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安寧番外六

安至遠沒有安排太多的人在病房外嚴防死守。

當然,就算是想守也不一定就能守得住,畢竟那個小狼崽子已經今非昔比。

而且,他為什麽要守呢?

林誠僵直着身子,落下的腳步盡可能地放輕,就那樣一點點走進病房裏,站在離病床三米之外的地方,癡癡地望着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不敢再靠得更近。

安至遠的冷笑在空曠的白房子裏響起:“你愛他?你就是這樣愛他?七年前他差點為你葬送性命。七年後,只看見你那副模樣他就要進醫院睡上三天。林誠,這就是你所能給他的愛嗎?”

林誠望着人一動不動,對安至遠的話也聽而不聞。

安至遠卻不管他回不回應,繼續說:“你不在的這幾年他也活得好好的。你既然走了,又何必再回來害他?我警告你,他的身體已經再經不起像從前那樣的折騰了!”

“是你的錯。”林誠忽然轉頭說道:“是你拆散我們,才會讓他痛苦。”

安至遠反唇相譏:“是你不知好歹,狼心狗肺!我好好的兒子做出這種離經叛道,惹人恥笑的事,還不都是因為你!為什麽當初我看不出你是這種惡心人的貨色,還一心想着栽培你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将來為盛安做出點兒成績,我是瞎了眼!”

林誠垂下頭,又将目光落在安寧臉上。

“你對我有恩我都記着,有機會我也會報答。但愛上阿寧,不是我能抗拒的事。你要怪我我無話可說。不過你呢?你已經放棄了安寧不是嘛?你有了別的兒子,就把安寧交給我,行不行?”

安至遠猛地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看着林誠。

“你、你怎麽會知道?”

林誠道:“別人總會知道,阿寧也總會知道。”

安至遠胸膛起伏,眼神肅殺,半眯着斜觑林誠:“好,很好。這些年,為了對付我,看來你沒閑着。”

他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掃了眼病床上的安寧道:“你讓我把兒子交給你,我怎麽交給你?他身體上的痛苦總不是我逼着他裝給你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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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誠道:“我會給他找醫生,我會讓他好起來。”

安至遠冷哼道:“知道你如今能耐了,可也別把自己當成無所不能。我要重新把他送出國,那裏有世界頂尖的醫療技術,他會再好起來的。”

說到這兒,他的語氣變得語重心長起來:“七年了,安寧忘了你,而你也算是有所成就。這難道不是你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嗎?我記得你那時候為了守住你爺爺的老房子,十六歲的小小年紀,單挑八個成年打手,連命都能不要。如果你爺爺泉下有知,知道你和一個男人過日子,斷了你們林家的血脈,他就能瞑目嗎?我還告訴你,即使如今你有能耐了,我對你的态度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和安寧,我是死都不會放任。你要是一意孤行,那咱們就魚死網破。我心有多狠你該知道。你說得對,我又有了一個兒子,只會比當年更能舍得下安寧的命。還是看你,你要愛他,就放手,你要不放手,就看着他受苦,看着他死!”

病房裏安靜地針落可聞,安至遠一番軟硬兼施的言語,并沒有換來林誠的任何變态。

過了許久,他只是喃喃說道:“我想單獨陪他待會兒。”

半晌之後,安至遠起身離開病房,只留了兩個人守在門外。

**

很多年以前,林誠也這樣靜靜地守過病中的安寧。

第一次是安寧的母親柳欣去世,十一歲的孩子像坍塌了半個世界,哭得撕心裂肺,夜夜不能安眠。

柳欣對安寧的寵愛溢滿了安寧整個的童年世界。

就因為如此,安至遠覺得兒子被老婆養的太過嬌氣,才在看到那樣頑強倔強狠厲的少年林誠時,動了讓他去陪伴安寧,影響改變他性格的心思。

只是沒想到林誠對安寧的寵愛一點兒都不比柳欣少。

柳欣去世,林誠不眠不休守着安寧抱着安寧,當自己是人形椅背床鋪,輕聲細語地哄着安寧,為他擦去滑落的淚水,撫開他因為傷心而緊皺着的眉頭。整整一年,就這樣一直守着他走出喪親之痛,重新露出少年人的笑容。

第二次守着他的病床,是在安寧高考結束,帶着林誠去了隔壁S城的外公家避暑的時候。

那一年,他們第一次就出櫃的問題産生了意見分歧。

柳家是S城中的大族,族裏年紀相近的表哥表姐們很多。

安寧本就是引人喜愛的長相和個性,又加上他母親早早香消玉殒,更惹得柳家的人對安寧心生憐惜。

安寧一進柳家大宅便會成為誰都想讨好疼愛的香饽饽。

衆人所矚目的所在,自然就沒有了暗影隐秘。

那時候安寧剛跟林誠坦誠心跡,兩個年輕人初嘗了禁果,一下子被迫保持距離一本正經,明明就在咫尺的範圍之內,甚至連體溫都能感覺得到,卻生生不能相親相吻,連暧昧一點的眼神交流都不能太過顯眼。

沉穩老成的林誠尚可苦苦忍耐,任性驕奢的安寧卻憋了滿肚子的無明業火。

就在他找了個機會把林誠堵在小巷子裏尋求親熱時,卻被保镖喘息不定地拒絕了。

“不行阿寧,會被發現的。”

乖戾的少爺卻不肯罷休:“我想要!我就要!”

保镖費力地将少爺推開一段距離。

“忍一忍寶貝兒,再忍一忍。”

少爺不肯,用力的将自己貼上保镖,扭動糾纏。

林誠捧住他的臉,直視他的雙眼,用有些嚴厲的語氣對他說道:“阿寧,你冷靜點。”

少爺因為保镖如此地克制理智被惹惱,熱情冷卻的瞬間,怒火爆發。

“冷靜,冷靜,為什麽這樣的時候你都能冷靜?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挑逗你你才勉強和我做那件事的對不對?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是喜歡明汐表姐那樣的女人對不對?”

林誠半晌無語,他不知道該怎樣對這樣的安寧解釋。

他只能伸出手,将人摟在懷中,貼近自己的胸膛,希望能讓他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裏,都刻着他的名字。

安寧靠着他懷裏,過了半天才慢慢冷靜了些。可他還是覺得很委屈,為什麽相互喜歡的兩個人,要在人前假裝與我無關?

“我想出櫃!”他說道。

“嗯?”林誠愕然。

懷裏的人擡起頭來,用堅定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說,我要出櫃!我要告訴所有人,我們是一對兒。”

“阿寧,你別鬧!”保镖安撫道。

“我沒鬧,我就是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不想每天看着你,卻假裝和你一點都不熟似得保持着距離!”

林誠沒接着反駁,他又何嘗不想?只是……

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開口說道:“起碼,不是現在。”

“為什麽不是現在。”

“你還小,等你再長大一些……”

“要長到多大?”

“……”

要等到安寧多少歲,才适合将他們兩個的關系公開?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林誠無法回答。

他想過,只是暫時沒想出結果來。安家和柳家都不是普通人家,他一個微不足道的保镖,和嬌貴無比的小少爺安寧……

他們會有将來嗎?

他吻着安寧的頭發絕望地閉眼。

他不在乎兩人關系被發現時可能會遭到的懲罰和不可預料的下場。

他害怕被發現的時候,就是他和安寧的親密和歡愉就此結束的時候。

他愛着他的少年啊!無法想象哪一天可能失去。

“再等等吧!阿寧,乖,再等等……”

他一遍遍地說着,安撫安寧,也安撫他自己。

可他的少年被傷到了心,那之後的很多天,他都對他很冷淡。不理他不看他,甚至都不接他遞過去的毛巾熱水。

他像只被打敗的公雞,頹喪地跟在他左右,在夠不到的距離裏看着他和衆人打鬧玩笑,不肯施舍給他哪怕是一個眼角的餘光。

直到那天他們去山上露營,卻突然遭遇了毫無征兆的暴雨。

所有人集合轉移下山,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少了兩個女孩。

大表哥柳明皓組織人員該撤離地撤離,身強體壯的留下來去找人。

林誠不顧安寧之前的冷淡,千叮咛萬囑咐讓領隊撤離下山的表少爺照顧好安寧。他則需要跟着柳明皓去找人。

安寧忽然跑回來,扯着林誠的衣袖不肯離開。

“我要跟着你。”

林誠深深地看他,然後狠心地把他推給追過來的表少爺。

他用眼神告訴他:“我沒事,你要乖……”

可是他當晚沒能下山,跟另一個保镖還有那兩個被找到的女孩困在大雨滂沱的山上。

幸虧有一處凹進去的半個洞穴為他們提供了遮蔽,才能熬到雨停,救援的隊伍上山。

林誠在人群寥落處看到臉色緋紅的安寧,飛奔過去果然發現他在發着高燒,不停地微微顫抖。

安寧住了七天醫院才把那原因不明的高燒給徹底壓下去。

林誠每天在醫院陪床,趁着夜裏沒人的時候就會躺到安寧身邊,珍而重之地将他整個兒地摟進懷裏。

“我沒事了,你也快點兒好起來。求你!”保镖嘶啞着沉沉的嗓子在少爺耳邊說道。

安寧沒心沒肺地笑:“你在害怕?心疼我?你呀~你應該覺得得意。光是想象着你不在了,我就會變成這幅樣子。要是哪天你真的離開我,我應該會活不下去吧?”

林誠心緊緊地揪起來,手臂不自覺地用上重重的力道,恨不得将他的少年揉進他的血肉髒腑裏,永遠都不需要面對分離。

**

從回憶中轉回神思。

發現他們終究還是分開了的事實。

七年之久,兩千五百多個白天,兩千五百多個黑夜。

還要繼續這樣的分離嗎?

在以後的許多個七年裏,還不能再擁抱那刻在骨血裏的溫暖和渴望嗎?

林誠跪在床前,任由淚水彌漫眼角腮邊。他不能控制自己,一點一點地湊近,終于吻上那刻骨思念過的唇……

“唔……”

一聲極輕微的呻/吟從唇下傳出來,林誠稍微離開一段距離,清晰地看見安寧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下一刻,他從病房中倉惶出逃。

他害怕,已經不想再看到他忍不了疼痛倒地的樣子。

他疼,他更疼!

他想問:“阿寧,你說我離開了你會活不下去。

那,這七年,你是怎麽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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