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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與将一開口,每每吐出的話語像火焰似的,總能把賀情神經末梢那端引火線給點燃,然後噼裏啪啦引燃開來。
手裏牢牢握緊方向盤,賀情深吸一口氣。
這他媽,車上兩條命,成敗在此一舉。自己這個垃圾賽道車技,也不知道他那兒來的勇氣,真的坐上自己的拉力車輛。
等下甩彎要慢點兒,剎車踩緊一點兒,別磨磨唧唧,注意同道行駛是否有車輛,冬日霜露容易結冰,路滑要注意緊急制動……
賀情腦子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默念着出發前一晚找朋友專門咨詢的一些拉力賽須知,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太過不知天高地厚,那平時在金港跑的賽道跟這兒龍泉山重重屏障,能一樣嗎?
還興致勃勃地跑來報名,主辦方被自己那勢在必得的樣唬得連駕照都沒看他的。
應與将正将手中的止汗毛巾和手套放入扶手箱內,大概是看出賀情有些緊張,低下聲來勸哄道:“跟平時一樣開,集中注意力。”
賀情聞言更緊張了,他現在就希望應與将在旁邊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待着,不要讓他想起來旁邊還坐着個他,不然真的是連腳下面往左是油門還是往右都想不利索了。
應與将見賀情手抓方向盤抓得牢牢的,呼吸故作鎮定,一張臉憋得都有些紅。
安慰性地,應與将又添一句:“成績不重要。”
賀情聽了直咬牙道:“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這可是他二十歲的一塊巨大的裏程碑,況且還有應與将在身邊,他更要努力去搏下這場勝利,哪怕是沒有登頂,比不過那些更有經驗更年長的拉力賽選手,也不能讓應與将丢了他自己的威名。
下了賽場各媒體争相報道的,只有勝者的名字與敗者的成績,誰會去管是誰開的車,誰又做了些什麽。
腦子裏現在什麽都不想了,他賀情縱橫賽道兩年,沒拿駕照的時候也練過短途的車,他不怕難,不怕苦,他只想着贏。
想他自己贏,想應與将贏,更想和應與将一起贏。
随着耳畔一聲號響,身後爆炸開人群的高呼聲,送着他們的這輛車,一路攜風帶電,從封閉停車場駛出,正式進入RS行駛路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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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不同特殊路段之間的連接路段,也就是龍泉山設置給他們的第一道關卡。
應與将把車窗完全關上了,伸手把路書拿出來仔細翻閱着,看着賀情開得還算穩當,心下放心了一些,指尖順着路書上的标注的規定路線滑下,調整了一下車內裝載的GPS,把時間卡拿出來,準備好在下一個路段檢錄處蓋章。
他注意到車上擋風玻璃下方還有個小小的攝像頭,估計是組委會和裁判組正在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賀情看他在盯監控,吹了聲口哨,問:“看到監控了?”
應與将點點頭,“嗯”了一聲,又聽賀情騷包一句:“可惜……”
這會兒應與将可沒功夫去逗賀情了,全身心都撲在這個車手的安危上。
他注意到賀情的手臂沒擺對位置,挺直了背去看前面的路,松一口氣,開口道:“手別放太高。”
賀情本來聊完一句騷,還心裏一上一下的。
他聞言一愣:“啊?”
“別動。”
應與将說完,伸手去把賀情的手肘往下拉了點:“拉力賽道會導致車身跳動,握太高手臂容易被震斷。”
這麽一折騰,賀情才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身邊坐了個應與将,那種安全感和安心程度鋪天蓋地,把他自己一顆勇猛又止步不前的心髒裹得嚴嚴實實,頓時輕松不少。
七八公裏的連接路段平穩地過了,迎面而來的就是第一處賽段,設置在龍泉山下的一處沖刺性急轉彎道,模仿張掖賽道的丹霞賽段,長度達到二十一公裏,飛沙走石,人工堆砌起來的丘陵邊還有沙礫在往下掉落。
車手的座位一般來說都比領航員高,賀情餘光偷瞟應與将的時候,就只能看到他低垂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剛進入丹霞賽段,車身側面飛濺起塵埃沙霧,鋪天蓋地,瞬間将整輛車吞噬在沙石之中,賀情連忙開了雨刮,明顯能感覺到輪胎下積了小石礫,開着都有些響動。
賀情暗自慶幸起步時就甩掉一輛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賽段冒出來的車,沒有與那輛車堵在賽段之中,可以敞開了跑。
每一次方向盤轉彎,賀情都打得很死,看得應與将有點兒心驚膽戰的,這麽開下去,随便哪輛車的部件壽命都好景不長,等比賽完了下來,得教教他怎麽轉盤子。
“彎道變緩。”
“好!”
“直道長度四十米。”
“嗯!”
“落地處平緩。”
“沒問題!”
“你……”
說罷,應與将嘆口氣,覺得好玩兒又好笑,“不用每句都回答我。”
賀情被說得臉上一陣紅,誰讓應與将說話的調調平穩深沉,直惹得他心癢癢。
見賀情閉着嘴不吭聲了,應與将拿着路書又看了會兒,指揮道:“前面有個口,油門踩到底。”
賀情還是沒忍住,“嗯”了一聲,腳上力度加重,沖到前方的路障前,這輛車的提速能力在此刻完美彰顯。
他一腳下去,雙渦輪增壓發動機的動力,在分秒之內升到頂峰,硬扛着路障上的土檻便沖過去了。
車身跟着土檻的弧度猛地一抖,像他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拉力越野車一樣騰空而起,随後落至地面,失重感升騰而起,他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落地之後,他喘着氣,轉頭去看一邊的應與将,後者右手牢牢抓着車門上的扶手,左手搭在賀情的座椅邊,對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應與将拿抹布給他擦了一下被車內悶得有些起霧的擋風玻璃,誇贊了一句:“你很棒。”
他側過臉去,刀刻般硬朗的輪廓被陽光裹着,像鑲嵌了層金絲絨邊,再一次吸引了賀情的注意力。
應與将被賀情炙熱直白的眼神看得一愣,把臉別開,鎮定道:“看路,別看我。”
回應他的是賀情偷吃了顆糖般的爽朗一笑,賀情還嘟哝了一句:“我想看路,更他媽想看你……”
沒想到應與将在旁邊冷不丁一句:“比賽完看個夠。”
賀情怔愣住,回道:“啊?”
應與将再開口時,聲音帶了不容反抗的威懾:“看路。”
賀情還是聽話,也知道開車不集中注意力的後果,強制着命令自己盯着前方路段,又開了一小段兒。
賀情一腳踩下去的油門激起萬千聲浪,這世界上最讓人興奮也讓人恐懼的聲音,像轟炸一般刺激着兩人的耳膜,腎上腺素飙升的快感随着道路的颠簸程度起起伏伏。
窗外風景像在與他們賽跑,風馳電掣的速度已經讓他只看得見滿目的土褐色與蒼翠之綠。
雨刮器不斷地在将擋風玻璃上撲面而來的塵土揮去,前路一望無盡,只剩萬千溝壑,讓整個車身不斷震顫。
我草,車震啊!
不行,現在要心無雜念,默念一百遍。
可是,現下的一切無一不在彰顯着,這是他迄今為止參加過最爽的一次比賽,與征服這種坎坷重重的賽道相比,金港那些坦順的路途,簡直成了小兒科。
在最後突破隘口的一瞬間覺得全身的興奮點都在往嗓子裏冒,賀情想喊出來,想開窗去聽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都能聽到應與将胸腔內的陣陣跳動。
賀情正打算呼喊一句什麽“牛逼”“車神”之類的浮誇用詞,只見眼前驀然出現一處急轉彎道,剛剛準備把方向盤猛地往右一甩,手上的方向盤卻立刻被應與将的手控住,力度之大,來勢之猛。
慌亂之際,賀情耳邊炸開一聲驚雷:“別漂移!”
跑拉力賽不能漂移?操!也沒人跟他說啊!
車身朝右一滑,還好穩定住了,擦過賽道邊緣,順着坡道向下直沖而去,賀情腳上剎車連點,又聽應與将沉着指揮:“彈離合,連續踩踏。”
這樣直接破壞掉輪胎的抓地力的方式,賀情還是第一次見,難免腳上生疏,心裏也跟着一通重鼓狂響。
但他還算學得快,一腳下去,把車身甩正之後,輪胎載着車身,又在沙礫土石之上一陣瘋狂颠簸,飛速沖出去百米,在賀情腳下的連續制動下,才慢慢減速到正常速度。
應與将見他鎮定下來了,兩人也沒功夫聊天,開口又說:“走線過彎,外內外。”
這回賀情乖了,不再按照平時自己賽道過彎的風騷法子走,每一個彎道都過得很穩,周身的沙石都彌漫上了他的雙眼,直直地盯着前方的路。
方才一番緊急處理過後,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叫危險無處不在,心中難免開始後悔把應與将帶上賊船,不,賊車。
丹霞賽道過了又進入RS行駛路段,車輛飛馳在平穩的道路上,前方望不到盡頭,但各路賽車的轟鳴之聲卻是不絕于耳。
兩人均開啓警戒狀态,任何一步走錯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賀情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看前面的路段和聽應與将指揮上面,将自己完全投入比賽之中,腳踩得都麻了也沒有任何怨言,握緊方向盤的手心起了一層汗,黏得他難受,但他現在不敢因為任何事情分神。
他已經對賽車賽事有了新的認知,這種奮鬥的艱苦感,讓他興奮不已。
接下來的賽段來到了泥濘路上,這一道賽段的泥土都是紅土,混了雨水,像油漆一般把車身上的紅牛logo都遮了不少,輪胎碾過。
賀情側過臉去看,噴濺上車窗玻璃的稀土都塗上了後視鏡。
這時,車後還響起了一串轟鳴喇叭之聲,明顯是後面來車想超越他們,直接從右側別了過來。
賀情一邊往右打盤子去堵它,一邊喊:“後面來車了,我看不清楚後視鏡!”
身邊的應與将把礦泉水瓶蓋擰開,倒了些水在抹布上,伸手去解他自己的安全帶。
這一連串動作,看得賀情眼皮一跳一跳的,心中一突突,又沒空的手去拽他,氣得眼紅:“我靠!應與将,你他媽玩兒命啊!”
話音未落,應與将就已把車窗放下一半,伸出手臂去拿着抹布去猛擦後視鏡,把後視鏡擦得幹幹淨淨,蹭了一手的泥,又迅速抽回手。
賀情明明白白地看到,有幾粒飛刮而過的石子擦過了應與将的手,甚至在眨眼之間還帶了點血,劃出了傷口。
賀情一愣,都沒功夫生氣了,悶着不開腔。
應與将動作也麻利,扯了包紙擦幹淨手上的血,拿礦泉水再清理了一下傷口,聽賀情在一邊兒悶悶道:“我靠邊兒吧,拿一下醫藥箱。”
聞言動作一頓,應與将緊了緊嗓子,擡頭以眼神止住賀情打右轉向燈的動作:“不用。”
賀情咬着唇,知道應與将擦這麽一下是為什麽,心下一狠,腳上油門又加重了些,甩開後面那輛甩了挺遠。
這還沒緩過勁兒來,身後那輛車又跟着追了幾十米上來,雙方車身一陣輕擦碰撞,已經摩擦出陣陣火花,賀情使壞,後向輪胎一陣外翻,濺出的稀泥全部糊上了對方的車身。
還想超我,靠,你再多練幾年!
賀情打着應急燈,沖破此段關卡,黃泥稀土淋了車身滿身。
哪怕平時養尊處優,車都是兩三天就洗一次,但現在,他一點都不覺得髒,只覺得興奮與憤怒交雜。
賀情想把這輛車馴成最烈的馬,馳騁在這一片疆場,為他和應與将一舉奪魁。
這兩道賽段花了兩人四個小時的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了,賀情打着轉向燈,把一身稀泥的車駛入封閉停車場,在檢錄處刷了時間卡。
在封閉停車場內,他們不得進行維修或接受外界援助,說白了就是個休息的地兒,該吃吃該喝喝,面包飲料全部都準備得齊全。
賀情熄了火,第一件事就是湊過去看應與将的手,但忘了取安全帶鎖扣,正要過去就被束縛在原地,場面一時有點兒尴尬。
這他媽的,太蠢了。
“你……”
賀情這句話還沒說完,身側的安全帶鎖扣就被應與将伸手過來解開了,下一秒嘴裏被塞了塊面包,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等下包紮傷口。”
說完,應與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快吃吧。”
賀情一口咬了一大半,喘口氣歇會兒,咂咂嘴,覺得特甜,低頭一看還特麽是紫米餡兒的,還真把自己當小孩兒打發。
雖然還挺好吃吧。
賀情咬了一口又一口,見應與将閉着眼休息,連忙伸手去掰後視鏡,照了又照,确定了自己吃面包的樣子不是很醜之後,道:“你不吃?”
應與将沒搭理他,伸手從後座拿了食物袋子來,挑出一塊壓縮餅幹拆了,挑眉道:“飲料,你自己拿。”
賀情嘴裏的紫米面包還沒吃完,把主辦方準備的食物翻了又翻,悻悻道:“我靠,主辦方有病吧,全是佳得樂和紅牛,連着喝兩天這,誰特麽受得了……”
頓了一下,他又看到一箱運動飲料中,放了幾罐豆奶。
連忙拿起來拆了吸管,賀情瞪着眼,邊戳邊說:“還好有能喝的……嗳,我沒看到有這個牌子的贊助啊?”
應與将本來閉着眼在休息,聽賀情這麽一陣逼叨逼,便側過臉去看他。
“這是我帶的。”
我草?
賀情直愣愣地,看着手裏一罐豆奶,看着外面山林一片荒涼,看着應與将的臉,他包着衛生紙還在滲血的手。
賀情突然覺得眼眶有點兒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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