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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口的女人極美,娥眉淡掃口脂緋紅,鵝黃的裙裝恰到好處地包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衣帶當風飄然如九天仙子。
“先生方才之言,仙兒驽鈍,不知……”她擡袖掩住半張臉,只餘下一雙水光潋滟的眸子怯怯瞧着那人,她眉眼生得最是漂亮,一垂眼一斂眉便是楚楚可憐風情萬種。
無怪乎那些豪俠巨富一個個為她神魂颠倒,紛紛拜倒于石榴裙下。
那人頓住腳步,回頭瞥了一眼那女人,“林仙兒?”他慢吞吞地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似是覺得頗有趣味一般唇角挑起個淺淡的弧度。
“仙兒口舌拙笨,讓先生見笑了。”林仙兒袅袅婷婷地俯身,裙擺如水波般綻開,“不過此一番梅花盜橫行人人得而誅之,我觀先生龍章鳳姿絕非俗流,何不與我等一同讨賊……共襄盛舉。”
似乎也知道自己最後一個詞用得不太對,她雙頰微微泛起紅暈,又擡起眼睛,仿佛極是期待的看着那人。
“呵。”那人極輕極短的笑了一聲後,面上又恢複了那水平無波的神采,“在下不過是受人之托傳句話,姑娘謬贊了。”
他撐開傘,素色的油紙傘面隐隐折射着屋內閃動的燭光。
林仙兒咬牙,暗惱這男人不解風情,卻又隐隐忌憚他剛才對董長老所言那番話,憂心他知道了些什麽,讓自己費盡心機百般籌謀功虧一篑——莫要怪她疑神疑鬼,說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舉凡那做了壞事之人,若不能處處小心事事留意,又哪能長命百歲贻害千年呢。
她本是決心要把那人拉攏過來,那般風姿卓絕之人,大大滿足了女人的虛榮心,但現在,她不準備讓他活下去了。
——如她這般美麗的女人大多對自己的魅力有着莫名的自負,特別是面對男人之時。
一旦自己無往不利的美貌失效,難免要惱羞成怒。
于是林仙兒有些沮喪地垂下眼眸,輕嘆:“仙兒蒲柳之姿,那位先生看不上也是……”
看不上她,便是看不上她那滿坑滿谷的追求者,加之美人垂淚弱柳扶風,一句話一個神情便幫男人得罪了這屋裏大半的人。
她不需要再多說下去,那急性子的仰慕者便已經拔劍出鞘,直直沖着那離開的背影沖了上去。
“先生好大的威風,還請賜教了!”
劍光雪亮。
雷光雪亮。
拔劍時銳利的鳴嘯聲被驟然響起的驚雷掩蓋,明亮的雷光之下眼前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劍光熔在雷光裏,震耳欲聾的天地之威下,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劍的去勢極快,而那執傘之人的動作并不快,只見他不緊不慢地将傘收起,這天地間的明光仿佛都被緩緩攏進傘中,繼而輕描淡寫地擡手一揮,正抵住那直直沖後心刺來的長劍,千錘百煉鍛鑄而出的玄鐵精鋼霎時碎做了片片飛白,映着雷光恍惚下了場鵝毛大雪。
劍氣沖霄。
“好劍法!”屋內一道人雙眼綻出精光,似是技癢般一拍桌子飛身而出,“貧道來會會閣下!”
那人對這般車輪戰似乎頗為困擾地蹙起眉心,手腕翻轉以傘為劍,那道士長劍還未曾揮出,油紙傘鈍鈍的傘尖已然頂在了他的喉間。
竹制的傘尖裹着粗布,本是傷不了人的器物,偏偏其上裹纏着鋒銳無匹的劍氣,道士只覺喉間一涼,低頭便看見衣襟上落了幾滴鮮血。
紅得刺眼。
一擡眼,正對上那人深不見底的眸子,不見戰意不見殺氣,倒映着他僵直如死人的身影。
道士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先生劍法高絕,貧道……自嘆弗如。”他艱難後退了兩步,一揖到地,“讓您見笑。”
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身上,合着冷汗一起往下流。
那人興致缺缺地嗯了一聲,重又把傘撐起,看向屋內臉色煞白的林仙兒。
“林姑娘。”他仍舊是那般沒甚起伏慢悠悠的語氣,“方才有件事我忘了說,塞北張家的大小姐托我轉告您,日子清冷,她可想您想得很呢。”
“先生您又在說笑了。”林仙兒強撐着露出與平時無二的笑容,“張大小姐……婉兒她三個月前就已經被梅花盜給……我素日裏與她情同姐妹,您這般口無遮攔,仙兒便是拼上性命,也是要讨個說法的!”
說到後面,她好像自己也被說服了一樣,面上顯出憤怒而又堅毅的神色。
“能叫她死了還要糾纏在你身後日夜不去,姑娘這姐妹情深,我可真是,”那人低笑,“大開眼界啊。”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又像是有些生氣,雨水沿着傘檐珠簾似得挂下,叫人窺不清他的神情。
子不語怪力亂神,明明他口中所言之事荒謬到黃口小兒都不會信,但不知為何衆人聽着聽着,竟是不知不覺生出了幾分毛骨悚然後背發涼之感。
——這江湖上誰手中沒那麽幾條人命,只想想那厲鬼奪魄怨魂索命的話本,就足以叫人冒出一身的白毛汗。
屋內衆人種種情态那人瞧得分明,“江湖啊……”語調中帶了幾分失望之意,像是聽了西施美貌滿懷期待,最後見着的卻是無鹽東施一般。
他轉過身,面前正低着頭的道士清楚無比地瞧見他的衣角将湧近的水排開,即便暴雨已經積到了腳踝,那人一襲青袍依舊幹淨得像是剛從箱籠裏拿出。
“在下武當木道人,敢問先生尊姓大名?”道士問道。
“仲彥秋,無名小卒罷了。”那人淡淡道,“對了,你們要是有興趣,不妨去查查城東的雲來客棧,天字丁號房,裏面那位的名氣比我還是響亮些的。”
最後一個字輕飄飄的還未落地,他便已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故事講到這裏,楚留香拿起杯子淺呷杯中美酒,甘醇悠遠的香氣正和這草長莺飛三月相得益彰,他悠然享受着這一小壺就要白銀二兩的酒,順帶享受着面前老朋友抓耳撓腮急不可耐的模樣。
這裏是松鶴樓,無錫城裏最好的酒樓,美酒溫得恰好,一二品小菜佐酒,當席乃是一見如故的老友,自是世間難得的快事。
“那之後呢?天字丁號房到底是誰?”陸小鳳連珠炮似得問道,“那林仙兒當真是梅花盜?”
誰說這男人不八卦,有時候男人們聚在一起說起閑話來,不比五百只鴨子安靜。
“這個嘛——”楚留香揚着眉毛拖長了尾音,陸小鳳立刻很是上道地拿起酒壺為他斟酒,“楚兄,楚香帥,楚大善人,你就行行好給了我吧。”
他這話一出,不但楚留香一噎,就連邊上一直埋頭喝悶酒的李尋歡也嗆了一下,咳嗽着嘆氣道:“我這好好的美酒啊,當真是交友不慎,唉,交友不慎。”
陸小鳳大笑起來:“可惜木已成舟,李兄只能擔待着了。”說着他一招手,“小二,再來壺酒,記在李公子賬上!”
李尋歡搖着頭滿臉無奈,眉宇間的郁色卻多少散去了些,他也知道自己兩個朋友這般作态是有意在哄着自己開懷,勉強展顏笑了笑,道:“那日仲先生走後木道人便帶着人去了雲來客棧,在天子丁號房裏抓到了一個男人,還在屋子裏搜出了梅花盜所用的暗器和許多名貴珠寶,開始審訊的時候那男人還嘴硬的很,不過審他的人可是六扇門的名捕金九齡,這公家的手段到底是不一般,天還沒亮呢他就全招了。”
喝了口酒潤了潤喉嚨,李尋歡接着道:“林仙兒确實是這梅花盜一案的幕後主使,在她的房間裏也搜出了許多與那男人往來的信件和被盜走的寶物,人證物證俱全立時就被關進了大牢,雖說是判的秋後問斬,不過人關進去還沒過夜,就死的透透的了。”
“梅花盜得罪的人可是數不勝數。”陸小鳳頗有些唏噓,“不知有多少人都被林仙兒給蒙蔽了。”
“是啊,詩音也……”李尋歡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了,默默給自己倒了杯酒,低啞地咳嗽起來。
情之一字最是傷人,熱熱的酒吞下肚,也要化作風刀霜劍刺得人心肝脾肺腎痛不欲生,陳年的舊疾讓他咳得喘不過氣來,一下一下像是要生生把自己的肺嘔出來一般。
李尋歡早年那檔子事,楚留香和陸小鳳也心裏門兒清,雖說這裏頭多少算是李尋歡自作自受,但誰沒有個腦子進水眼睛瞎的時候呢,他們這些做朋友的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陸小鳳實在是看不得李尋歡這死氣沉沉的樣子,眼珠子一轉興致勃勃道:“說來那仲先生,當真有傳得那般神?”
什麽可斷陰陽可見鬼神仙人下凡之類的,一套一套就算這人立刻白日飛升都不奇怪。
楚留香不答他,反而笑着問道:“這酒樓的酒可好?”
“二兩銀子這麽一小壺,要是不好我早就拆了這酒樓了。”陸小鳳嬉笑道,準備看看楚留香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我若說這酒樓的酒都是從仲先生那裏來的——”楚留香還沒說完,陸小鳳就跳了起來——“小二!”
店小二大概也是習慣了三天兩頭被問到仲先生的事情,熟門熟路給他們指了方向。
城北門出去沿着官道走三裏路,再往東走上二裏,穿過一片小樹林子,仲先生那叫做白玉京的小破酒館就在那兒開着。
陸小鳳的朋友木道人在梅花盜事了之後四處尋訪去到了那裏,并且號稱喝到了天下無雙的絕世美酒。
——這也就是為什麽陸小鳳會那麽積極地打聽仲先生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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