一打開,宋林就僵在門口,鄭暄連忙湊到他身邊。
運氣很好,第一扇門裏面就躺着一排屍骨。
宋林顫抖得厲害,他絕對不是因為看見死人而顫抖。鄭暄立刻把他的頭摁進自己懷裏,遠遠離開這個平房。
“宋林!”
他把他塞進車後座,自己也坐在他旁邊。
“那是,我最後跟人一起住過的地方,那樣的地方。”
宋林臉色慘白,手無意識的擺動,如同一只被困在蜘蛛網裏的飛蟲,拼命掙紮,叫人心驚,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掉的,在這一刻又再次回想起來。
“最開始都是好好的,後來就染了病,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見他又開始失控,語無倫次,鄭暄一把将他撈進懷裏,緊緊抱住他。
“健康的人是少數,他們都瘋了,瘋了……”
更讓宋林不想回想起來的是,在他們都死後,他竟然又希望能回到那種扭曲的生活。他對着滿地的屍體哭喊乞求,只是因為他不想一個人。
真是惡心!
宋林似乎痛苦極了,這種痛苦感染了鄭暄,讓他無法呼吸。
這是宋林嗎?真實的宋林?
“宋林,我是鄭暄。”
他在他耳邊輕聲而堅定的說。
“我是鄭暄。”
他重複了好幾次。
不知過了多久,宋林總算鎮定下來,雖然依舊是麻木而絕望的神色,卻沒有了叫人心碎的哭喊。
“走吧,我們繼續。”
愣了好一會兒,宋林突然開門走出去,鄭暄擔憂的拉住他。
“沒關系,我知道的,你是鄭暄。”
他轉過身,沖鄭暄展現出一個燦爛的笑。
漂亮得令人窒息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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