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安寧番外四

夜晚的城市也有着它隐秘的喧嚣。不過方宇選的這間茶樓卻異常安靜,适合闊別多年,原本就沉默寡言的舊友。

“這些年……”方宇沉思着措辭問道:“還好吧?”

包廂裏的燈光,讓他們看到了在夜幕下所看不到的傷疤,就橫陳在林誠左邊眼角之下,一直拖到鬓角處。

誰也不知道這條顯眼疤痕的由來,便也無從猜測他這七年裏過得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林誠端起手裏的茶杯啜了一口,用像從前一樣低沉的語調簡單地回答道:“嗯。”

這一個字便代表了無數的日日夜夜,不管承受過什麽,他現在好好活着回來了,是不是就說明他過得還不錯呢?

“什麽時候回來的?”方宇又問他。

“一個多月前。”林誠回答。

方宇跟楚延明了了,安寧也是一個多月前回的國。

這應該不會只是一個巧合。

“是為了他才回來的?”方宇問。

高大的保镖沉默,片刻之後才輕輕點頭。

方宇用力搓了搓被他抓握在膝蓋上楚延的手背:“那你也該知道吧?他……有些事情,他已經不記得了。”

沉默的保镖不回答知不知道,卻擡起了頭,問:“他過得好嗎?”

方宇忽然笑了,道:“林誠,他一回國你就能知道,現在問我們他過得好不好?你自己不知道嗎?是,我們今天陪了他一整天,他也很開心。這樣的話,我們可能就會告訴你他過得很好,最起碼來說是挺不錯,像個普通人一樣,還交了女朋友。

如果我們這樣說,林誠,你會怎麽樣?放心地離開,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嗎?如果你能,那林誠,我現在告訴你,安寧很好,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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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镖沒說話,一張唇抿得緊緊的,握着茶杯的手青筋突起,微微地抖動着。

“林誠,你冒着被安至遠發現,再一次打得胸骨碎裂的危險,一聽安寧回國就眼巴巴地跑回來,就只是為了問一句他過得好不好?你甚至都不敢自己去問他嗎?”

楚延捏他的手指,覺得他對林誠太過咄咄逼人了。

他多少能了解林誠這種近鄉情怯的心情。七年未見,安寧卻已經不記得他,見了面,又能如何?

卻忽聽林誠開口說道:“我去見過他了。”

方宇:“……”

楚延:“……”

林誠垂下眼簾,遮擋住眼睛裏幽深的無盡悲哀。

“他很害怕,像看見魔鬼一樣,抱住自己的身子瑟瑟發抖,疼得臉色蒼白,滿頭的冷汗,大口地嘔吐……然後,就暈了過去……我,不敢再去跟他見面。”

方宇和楚延完全不知道還有那樣的事情發生過。

他們以為安寧僅僅是忘了林誠而已。再見面哪怕只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那樣他們也可以重新認識。

可為什麽,曾經那般相愛的人,在他的眼裏變成了看一眼都要懼怕的惡魔般的存在?

“可能,我再也沒辦法對少爺好了……”保镖喃喃地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說完他又下意識去喝杯子裏的殘茶,卻不小心嗆進了喉嚨裏,突然就發出慘烈的咳嗽來。

方宇忙上前幫他拍背,他邊咳邊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手收回去捂住嘴,然後慢慢上移蒙住了眼睛,不着痕跡地摩擦掉随着咳嗽聲被嗆出的淚水。

楚延默默湊上前遞給他紙巾,輕輕開口說道:“你先別顧着難受,安寧他……他對你那樣激烈的反應,從另一面來說,不恰恰說明你在他心裏與衆不同嗎?他見了我們很平靜甚至開心,那是因為我們不是他心裏那根可以觸動的弦,但你是。你問我們他過得好不好?方宇說得明白,他的一些實際情況,包括他的女朋友是什麽樣的為人,相信你都調查得比我們清楚。至于安寧自己的心理和情緒,我可以把我們知道的都告訴你,你自己去判斷。

他看起來不太好,一開始他給我的印象有些呆呆傻傻的。他總是會不自覺露出落寞寂寥的神情,可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種情緒的來由。他說他總會做夢,甜美的夢,還有讓他痛哭着醒來的夢,我們去了他的高中,他依稀能記着那周圍有他和一個人一起住過的房子,雖然他想不起來房子具體在哪兒,但他的眼睛一直在無意識地四處尋找……

林誠,我相信在他的心底最深處還封存着一個你。我不知道怎麽做才算是對安寧最好,我只是想說,如果他的幸福和快樂,最終還是要你才能給,那你願意一直這樣守着他陪着他嗎?哪怕只能悄無聲息的?”

林誠并沒有正面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但他抿緊的唇和坦然靜谧的幽深目光,已經顯示出他的從容和堅決。

就算不知道相見之期,也已經拼着命地為他活了七年。現在他回來了,就在他想見就能見到的地方,他又怎麽可能因為傷心難過就放棄呢?

縱然心很疼,但也是還在為他而愛,為他而活着的證明。

“謝謝你們!”臨分別的時候,林誠對那夫夫二人說道:“祝你們,百年好合!”

方宇跟楚延愣了愣,對視一眼,指着林誠道:“那個玉……”

林誠面露一絲歉意:“應該當面去道賀……”

方宇跟楚延的結婚禮單整得有些亂,後來多出一件百年好合的玉石擺件,識貨的人都說價值不菲,但卻對不上是哪位客人送的。

一家人湊在一起理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又不能返回去調查,也就放在那兒擱置起來。

這時候發現送禮的人居然會是林誠?

想想他的處境,又如何去怪他不能當面道賀祝福呢?

**

摁了密碼鎖,推門進去,沒有開燈,就在昏暗的空間裏潛行。

林誠閉着眼睛,伸長手臂,一點點摸索過去。

這座房子的家具擺設對他來說是爛熟于心的。

當年安寧上高中安至遠專門買下這套房子給他住。而林誠,作為安寧的貼身保镖兼司機和保姆,自然也跟着一起入住。

就是在這裏,原本就親密無間的主仆二人逾越了底線,将暧昧模糊的關系發展至明朗,最後泥足深陷,一發不可收拾。

林誠摸索過客廳,沙發,廚房,又一直走進卧室,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愛惜地撫摸這張發生過世間最純潔美好地肉體相貼的床。

他年長了安寧七歲,卻完全抵不過那小磨人精的手段。

借口睡不着讓他陪,一開始讓他給他唱小曲兒,後來又讓他握着他的手,最後直接命令他抱着他哄他睡着才能回自己房間。

再然後,小磨人精通人事了,紅着臉讓他幫他洗沾着白綢液體的內褲,又在臨睡前哼哼唧唧說難受,誘騙林誠用粗大的手掌幫他解決。

天知道,正是熱血亢奮的年紀,林誠是如何忍受着自己的蓬勃,死命地咬着嘴唇伺候他家少爺。

就這樣,那小磨人精還不知死活,百般挑逗,故意驚訝地說什麽:“哎呦,你也硬了呀?那怎麽辦?要不我來幫幫你!”

林誠怎麽敢讓他伸手,受驚的馬猴一樣倉惶逃離。

幾次下決心不能再由着他胡鬧,卻每每在看到他幽怨卻水汪汪眼睛的時候放棄毫無用處地抵抗,乖乖湊上去将人摟進懷裏為他疏解,自己卻忍得生疼。

那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混沌的保镖沒有想太多,只希望在小少爺還需要他靠近的時候盡自己所能地讓他快樂。

直到有一天,林誠陪在安寧身邊去吃飯,意外遇到了從前胡混時一起玩鬧過的小太妹。

小太妹早已成熟,帶着誘人的香氣走上前與高大的林誠攀談,臨走留下聯系方式和風情萬種的媚眼暗示。

那女人一走小少爺就讓保镖将那寫着女人電話號碼的字條撕爛扔掉。

回去之後小少爺還是糾纏別扭不休,摔爛保镖的手機,還要挖出保镖的眼睛,攪爛他的腦漿。

因為他覺得保镖一定已經将那女人的電話號碼看在了眼睛裏,記在了腦袋裏。

保镖好脾氣地由着他鬧,聽話的去洗澡,并扔掉沾着些許那女人香氣的衣服。

最後少爺趕他回小卧室,沒再讓他抱着他睡。

保镖雖然什麽都沒表示,自己躺在床上卻覺得懷裏空蕩蕩得很不舒服。

淩晨時分,少爺突然踹了門進來,二話不說跳上保镖的床,湊上去兇狠地親吻起來。

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絲毫沒有美感,只是粗魯而又毫無章法地唇舌糾纏。

保镖理智上覺得那樣不好,可少年的嘴唇香甜軟糯,帶着罂粟花一般的誘人香氣,他內心掙紮幾番,卻還是沒能戰勝自己去推拒。

直到少年的手越來越不老實,還說了一句:“我要做!”

保镖被驚雷吓醒。

不需要細思,身體地蠢蠢欲動已經充分理解了“做”的具體意思。

但,他不敢。

拒絕少爺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少爺回了家,告訴了安先生要将保镖辭退。

保镖守在少爺房門外一天一夜,沒能守得他改變心意。

安先生不理解其中的隐情,隐隐約約覺得是自己兒子無理取鬧,便給保镖放了大假,想着晾一晾兒子的小脾氣。

保镖領了這個假,卻沒去享清閑,他偷偷跟在少爺周圍,目送他上學放學,留意着他在學校裏有沒有被人欺負。晚上的時候,他就睡在那套房子的門口,時不時伸長耳朵聽聽裏面的動靜。

有一天,他一位從前的兄弟給他打電話,出了點急事要讓他幫忙。

他對新調配來保護少爺的保镖仔細囑咐了一通,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他想着,要去速戰速決。

事與願違,兄弟那邊的事情有點棘手,他耽擱了一整天,第二天也沒能回去少爺那邊。

等這邊終于擺平,他處理完身上的傷口,換好衣服走出門口的時候,忽然被撞進來的人影撲了個滿懷。

少爺一臉淚痕,緊緊抱着他的腰,一邊哭一邊罵:“你他媽是我的保镖,誰允許你來幫別人打架的?”

保镖被他勒到腰上的傷口,很疼,他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死咬着牙忍耐。

少爺還是察覺到了,不但不收斂,反而手上更加用力,最後直接對着保镖受傷的身體一頓拳打腳踢:“我打死你!你的人是我的,命也是我的,要打也是我打死你,誰許你讓別人碰你的!你個混賬王八蛋!”

保镖悶不吭聲地由着他踢打,直到他精疲力盡,手軟腳軟地癱倒在地。

保镖知道,他哪裏是累的,是因為他太擔心自己,一顆心緊繃着吊在那裏,這時候才放了下來,整個人便脫力起來。

他打他了,卻是因為擔心和心疼才打的他。

這就是他的少爺,蠻橫不講理,卻又心裏只裝着他,看不見別人的少年。

保镖俯下身,将少年纖細的身子抱起來,往他們家的方向走去。

少年不聲不響,只伸出了手臂環抱着保镖的脖頸,異常地安靜下來。

快到家的時候,少年忽然開口,很柔很輕,卻很堅決:“我喜歡你,只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是談戀愛的那種。”

他單方面地宣布,不容許保镖拒絕。

其實保镖一點兒都不想拒絕。

第一次見到少爺,他就是他心裏一朵小小的,潔白芬芳的百合花。

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日夜為伴,他的百合正在他面前緩緩盛開,吐露着芬芳。

他的心裏已經不可能再容納別的任何人任何種類的花。

他抗拒,只是因為他不敢。

但他的畏懼和怯懦,還是輸給了少爺的執拗和任性,以及毫不講道理,但卻幹脆直白又濃烈的款款情意。

初夜他特別小心,卻禁不住變成小妖精的少年地蠱惑,最後還是失去了理智,将人從骨到肉,從皮到筋,吃了個痛快淋漓。

被折騰到聲息微弱的少年,費力扯出陰冷的笑容,眼睛裏卻滿含着得意的光彩。

他說:“你死定了,我會賴你一輩子的。不對,你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你……”

十多後的林誠獨自躺在黑暗裏去回味當年,嘴角含着笑,淚水卻順着那道醜陋的疤痕流下,濕透臉頰旁邊床單被褥。

安至遠不知道這個房子裏曾經發生過什麽。又加上他的房産太多,并沒有特意留心。

所以,過了這麽多年,這套房子并沒有被處理,裏面的擺設一如從前。

只是落滿了塵埃,也少了那道笑眸璀璨如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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