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此路不通

宋林沉默着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有的鎖着,有的沒有;大部分都沒鎖。這些門都很小,門內光線昏暗,哪怕鄭暄緊跟在他身後,也只能在他走開後才能看清屋裏的情況。

宋林的手一直很穩,沒有再出現情緒失控的狀況。

前面都是無關緊要的房子,白色瓷磚、水泥地面、躺在地上的屍骸,因為年代久遠,早已看不清死時的境況,電力系統還算完善,但水箱裏已經沒有水了。宋林會在一些房子門口停留,又在鄭暄忍不住出聲之前離開。

“物資庫。”

宋林再次推開一扇門,總算有了點收獲。

一個不算大的房子,低矮的屋頂,只有一扇小窗戶,冷白的光從上面穿過來,模糊間可以看見地上摞起來的鐵箱。

“是壓縮餅幹!”

宋林的心情終于好了很多。

不會有人喜歡喝營養劑的。

兩人翻了快半個小時,剩下的食物大概還有十來個鐵箱。看着這些餅幹,兩人半晌沒有說話。

“我們不能帶這麽多離開。”

鄭暄先開口了,他們都清楚。

畢竟他們的空間本來就不夠,還要帶幾桶油的。

“我們等會兒再回來拿吧。”

宋林很快下定決心,兩人先離開了這個房子,去找最需要的汽油。

“我記得過去的城市裏是有加油站這樣的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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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人拎着兩桶汽油,放進後備箱,加上原來還剩的一桶,後備箱的空間已經很少了。

“不過在戰争時期,加油站肯定是最先炸的。”

鄭暄靠在後車燈旁邊,擡頭望着天空。汽油放在軍火庫,他順便拿了點□□和槍械。

“這裏連一箱餅幹都放不下了。”

宋林靠在他身邊,對再次進入這個軍區充滿了抗拒,條件反射一樣,鄭暄看得出來,只能默默嘆息,

“那就放後座,我去搬,你在這裏等我。”

宋林怔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很多時候都是鄭暄帶着自己走,宋林想,絕大多數時候,雖然認路的是自己,但堅持下去的動力是鄭暄,跟在他後面會比較安心。

說不定鄭暄也是認路的,那他的存在好像就沒什麽用處了。

“意志堅定。”

再次出發之前,宋林感慨道。

天氣依舊寒冷,不過沒有再下雪,過了幾天,太陽總算露了次臉。

“蔬……蔬菜味兒。”

一大清早,宋林就盤腿坐在車前面的發動機蓋上,仔細研究手裏的壓縮餅幹,銀白色的包裝在晨光和積雪的映照之下,泛着金屬的冷光。

他們一共只搬了三箱餅幹,這玩意兒兩人多年前都吃過,味道比營養劑強,但吃多了也犯惡心。

“蔬菜味是什麽味兒?”

鄭暄忍不住問,宋林狀态很不好,發呆時間很多,總是心不在焉,鄭暄看在眼裏,時不時逗他說話。

“不知道,沒吃過蔬菜,”這個世界別說蔬菜,連綠色植物都難得找到一棵。宋林偏頭看着遠處的地平線,陽光與積雪的組合,有些刺目,宋林閉上眼,“或許很小的時候吃過,反正我不記得了。”

鄭暄鬼使神差的湊近,親親他的嘴角,很快又分開,宋林笑起來,兩個酒窩很好看。

“裏面有四塊,”宋林低頭看着包裝裏面淡黃色的餅幹,小心拿出一塊,遞給鄭暄,“你嘗嘗,蔬菜味。”

“……好硬!”

鄭暄好不容易崩下一個角。

“對了,我記得以前吃壓縮餅幹的時候都是泡水裏吃的。”

宋林見他嚼得嘎嘣脆,從把手裏的餅幹塞在他手裏,跳下車。

“來來來,我們也泡一泡。”

他把水和鍋拿出來,放在車上。

“嗯……”鄭暄也看着那個鍋,提議道:“我們可以把水燒熱了再放餅幹。”

“行。”

宋林随手撿來廢石和可燃物,輕車熟路的搭竈點火。

從那個臨時軍區,也撈了一箱純淨水,他們難得可以奢侈一次。

“要搗碎。”

宋林又想起來一點。

兩人手忙腳亂的拿刀把已經扔進鍋裏的餅幹攪碎。

“不好吃。”

見煮的差不多,宋林把刀上殘留的舔幹淨,呆呆的看着鍋裏黏糊糊的東西。

“不過比營養劑好。”

“能吃就行。”

兩人很快湊合着吃完水煮餅幹,又開始研究地圖。

“應該不遠了,”宋林指着他們的所在地,有地圖後兩人都養成了随處找路标的習慣,“還隔着不到兩個省,路況不太差的話,應該不超過一星期就能到。”

“我拿到抗體後,去新省要人也多了個籌碼。”

鄭暄明白他說的,但聽見宋林這樣坦白的說出口,鄭暄又覺得有點煩躁。

“那邊的人會把抗體給你嗎?”

“這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宋林盯着地圖道,“那邊的人是和我父母一個研究所的,當年聽我媽最後的語氣,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也過了這麽些年……實在不行,就只能硬搶了。”

鄭暄看着他的眼神很複雜,在這一刻,他才清楚的認識到,比起去新省,宋林反而更喜歡在這個世界流浪,如果沒有自己的話,他不會去新省,至少不會選擇現在去。

但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麽他這樣執着于将抗體帶去新省。

“我要麽不去新省,”宋林看出來他的不解,“但只要去了,就一定是帶着抗體的。”

“為什麽?”

這個壓在舌下的問題總算脫口而出。

“這是……我母親的遺言。”

宋林的語氣很沒有底氣,猶猶豫豫,不像是在說謊,卻又沒有說服別人的力量。鄭暄看着他,很久才收回目光。

“搶就搶吧……”

他們把洗幹淨的器具放回車內,宋林還洗了把臉,河水冷的刺骨,倒是讓人清醒了很多。

“十一個小時。”

鄭暄習慣性報時,這一天在天黑之前他們還剩的時間。

“真是漫長。”

宋林撇撇嘴,把鑰匙一擰。

孤獨的越野車繼續穿行,磕磕絆絆,一天又一天,在雪地留下兩條長而沉重的凹陷。

在某一個夜晚,迷糊之間,宋林突然又回到那個悶熱的夏季,來來回回的人,狹小的空間裏,汗臭味、腐爛的肉味、各種體味混雜着壓抑的咳嗽,隐約的哭喊……

一切都叫人惡心。

“起來!”

“這兒有個好的……”

“小孩兒!”

推搡、惡意、大笑……

火辣辣的疼痛……

宋林猛地睜開雙眼,眼前一片漆黑,模糊之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時候低矮的房頂。

他近乎恐懼,顫抖的推開車門,冷風灌進他的衣領,觸碰到一身的冷汗,宋林狠狠打了個冷顫。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怎麽了嗎?”

鄭暄也跟着下車,順手把槍背好。他警覺性很強,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醒過來,不要說宋林弄出這麽大動靜。

“做了一個夢而已。”宋林面對着眼前大堆的石塊,神游天外,這個坍塌的大橋完全堵住了他們的路,他們準備今天繞過去的。

“你不冷嗎?”

沒有回應,鄭暄幹脆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意料之中的冰冷,靠近了才發現他額前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忍不住皺眉。

“先回車裏面吧,應該還可以睡一會兒。”

外面黑漆漆的,鄭暄也沒辦法看手表。

“不,不……我,只想在外面站一會兒,真的,一會兒就好。”

鄭暄無法,從車內拿出最厚的一件外套給他披好,地上的積雪已經化的差不多,宋林在倒塌的大石塊上坐下,就這麽怔在哪裏。

給冷風一吹,鄭暄也沒了睡意,就坐在他身邊,一起吹吹風。

“我最近總是夢到一些過去的事。”

在鄭暄能看清手表上的數字時,宋林總算開口說話了。

“嗯。”

宋林突然抓住自己的頭發,極度絕望的姿态,卻又是笑着的,

“也不怕你嘲笑,那是我最恐懼,最不想回想起來的經歷……”

看盡人性的醜惡,受到非人的□□,哪怕是為自我保護,宋林的記憶裏也從未提醒過這一段時期。

最近卻像是魔怔了,時不時看到當年的痛苦掙紮。

鄭暄轉頭,看清楚他的表情,淩亂的發絲,眼裏布滿血絲,憔悴了很多。

“嗯。”他再次輕聲應道,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手。

“我殺了好幾個人……”

“嗯。”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靠的那樣近。

太陽慢慢從地平線冒出頭,讓殘破的世界一瞬間都明亮起來,這個寒冬多了些許可以稱之為溫情的東西。

快到八點鐘的時候,他們随意啃了兩塊餅幹,宋林站在廢石的最高點,拿着望遠鏡往遠處眺望。

“要繞挺遠。”

他把最後一塊餅幹扔進嘴裏,輕快的跳下去。

“快些走吧。”

在關上車門的那一剎那,宋林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沒有那樣大的恐懼了,□□也好、殺人也罷,無法過去卻也不必再害怕。

之後的路程比較順利,令人厭惡的夢漸漸消失,他們都知道馬上就要到達第一個目的地,兩人的心态也跟着好起來。

“應該……到了。”

宋林踩下剎車,穩穩停住,兩人都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被人監視、包圍的感覺是如此強烈,壓力在沉默中慢慢累積。

“轟”的一聲。

兩人都聽到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還沒從爆炸的轟鳴聲回過神,他們就被煙霧包圍了。

“操!”

“煙霧式□□!”

他們的車後窗沒窗戶,這倆在前面嗆得眼淚直流,混亂之中,宋林一腳踩下油門,但只打了一下方向盤就聽見了槍聲,他停下來,接着就被人拽了出去,等塵埃落定,腦袋上都多了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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