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一下飛機,東京雨霧的天氣悶得賀情心裏不舒坦,坐着主辦方派來的車到了酒店,門童一串日語說得他聽不懂,只得老老實實地跟着來接待的人走。

下午到了會場,他也沒怎麽吱聲,同一些熟面孔握手問了好,就拿着一本圖冊到席間找座位去了。

蘭博基尼新上任的CEO他不太認識,人搞工程技術出身,看着文質彬彬,這種人往往賀情接觸起來更難,之前那位,長得跟古希臘雕像似的,每次往展臺上一站,比賀少更像男模,氣質也特別好,但後來被調到布加迪去了。

賀情一嘆氣,這新關系又得重新捋捋。

這次東京的蘭博基尼日,順帶上了蘭博Aventador S Roadster的亞洲首發活動。

過一段時間,也将推出蘭博基尼全新的SUV車型Urus,但賀情并不是很看好。

理由他也跟風堂讨論過,就像風堂那輛賓利添越,這麽貴的SUV,不好看不說,銷量也一般,像賓利這種牌子,就該老老實實做豪華轎車,就好比蘭博基尼該好好做跑車一樣。

豪華SUV的市場,哪個牌子都想摻一腳,但都整得車型差不多,除了車頭看不出區別,銷量也就那樣,瑪莎拉蒂的SUV也賣得不好。

東京下了雨,在東京王子酒店的停車場,賀情見到了一水兒的車,展臺上最終掀布露出了一輛Aventador S Roadster,內飾碳纖維,車身還是上深下淺的漸變色,看得賀情心癢癢,然後又忍住壓下去了。

再他媽買,錢給敗光了不說,日子還過不過了。

轉了一圈又一圈,想來想去,賀情還是覺得自己的寶貝Centenario最好看。

會開完了,賀情溜達到外面去看蘭博基尼的老爺車大賽,看完了天都暗下來了一些,路上陸陸續續地出現了一些新車型的車主,無數頭“大牛”依次排隊行進,高亢的聲浪一陣壓過一陣,行駛在東京街頭,燈火通明,鬧市街頭人來人往,一輛輛超級跑車轟鳴着,接受着圍觀群衆的注目禮。

賀情眼皮一耷拉,覺得這些跑車都一個樣,除了有些的配色還不錯之外,都提不起他的興趣,看困了。

他突然有點兒好奇應與将開跑車的樣子,怎麽這爺們兒就不喜歡超跑呢?

等天完全黑了,也差不多到了回酒店的時間,賀情一上來接人的車,連上車載wifi,手機就開始響,他打開一看,居然是他爸打來的。

賀情有點兒,緊張地把鎖解了,心想估計是問釣魚臺禦苑的事兒,但這事是他自己搞出來的,喝酒也是他自己喝的,再怎麽,他可希望他爸別瞎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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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電話聊了幾句,還真被賀情料對了,他以為他就住個院,沒動手術也不太惱火的,他爸不會過問,結果聽他爸這語氣還挺擔心,拉着他一通問身體狀況。

酒局上那些個人,為個什麽,他爸應該也是調查過了,直截了當:“應與臣?你怎麽跟個高中生扯上關系的?”

該來的還是要來啊,于是賀情老老實實交代:“朋友的弟弟。”

賀父這會兒正在三亞悅榕莊躺着,估計是在那邊被開發商招待伺候得太舒服,說話的聲音比往日柔和多了,爺倆你一言我一語還有點兒父慈子孝的光景。

“北京來的那個應與将?嗯……聽說過。”

一聽這名字從他爸嘴裏說出來,聽得賀情心裏直跳,還是心虛,屁都不敢放一個,“啊”了半天,只得說:“爸,他幫我擋好幾次事兒呢,人特別夠意思。”

賀父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似的,說:“大尾巴狼一只……你那能折騰的勁兒,是個人在你身邊待個三五天,都能成救命恩人。”

賀情白眼一翻,他爸怎麽這麽說話啊?

胡亂地彙報了一下今日行程和所見所聞後,賀情把電話一挂,馬上又給風堂去了一個,被他爸說得說話聲兒都變粗了。

“我操,我爸給我打電話了,問我對象他弟的事兒……”

風堂一聽賀情動不動就“我對象”,簡直頭疼,不過好在也沒有一口一個“我男朋友”,心裏算平衡了點兒,也懶得跟他計較。

“哼”了一聲,風堂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知道怕了?趁早收手吧,情兒,不然你這耍個朋友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弱水三千你他媽取哪一瓢不行啊,北京的水這麽好喝嗎?”

賀情弱弱地說:“接頭還不好啊,為愛付出,是癡情的我本人。”

風堂冷笑,笑得賀情想把他電話給挂了:“賀純情改名賀癡情了?厲害,不耍就算了,一耍還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的,我服!”

“我……我特麽這麽勇敢,你能不能鼓勵鼓勵我?”

“鼓勵?當初被揍的是你,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看你這不但是被壓了,過段時間還得被吃了!”

賀情臉一紅,咳嗽一聲,回應得還挺順溜:“別造謠……”

在這事兒上蘭洲都不想管他了,況且是一個鋼管一樣的男人,寧斷不彎的,賀情覺得都沒共同語言了,一有事兒就拉着風堂說說說。

但風堂的态度還是不冷不熱的,不愧是高中就勇敢地向家裏出櫃的少年,雖然他家裏并不想管他,他那個當官的媽媽也沒時間搭理他,他爸呢,也忙着升,更沒時間搭理他,覺得他到了一定年齡自然就直回去了,沒想到風堂越來越彎,賀情看他日益水靈的樣,覺得過不了多久,風堂就要翻身做零了。

風堂呢,不管他也不關心他這些,只讓賀情自己注意着,有問題就來問,別屁股開花了,到時候抱着電話哭訴。

賀情想,這竹馬竹馬的,得一生一起走,幹了這杯酒再一起回個頭,要開花也得一起開啊,是不是?

當然,賀情才不會哭。

“辦事兒”不是就圖個爽嗎,哭什麽啊?

賀情一想到應與将在他身上“辦事兒”的樣,害羞了,又看看車窗外朦胧煙雨,想了一下現在是異地戀,就有點兒發愁。

他在車上大概又坐了十多分鐘才到酒店,一進房間,一頭栽進大床軟被裏撒了個歡,給應與将發了幾張活動現場照,又發了個朋友圈。

一個Lamhini的标志,以及今天Aventador S Roadster的照片,配文是一個握手的表情。

再一刷新,應小二回了個:“贊”的手勢。

雖然說一看到應小二,賀情就有點頭疼,但是這小屁孩子都上趕着給自己點贊評論了,那應該還算接受了自己?

這麽想着,賀情一個人在外漂泊的感覺緩和下來,好受多了。

……

第二天從東京羽田機場走的時候,應與将一個電話打過來,說那輛二手的蘭博基尼Aventador檢查了一遍,是過了水的,盤古收不了。

那位要賣車的那哥們正好這次也來了東京,雨雪交加的,快凍成冰柱子了,搓着手正在旁邊哈氣呢,氣得賀情直瞪眼,張口就說:“你他媽不是說沒過水嗎?”

那男的一愣,“嘿嘿”一笑:“妙啊,修得這麽完美了,應總都能看出來?”

得,這又遇到個認識應與将的,賀情有種自己談了個大明星的錯覺,也懶得多問,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怎麽都認識應總啊?”

對方又一笑,拍了拍賀情的肩膀:“富貴險中求,在他身上完美诠釋。”

回來的飛機上賀情一直睡不太着,滿腦子都是應與将在北京的事兒。

飛了大半個小時了,現在大概是北京時間十一點左右,應與将肯定已經醒了,在做什麽呢,吃飯,或者又急匆匆地在看合同,給客戶講車……

他聽說過一些應與将的事兒,但都不全,決定回去問問……前幾年應與将在皇城根兒腳下的那些傳聞,是個男的聽了都容易熱血沸騰。

賀情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了,他自己現在是個虎的,做事兒還不周全,但應與将不是。

這人膽大心細,一般不怎麽栽面兒,他家裏往上走幾代是老北京的“四霸”之一“車霸”,做洋車行的,後來等祖輩沒落的時候,北京人都還管雞蛋叫雞子兒,中南海收門票都還讓老百姓進的。

關鍵問題就出在鋒芒畢露,樹大招風,再加上盤古七星那幾年出了點問題,就算是排隊去摸北京白雲觀的石猴求財也沒用了,眼紅的人就順着應小二惹事兒的風頭,把應與将給拉下了馬。

拉是拉了,只是都沒想到應與将這麽些年明裏暗裏攢了那麽多錢,輾轉西南,車館開得上好,泡了賀小少爺,買了千萬豪宅,比不上在北京城大出風頭,反而低調得很。

當年應與臣讀高一,跟同學在街邊小吃店裏燙串兒呢,吃得一嘴油,扯紙巾擦了,老遠看着家裏司機的車來,也沒管旁邊有沒有人,屁股一拍,書包一扔,開車門就上去了。

他同學站在遠處風中淩亂,驚呆了,發qq問他,應與臣,你到底什麽人?

怎麽車牌還是88888呢,雖然不是京A,但也還是牛逼壞了啊!

應與臣那會兒也什麽都不懂,張口就說,我名字裏寫得挺明白了吧,我哥是應與将啊。

沒過幾天,應與臣就給應與将喊到餐桌邊兒來站着,他拎着書包帶子垂着頭,站在桌前哭,鼻子揉得通紅,哭得應與将心軟,但還是硬着嗓子說:“謹言慎行。”

那場面,就差應與将沒效仿岳飛,往應小二背上刻下這四個字了。

但相比應與将的低調,應小二的生活是過得上好,什麽都是整最好的,過生日請客吃的盤古七星花傳日,開派對都是國貿酒店,住的建國門貢院六號,吃粥必備八寶菜和甘露,估計炸醬面的醬汁都比一般的要多點兒……就是放學來接的車,哎,換成了一輛大衆帕薩特。

相比起這現在在成都,住學校宿舍,放學自己擠地鐵,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川菜那麽辣,成都那麽大,哥哥還找對象,真的是太慘了。

賀情在飛機上想了好久應與将的事兒,除了生意場上還特別好奇他的情感方面,又不好問,只得自己瞎琢磨,或者找個機會聊聊。

他賀情他們仨初中那會兒打架也厲害,打到整個片區哪個學校哪撥人要打架都必須給他們仨寫個紙條,賀情看了,批準了,點頭應了,行,你們才能動手,不然全吃不了兜着走。

這事兒之前賀情頗為得意地跟應與将說的時候,聽得應與将都樂了,往他耳朵上咬一口,笑他猖狂。成都這地兒是官二代文化不深厚,在北京,再有錢,惹了當官的,只要不是夾着尾巴做人的那種,都一樣收拾你。

賀情聽這話就郁悶了,那依他的性子,在北京還得是個應與臣2.0,說不定還是加強升級版。

那天他還問應與将在北京住哪兒,應與将說平時陪弟弟住建國門,雙休就去圓明園。

賀情一瞪眼,騙子,圓明園還能住人的?應與将說,真的,海澱的,圓明園西路。

後來賀情抓了個北京的朋友一問,圓明園那兒有什麽住的?對方一愣,頤和原著啊。

于是賀情跑去網上搜頤和原著,我操,那房價,驚了,依山傍水,頤和園昆明湖邊兒上的,風水寶地,夠他自己買幾輛車了。

這麽一想來,好像一個望江名門,倒也還好。但今夕不同往日啊。

他摸不清應與将的底兒,一到了雙流機場,蹿上應與将的車就一個吻送上去,從包裏掏了個蘭博基尼的卡片過去:“新出的Aventador S Roadster,喜歡不?”

應與将手腕搭在擋杆上,眼皮都不擡一下:“我開就糟踐了。”

賀情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他也看得出應與将不喜歡這車,連忙問:“你不喜歡跑車?”

“不是不喜歡,賽道上開開還好,平時還是越野好,不怕撞。”

“買車還看經撞不經撞啊,你這人……”

賀情看應與将興致不太高,也不說話了,乖乖看他開車。

一路上應與将腦子裏都是亂的,每次一提到跑車和越野車他就不舒服,心裏那道坎兒他過不去。

那年他十八歲剛拿駕照,開着才賺錢買的小跑車,就一輛特普通的捷豹F-type,也沒跟他爸打招呼,載着才七八歲的應小二就去飙。

他開車沒那些“二環十三郎”那麽不要命,坊間傳聞他們能十三分鐘跑完二環的夜間。應與将沒那麽不要命,不跑那麽快,但還是有空就跑去玩兒地下飙車,和道上圈兒裏的朋友一較高下。

應與将的車技是這段時間練的,名號也是這段時間打出來的,包括後面在盤古七星的地界,都是這段時間結識的朋友,扶着他起來的。

地下車圈兒的規矩,跑車六十萬起,必須八零後,每晚在東壩、二環,以前人少的時候,鳥巢旁邊兒的地下隧道,亦莊、望京都是常去的地兒。

一到深夜,這些地方引擎聲轟鳴,輪胎摩擦出地面發出刺耳的尖銳之聲,限速七十完全成了扯淡,跑得快的時速一百五以上,轉速都要爆表。

就是十八歲那年的雨季,一場雨下得大了,下得可能應與将年少氣盛,腦子裏進了水,當晚帶着好奇得嗷嗷叫的弟弟上了賽道,索性時速不算很快,并排比試的一輛保時捷撞上,側臉全部刮花完,還好他一盤子打得猛,應小二才沒太大問題,一群人又都不敢報警,直接把小二送到醫院去了。

從那以後,要不是應小二成績好點兒,應與将都要懷疑他弟是不是腦子撞壞了,才醒都笑眯眯的,問哥哥的捷豹呢,應與将冷哼一聲,別的話也說不出,難受得很。

他心裏也愧疚。本來他媽生應與臣就是他強烈要求的,結果十月懷胎,應與臣來了,他媽沒了。

應與将十多歲的時候,對小小的應與臣不好。

應小二都知道,但還是傻逼似的跟在他哥屁股後面要糖吃,飙車要跟着,泡妞要跟着,幹嘛都要跟着,跟到十八歲應與将上賽道,才終于玩兒出事情來。

從那以後,應與将就不怎麽開跑車了,捷豹修了賣掉,從此買車就秉承着一個理兒,經撞。

這些他能跟賀情說嗎,還沒想好,賀情沒問他也不想說,畢竟算是心裏一塊疤。所以當初在金港,應與将看到應小二又特麽被撞一下,還被打了,火才竄得那麽高。

賀情這麽多車,有事兒沒事兒就去金港飙,估計也是沒出過重大事故的,才開車開成那個樣子,跟陸地飛行器似的,在市區也沒點兒交通法規的意識。

之前在太古裏的時候,右轉不用管紅燈,直接轉就行,但是那天有交警,有交警肯定得聽交警的。

賀情踩着剎車乖乖地溜車過去,速度特慢,瞪着眼問應與将:“能右轉麽?”

應與将擡眼去看那交警明顯制止的手勢,說:“能。”

于是賀情還真的一腳油門,右轉向燈打着,朝右邊兒的道拐進去了。

應與将淡淡道:“知道你膽子大,沒想到這麽大。”

賀情一愣:“啊?”

應與将嗓子一沉,帶着點嚴厲,說:“那麽大個交警站那兒,你開車真不看路。”

賀情覺得眼睛都要花了,抱着方向盤都要淚了,心想自己可沒駕駛本兒的分再拿去扣了,但又知道自己理虧,不看路就算了還走神:“我草,有交警?”

等車進了三環內,回憶結束,應與将整理了一下情緒,看了一眼無聊到把副駕駛位都快要放平躺着的賀情,才慢慢開口:“路上的那些标示都還熟悉麽?”

賀情“嗯”了一聲,特別自信:“熟得很!”

應與将擡眼,對着剛出了繞城的,橫挂在上方的一個标志說:“這什麽?”

看那标志是個藍底兒的白車,上面副駕駛和駕駛位上坐了兩個人,賀情說:“機動車道呗。”

應與将臉一沉:“這是多乘員專用車道。”

說完,他不去看賀情恹恹的樣兒,又指了前方的一個藍底兒白車的,車上駕駛位和副駕駛都沒有人的,心想這個機動車道的标志,賀情應該認識了,問:“這個。”

賀情眼睛一亮,大喊一句“我知道”,随後篤定地答:“這他媽,無人駕駛車道!”

嗳,不對啊……

這句無人駕駛聽得應與将心裏一突突,險些把剎車踩了,嘆口氣,覺得還是自己認真開車比較好。

但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捏了一把賀情的臉:“回去收拾你。”

①耍朋友:處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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