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飛機晚上八點降落在本市“雲渡”機場,天落着稀疏的冷雨,蕭蕭的風初見透骨端倪。上了車,何助理困乏地将自己堆疊在副駕駛座上,不省人事;俞先生倒不見疲憊,快速地翻閱着文件。他那頭迷人的棕色鬈發比離開時又短一截,柔軟又奕奕,強行搶奪着旁人的視線。董升升為應對他時不時的發問,只好将目光落在他肩頭,數着上面零星的雨點以振作精神。手機不斷提示着信息,董助理心有戚戚,并不去看,直到俞揚忍不住道:“升升,你手機響了。”
俞揚見他刻意避着自己動作,斜斜觑了一眼,嫌棄道:“有話就說,不必旁敲側擊。”
何其青睜開半只眼睛,取笑道:“老板,他在表演‘我很顧慮’呢,你就不能讓他再演一會嗎?”
董升升專心致志應付俞先生,“老板,我有個問題,你不要生氣噢。”
俞揚道:“每次你展現自己的猶豫時,我都十分想辭退你。”
“那我就問啦。”董升升正襟危坐,“如果我說常先生接近你是別有所圖,你會相信嗎?”
一時車廂緘默無聲,何助理立着耳朵假寐,小徐司機将視線牢牢黏在前方以消弭自己的存在,俞揚面無表情,将手中的文件又翻一頁。董升升不滿又不甚自篤,委屈道:“我這麽說不是無事生非,我已經懷疑很久了!你們知道常先生最近總是在夜間進出‘奧傑吉爾(Ogygia)酒店’嗎?他是去——”
俞揚聞言,不悅道:“我知道。而且我記得我特地叮囑過,不要打探他的隐私,我只是讓你确保他的人身……”
“可是他真的十分可疑!”
何助理見老板面色不虞,打斷道:“升升,不要無理取鬧。”
董升升心急道:“我怎麽無理取鬧?分明是老板一葉障目。常先生最近每晚見的人就是賀平将軍,這難道不值得留意嗎?”
“你說什麽?”何其青轉過頭,瞥一眼俞先生,誘導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你不能言過其實呀,升升。”
俞先生仍不言語,董升升自覺受到了輕蔑,頓生憤恨,轉過頭只對何其青說:“從上周三開始,每晚常先生都和賀将軍先後進出奧傑吉爾酒店,時間短則一小時、長則三小時。剛才就是保镖發來的信息,他們現在還在酒店呢!”又添油加醋道,“要是是私人關系也就算了,如果是商業機密交易……”
“‘私人關系’恐怕更不能算了吧,哈哈——”何其青還欲應和,被俞揚警示一眼,只好面上投去同情的眼神,把幸災樂禍藏在心底。
董升升明了他心有偏私,抱屈含冤地将前額抵在車窗上,兩眼開始憋淚。俞先生手中的文件又翻動了幾頁,這種不為所動大約持續了兩個街區,車在紅燈前停下,俞揚擡眸道:“去那邊看看。”小徐道:“去哪?”董助理腦中寫了一半的辭職信丢了幹淨,催促道:“去奧傑吉爾酒店啊!記得下個路口右拐,你走直行道幹什麽!”
車停在榆樹爪牙似的陰影之下,俞揚摁低了小徐和何助理的頭,扒在前駕駛座中間窺伺着。酒店大堂蓬畢生黑,據方才被打發走的泊車小弟說,是出了電路故障。董升升問了好幾回是否要進房間當面質詢,俞揚紋絲不動,一壁道:“急什麽,‘吃醋先為釀醋計,賣奸且做捉奸人’,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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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擅用言語來獨善其身,好似從未曾落入情緒的牢籠。董升升恨鐵不成鋼地撇着嘴,此時,小徐低聲嚷道:“蘇哥說他們下來了!”董升升探出頭去,幾乎擠開俞先生,只等着平反昭雪。不一會,果然等到那兩人從門口出來,常先生與賀将軍并肩走着,挨得極近,到了車邊,門童拉開車門,賀将軍坐進去,又對常先生招了招手,常先生矮下身去靠近他,人便看不見了。
董助理洋洋得意,“我就知道!還記得我回來的第一天嗎?我在你家門外看到他和賀将軍攀談,分明是熟識的樣子,後來卻假裝不認識……”他回過頭,“老板?”
俞揚在後座胡亂摸索一氣,只摸出根長條狀黑巧克力,氣急敗壞地丢開。何其青見他要開車門,慌忙去拽他的衣角,将董升升撞彈開去,口中阻止道:“老板,不要沖動!賀将軍不是那樣的人啊!”
俞揚黑臉斥道:“放開我!他就是個老淫棍!”
董升升遮着半邊臉,煽風點火道:“別沖動!別沖動!就算他們有什麽,現在去也沒什麽用了。”
何助理一手仍抓着老板,一手揮拳揍上董助理,口中罵罵咧咧:“你個賣剩蔗、麻甩佬!我就知道你死性不改,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天天做戲搗鬼!”
董助理被他一掌摁住口鼻,幾句閩南話出不得聲,那邊俞先生扯回自己的衣服,聽到這一句,也敏感地質問起來:“誰是‘賣剩蔗、麻甩佬’?何其青,你不要含沙射影,指桑罵槐!”
何助理屁股卡在車座間,半個身子與後座撕扯作一團。早默默将車門上鎖的小徐司機用本地話自語道:“我覺得常先生不是那樣的人呀……”
及到了家,董助理被何助理拎去教育,俞揚站在吧臺邊,挽起襯衫袖子倒了一杯波本酒,才飲了半口,被走廊一聲“俞揚”嗆得直咳嗽,“你——咳咳——你回——咳——來了?”四字拆成三句,盤根問底的底氣先削減了。常周為他倒了杯水,待喝下,俞揚又問:“怎麽——咳——這樣晚?”
“我在研究院。”謊言說得這樣理直氣壯。
俞揚頓了片刻,忽然轉過身來,常周被迫近距離地與他對視,他的視線竟攢着哀愁,那嗆得微紅的眼角便像染着薄薄的寒霜,攝人心魄。他不安道:“怎麽了?”
俞揚不甘地看着他,“你總說我愛胡謅,可是你的話卻也不盡可信,不是嗎?”
常周心裏那只愈飛愈高的風筝,像是驀地被扯斷了,只餘絲線從高空游離地、脆弱地飄落下來。俞揚繼續拆穿,“半小時以前,我在奧傑吉爾門口看到你和我姐夫在一起。你上次在酒店,是不是也是見他?”
“你怎麽知道我的行蹤?” 他不過是在企求他的解釋,常周反而本能地防禦起來,俞揚失望至極,索性随他去想。常周揭破道:“你監視我?”
俞揚不是全無此心,他無從辯駁,常周倒吸一口氣道:“俞揚,也許我從來都不了解你。”
俞揚還在自诩坦蕩,“至少我從來沒有為了隐瞞而去隐瞞過。”常周緊攥着拳,“那你和蕭先生串通一氣時呢?難道不是為了隐瞞我?”
不是經他提起,俞揚幾乎要忘了和蕭宋的同谘合謀,他不想兩人間的事情演化成争吵,但反遭質詢讓他憤懑難平,他将酒杯倒扣進洗手池,那摩擦聲讓常周心下一震,俞揚長長籲了口氣,狀似聚精會神地清理杯子,許久,沉悶道:“我喜歡你。我沒有別的辦法。”
這句話本該甜蜜,卻如油烹似火灼,常周苦澀道:“你該順其自然的。”
俞揚心灰意冷道:“如果順其自然,我們就只會是點頭之交。我們早就該分道揚镳,也許是在你公寓的門口,我們互道再見的時候;或者是在醫院外,我開着車從你身旁經過的時候。
“你要我順其自然,就等于要我放任我喜歡的人此生和我沒有任何交集。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很殘忍。”俞揚躲避着視線的膠着,常周反倒更能臆測他眼裏的落寞。他何曾殘忍地對待他,他根本不忍。
“董升升告訴我,你打算周末就搬走。你先前答應我,等我回來,會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我們之間的關系,結果也不過如此而已。而你和我姐夫又過從甚密,常人都該懷疑你的立場。”
常周低垂着眼睫,“我總不能一直寄人籬下。”
俞揚被激怒般笑了笑,“寄人籬下?常周,我希望和你組成一個家庭,你卻只覺得自己在寄人籬下?”
沒預料到他所懷着的,竟是這樣沉重的情感,常周知道自己該有所答複,口中卻不能自已地解釋着別的,他有些語無倫次,“我和賀将軍——我很久以前,就在為一個賀将軍手底下的情報部門服務。”
“九十四號?那可不是賀平手底下的。”
“你怎麽知道?”
“我說過,很多事情并不如大衆所想的那麽機密。另外,記得我們一起吃飯那次嗎?你的文件從包裏掉了出來,上面有軍部的标識。”
常周道:“既然你已經猜測到,為什麽還——”
“懷疑你?”俞揚用紙巾擦淨了手,“我說的是,常人都該懷疑你。所以董升升和何其青都懷疑你。常周,你可以疏于解釋自己,但你不該對我隐瞞。”
常周窘迫地低着頭,猶豫好久,才坦誠道:“我可能是被騙了。九十四號為了提高我的密級,用一個無解的問題,引誘我簽署了協議。從前我是經由另一個中間人和他們接洽,只處理一些純數學問題。現在,為了解開深層數據,我的涉密程度被提高,所以才會直接和賀将軍接觸。”
俞揚對這些亦有所耳聞,“這種把戲居然還沒有臭名昭著?深層數據大概也是編造的吧?”
常周搖頭道:“半真半假,但我拿不出确切的證據。其餘的,在保密協議之內,我不能再和你說了。”
俞揚下意識道:“你不告訴我,我無法幫你解決問題。”
常周倔強道:“我沒有要你幫我解決問題。”
“你總是這樣急于拒絕嗎?”俞揚“啪”地将剛合上的櫃門拉開,使冷氣迎面冒出,他努力鎮定道:“我需要冷靜一下,我想你也是的。”
常周以為他的氣惱全然是對自己,他呆呆地望着他,心想這個人這樣玲珑剔透,為什麽一點也不理解他面對他時,心底無邊無際的怯懦、自卑呢?他固執地沒有道歉,強忍着眼底的熱意向外走去,未走出幾步,便碰上候在客廳裏的幾位保镖,領頭的“蘇哥”解釋說:“老板沒有監視你的意圖,他吩咐過,除非你有危險,否則不必向他報告你的行蹤。老板的身份特殊,常先生該體諒他的。”常周心裏對自己的恨愈熾,他恨自己在俞揚面前全無理智。他朝樓上走去,身後的人此時後悔不疊地追了出來,等俞揚拍着房門喊着他的名字,他才省悟過來他竟把自己藏到了盥洗室裏。
俞揚的身影映在橘色的磨砂玻璃上,正像那張快速成像照片裏的朦朦胧胧,他的手掌貼在門上,和緩地向他示好:“常周,出來。把那份協議給我看看,你把保密條款摘去再給我,不會有問題的。”
常周的淚水幾乎傾瀉而下,他聽見自己惡聲惡氣地喊:“我不。”
俞揚不由地為自己的行徑忏悔,他嘆氣道:“開門吧。我幫你解決問題,又不是要你和我在一起。”
盥洗室內的水閥被打開,門內灌滿了水聲,俞揚心急地又喚了幾聲,沒聽見回答,幹脆提起門框,将半邊玻璃門卸了下來。門內,常周就站在水槽旁,他背對着他,四壁的鏡子卻早将他紅腫的眼睛出賣幹淨。俞揚未曾想會把他逼哭,他上前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溫聲道:“你不必想太多,我幫你是因為我看不過去。這些搞情報的,最愛做這種事情——用高射炮打蚊子,用後母戊鼎做痰盂,大材小用!”
常周因他的話笑了笑,俞揚終于松懈道:“笑得跟苦瓜開花似的。”
常周捂了捂眼睛,灰心喪氣道:“唉……我知道你為什麽幫我。”
俞揚将水閥關閉,上前輕輕抱着他,“你說過的,你的對手是上帝。”
常周在他懷裏揉搓着眼睛,“那是玩笑話。”
“從前我總是想,如果我愛一個人,我希望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情。我希望他樂則行之,憂則違之,不必為柴米油鹽、世情偏見所束縛……別再折磨你的眼睛了,”他捉住他的手,認真道:“我愛你,你知道嗎?”
這下紅的便不止是眼睛了,常周好奇道:“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很多,比如說待人接物,我喜歡你的投入,也喜歡你的不投入。”
“聽上去很複雜。”
“還有更複雜的。”俞揚松開他,打開水閥蘸了點水,用手指将他臉頰上的淚痕揩去,靠坐在水槽邊緣,審視着對方,“你願意接受嗎?”
常周的理智漸漸回籠,他站在俞揚的面前,赤誠,但不熱烈,他思索過千次萬次,出言仍是羞赧,“被愛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去愛卻很難。我小時候,有一個很重要的人告訴我,‘難者弗辟,易者弗從’,于是我總是選擇難的事情。”他不敢與他對視,只一味望着兩人的腳尖,“難的事情總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去解決,你願意給我更多的時間嗎?”
俞揚欣喜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僅會接受我愛你,也會愛我,是不是?”
常先生惱羞成怒,“誰愛你!”
“你不愛我,哈哈,你不愛我。”俞先生暧昧地笑,“唉,這樣皮薄,以後到了床上——欸,不說了,我錯了——”常先生發力反制住他的手,将他壓迫在水槽邊,俞揚求之不得,放任他靠近自己,常先生只敢盯着他的下巴發狠,“看來你對這些愛來愛去、床上床下的事情熟谙得很。我問你,你究竟交過……”正嬉笑打鬧,董助理闖進來,氣喘籲籲道:“老、老板,緊急!方家那邊來電說,方杭之先生病危!讓你盡快過去。”
常周倏爾便放開他,兩人對視一眼,都發現彼此眼中不合時宜的戀戀不舍。常周先轉換過來,清嗓道:“你快去吧。”俞揚哀嘆道:“為什麽還沒在一起就這樣聚少離多。”常周極短的發茬下發紅的耳尖讓他心猿意馬。愛情騙人去飲鸩止渴,他不管不顧地擡起他的下巴,微低着頭,在他嘴唇上飛速地碰了碰,只是肌膚相貼,卻似瞬間構築了一個柔軟、浪漫的夢。
下一秒,常周如夢初醒,後撤一步,擦拭着嘴,結巴道:“你、你這人,真是……”
俞揚舔着嘴唇笑,臉上亦是薄紅,一面朝外走,一面回頭道:“我走了。記得把協議給我。不要用電腦傳輸,直接打印出來,放在我床上就好。另外,我回來之前,不許搬家。”
這畫面讓董助理整晚地怏怏不樂,在幫俞先生整理書房的文件時,他還悲情地覺得自己能做佛羅倫蒂諾·阿裏薩,可以等來年老色衰的愛情;等到經過客房聽見常先生在跟俞先生通話時,他便淪為該寫一封“陌生男人的來信”以自遣的邊緣人物,但轉念一想,他和俞先生之間連銷魂蕩魄的三天三夜也不曾有過,他分明只是賈斯汀·豪根斯拉格——一個本不配擁有姓名也不配擁有故事的荒唐角色。他沖開何其青的房門,一頭紮進前輩的床上痛徹心扉地哭,“哇……我要辭職!我要辭職!我以為我是能受得了的,但我發現我根本受不了!”何助理舒展着滿身油脂讓他依靠,迷迷糊糊道:“讓你少看情啊愛啊的小說,老板喜歡古典的,理性的,《莊子》那種,Category Theory(範疇論)那種,知不知道?撲街仔。”
方杭之先生生命的餘燼只燃燒到了淩晨,第二日的晨間新聞和晨報,觸目皆是這位畢生治史的學者的訃告和生平介紹。昨天夜裏,俞氏姐弟趕到時,方老先生已将遺言交待過,僅睜着渾濁的眼睛維持着微弱的呼吸,幾位親眷守到兩點,人也就油盡燈枯了。他那崇尚“炎涼無心”的哲學的大兒子伏在床邊垂淚,不斷用濕毛巾潤濕着父親的皮膚,說父親前天傍晚還能拿筆寫日記,寫的是“新新不往,念念遷流;昨日之我,于今已盡”,好似平凡不過的一日。俞柳抛開對兩人關系的芥蒂,搶過他手中的毛巾,要他去洗臉;俞揚則代為通知幾位學界、出版界的舊交。諸事暫時安排穩妥,姐弟兩人便站在走廊內各自平複。雨簌簌地落,俞柳将氣窗往外推,濕氣冷氣一齊湧入,到底撲得肺葉裏新鮮了些。俞柳回想道:“父親去世那天,我人在會稽老家,好像也是這樣的天氣。”
“那天波士頓倒沒有下雪,是個晴天。”俞揚低頭點煙,“算一算,有二十八年了。”
“父親去世,方伯伯是第一個飛往美國的。父親能歸葬故土,也多靠他斡旋。”
“我還記得他為父親攥寫的悼文,引用了白氏的《夢微之》,說‘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人生能得這樣的知己,是父親的幸運。”
俞柳長嘆一聲,“‘川閱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閱人而為世,人冉冉而行暮。’如今也輪到我們為他寫悼詞了。”
俞揚按揉了一會兒疲累的眼,問:“你不去看看方大哥?”
“我和你姐夫還沒離婚呢,總要避避嫌。”
俞揚愕然,“方大哥對你還念念不忘?”
“大約吧。”俞柳朝身後望了望,無奈笑道,“方家兩兄弟,一個朝三暮四,一個這樣執拗,都讓人頭疼,唉。”
幾日以後,一行人啓程送方老先生的遺骨和遺物回吳興。車隊裏的幾位方老的舊友都有年紀,經不起颠簸,車足足慢行了七八小時。舟車勞頓,到了吳興方家老宅,葬禮所需都由長輩操辦好,百歲老去之人,白事理應按喜事辦的,悲恸便輕易熬了過去。等吊唁者紛紛離去以後,争執的氣力也回來了,俞柳和方笠之間的不對付便又故态複萌。
方家人多少都惦記着俞柳當年對方笠的悔婚,如今俞柳替他招待賓客,明眼人說這是對大齡單身漢的憐憫,嘴碎的則要嗤她一副女主人做派。俞揚悄悄湊上前去刻意挑撥:“方大哥,你不記恨我姐移情別戀?”
方笠最好自恃清高,“我不記恨她。憎恨前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把自己當作商品标價的心理,他認為他的前任對他的擁有折損了他的價值。這很可能意味着他對自己的存在和人生歷程并沒有真正的認知。”
此言毫無疑問傳到了俞柳耳朵裏,且讓她說不出地不滿。“方笠這人小肚雞腸,情場記仇不夠,還要蔓延到學術上,看不上我西哲的那一套,說什麽‘我怎麽會和你這種人同槽而食’,人後倒是裝起大方來!”最後一夜守靈,俞家大姐年近五十,卻聊發少年心性,協同弟弟講了一夜的靈異紀事,将怕鬼的方家大哥生生吓成了唯物主義者,總算洩憤。
這兩人大有前緣再續的可能,俞揚不由想到:賀平這一回怕是要賠了夫人又折兵。
待回到某市,俞先生那位以“去真還作僞,得理不饒人”在業界著稱的中國律師,告訴他九十四號的合同幾乎無法通過法律途徑去解決。俞先生倒不氣餒,敏銳地讓助理去查一查那位把擔子撂下給常先生的“中間人”——高舫博士,Steven向美國某大學打探得知,訪問日期結束,高舫博士早已離開。董助理帶人在高舫妻子的娘家找到了他。可憐的高研究員,為配合九十四號的詭計,似逃犯般避了一個月的禍,正提着垃圾袋下樓,被一把拎進草叢後的黑色轎車裏,左邊有“蘇哥”威逼,右邊有董助理利誘,很快便投誠了。
董升升問老板是否要直接帶人去和賀将軍對峙,俞先生不肯越俎代庖,首先聯系了錢謙,請他為自己引見錢慎思院長。錢謙當即答複道:“父親當然願意結識你,俞先生。”下個周六,俞先生帶着高舫前往拜訪錢院長,經傭人引進去,還未到會客室,便聽見錢夫人正在勸慰丈夫:“賀将軍固然不對,但他是有身份的人,你也不能這樣處理啊。”俞揚心知是錢謙事先知會過了,暗道此人真是八面玲珑。坐在會客室等候,門外錢院長對妻子橫眉道:“舉國上下有權有勢的人多了去了,每個我都得點頭哈腰?他賀平不嫌自己臉大,我還怕腰椎間盤突出呢!”
俞揚正悶笑着,錢院長“砰”地推門而入,阻止俞揚起身道:“你坐,你坐。”錢院長與方杭之先生有忘年之交,與俞韞卻不甚熟識,只恍惚記得留學時曾慕名聽過他在麻省兩所大學的一場聯席講座,唏噓道:“能讓慣常分庭抗禮的兩校化幹戈為玉帛,可見斯人的魅力。”俞揚道:“先父一直是我的精神所向。”
寒暄過後,俞揚将相關文件交予錢院長,又令高舫說明情況,常先生被下套的人證物證俱在,錢院長沉吟道:“險些被人從眼皮底下把人搶去。”又輕飄飄瞥了高研究員一眼,譏諷道:“看來搞數學、搞電腦、搞情報、搞密碼學的都死光了,要搞物理的去解密。”
俞先生憋笑道:“也許是高研究員天賦異禀。”
錢院長手指戳着标紅的一段,“我看是常周太過天真!”他連連嘆氣,念道,“‘以聘任時長1:5折算乙方與南方物理研究院歸國留用合同的期限’,這種條件他也信?”
俞揚維護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小周他在人事方面雖謹慎有餘,但是到底經驗不足。”
“有你這樣盡心竭力的朋友,他再傻也吃不了虧。”錢院長摘了老花鏡,将合同拉遠了又翻一遍,又問道:“你們說,他真的這樣想離開研究院?”
高舫記起俞先生先前的再三囑咐,搶白道:“我上個月在美國,整個實驗室都在讨論常博士那篇論文,據說好幾所大學都表達了對他的興趣。”
俞揚這時才道:“其實——此事可以不必驚動九十四號,通過別的途徑解決。”
錢院長問:“如何?”
“除了這些證據,我手中還有別的籌碼,可以和賀平交涉。前提是常周必須離開國內,我才不會為之掣肘。”
錢慎思低頭飲茶,并未置喙,俞揚一鼓作氣道:“我可以立即為他解決工作簽證的問題,只要貴院肯放人。”
“這是常周的意思?”
“這——他還不知情,但我會說服他。”
“說服他還是逼迫他?”俞揚一愣,錢慎思繼續道,“我對他的了解不比你少。他雖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他的為人行事我很清楚,講求問心無愧!把麻煩抛下一走了之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
俞揚還欲争取,錢院長擺手道:“你的建議先當作最後途徑吧。給我一周時間,我想想辦法。”
俞揚本以為,錢慎思是留才之心太重,等煎熬過去,就不得不面對現實,開口放人了。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位錢院長所謂的“辦法”,竟是莽撞至斯,仗着與賀平兄長的交情,直接北上到賀家告狀,反正對付權貴人家,最好的辦法便是公法私法化(注[1])、國事家事化,錢院長實不愧為物理學界的先秦史研究專家。不過幾日,俞揚便聽到賀平匆匆北上的消息。翌日,錢院長來電暗示說,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何助理把玩着老板的松煙古墨冷嘲熱諷:“這就叫‘江南足拓,不如河北斷碑’!”
“典故不是這樣用的。”俞先生反駁得力不從心,喟然道,“這世界上最大的權力果然還是家長權。”說罷便給錢謙打去電話,致謝之餘挖苦一番,說他“沒有乃父風範”,錢謙哈哈笑道:“我家向來如此,明面上的事情有我父親操持,暗地裏的事情只好靠我打拼。”
作者有話要說:可是搞物理的是主角呀。
注[1]:“公法私法化”并非這個意思,這裏只是玩笑話,請法學學生與法律從業者千萬不要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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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