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常先生人生的第一次親吻發生在他二十一歲時,女人在慘然的月色下仰着臉,心神浮動地說:“你親親我呀。”他凝重地看着她皮膚上的霜華,疑心那是秋深的寒凍。唇交而齒未及相依,常先生急掩住口鼻,重重地打了個噴嚏。爾後一個道歉一個遞紙,竟都以為是偶然。直至屢次三番之後,常先生才意識到這是過敏的跡象,而過敏源正是鋪在她臉上的薄粉。
常先生回憶着這件往事,鼻頭隐隐發癢,不由地遠離了身後貼上來的女士。不過防止過敏只是原因之一,另一緣由則是,晨起時俞先生說要來接他去吃晚餐,雖然那時兩人都不甚清醒,但好歹已諾成,現下到了下班時間,如果不巧被俞先生撞見這副景象,大概是不合适的。為使人盡快離開,也忘了去争執,常周胡亂地應了她提出的修改建議,等再打開那篇推脫不過的“科普文章”,仍是一頭霧水。
俞揚敲門而入,見他正對着只圓滾滾的虎鯨模型垂眉沉思,笑問:“在想什麽棘手的問題?”
常周重新看回電腦,怨艾道:“在修改一篇科普約稿,編輯讓我仔細想想,‘1+1=2’和‘1+1=2很有意思’之間有什麽差別。我實在不理解,‘1+1=2’為什麽會‘很有意思’?”
俞揚匆匆一覽,拍他的肩說:“你起來,我幫你改。”
“你懂弦論?”
俞揚占了座位,将那只虎鯨模型塞進他懷裏,“我不懂弦論,但我懂弦論為什麽很有意思。你眼睛都紅了,去看看窗外。”
常周道:“我不放心,你修改,我看着,我怕你一句話用兩個成語,兩句話用一個典故,尋常人根本看不懂。”
俞揚笑彎了眼睛,一邊快速浏覽,猶記得反唇相譏,“像你這樣一句話用兩個術語,兩句話用一個公式,尋常人就看得懂了?”
常周氣得用模型去啄他的背,虎鯨的圓喙在皮膚上劃,并無痛感,俞揚便随他發洩。常周細審着,吝啬地稱贊道:“還算樸實無華。”又悉心指出錯誤,兩人商量了大半小時,終于得出篇中學生能領會二三的東西。常周松懈下來,下巴貼在他肩上,調笑說:“這篇文章是隔壁莊教授牽線約稿,稿費友情價,只有兩千五,老板,你要分幾成?嗯?”
俞揚轉頭去吻他的嘴唇,“常老師,你真是我的靈感之源,我又有新的問題了。我不要抽成,只要你晚上可以繼續為我解答……”
論及此事,常周免不了要落于下峰,“什麽問題?我不明白。我餓了,我們去吃飯。”掙紮不過,被他在耳邊不要臉皮地說了幾句渾話,叫嚷道:“你這個——算了,我現在也體驗過了,不過如此而已。”
這話犯了俞揚的忌諱,“什麽叫‘如此而已’?”常周瞪視回去。
他不害羞了,卻平白無故地生起自己的氣來。去餐廳路上,俞先生以餘光打量他,實在想不通他聰慧的左腦和愚鈍的右腦究竟又在互博什麽,只好放下雜志,忝顏執着他的手說:“在想什麽,和我說說?”
常周愈看他愈覺得無計可施,“我在想,你為什麽總是在想做那種事情。”更叫他想得急火攻心的是——“為什麽我也總是在想。”
依照俞揚的脾性,他該說“飽腹才能不眼饞”,但見他煩惱得極認真,便不忍心再逗弄,虛僞地說性愛說到底不過是一種特殊的交流方式,積欲、解欲,皆是必要的信號傳達。“我愛你,需要傳達給你,所以這樣想;同樣的,你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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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周捂他的嘴道:“你說了等同沒說。”
俞揚躲避着,笑着拆穿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說,這一切都是出于人的動物性,好為你身為高等動物所獨有的理性辯護嗎?我可不贊同你!你別惱羞成怒——你倒是說,性愛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他把話題攪得一團糟,使得原先的問題竟顯得不值得思考,常周卻笑了起來,順着他的話胡謅道,“也許它是一種淺急促呼吸導致的靜脈血液增多,畢竟它在實踐上往往體現為——”
一個恍然問:“皮膚變紅?”
一個斬截道:“——血壓升高。”
俞先生啞然失笑,自咎道:“是我目光‘短淺’了。”
常先生縮在後座另一側想得滿面紅霞,半晌,攀上他的肩膀悄聲問:“下次能不能不開燈?”
代替小徐的新司機在前座聽得豎起渾身毛孔,默然将車內的燈熄滅。俞先生忍着笑,看他為了自證清白瞬而躲回了窗邊。
晚上,旺盛的解題欲在作息差異面前受了挫,兩人分房而睡。俞揚在書房工作到淩晨四點,小憩兩小時,又起床收整行李。常周晨跑回來,董升升已等在樓下。兩人互致問候,常周得知他們要去機場,遲鈍道:“這是臨時的行程?昨天他還和我說今天要去拜訪鄰市的老師。難道出了什麽事情?”
董助理是不肯獨有自己一個人勞心的人,假裝惶惑道:“老板沒和你講?”
常周懵懂地搖頭。
“昨晚我們收到‘北邊’的消息,九十四號正在就汪湖溪和錢謙一事,對老板展開調查。”董升升道,“上回老板收到的那張不雅的光碟,現在看來,果然是九十四號的試探手段。”
常周未及去想其中曲折,先關切問:“事态很嚴重?”
“恐怕會有些麻煩。”董升升猶豫再三說,“要是有賀平将軍,至少老板個人就不會有什麽風險,但賀平将軍打過幾通電話過來,老板都拒接了……唉……常老師,你能不能幫忙勸勸老板?”
常周眉頭蹙着,并未應允,只是說:“我上去問問他。”
卧室裏,俞揚正在與叔父通話,俞家家長對長兄的遺子自認有教養義務,從董助理口中聽聞此事,立即來電說要和俞先生一同北上,言辭咄咄道:“這些人怎麽如此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俞家人不屑和他們合作,更不屑和他們對抗!”
俞揚開解說自己畢竟是半個外國人,他們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不想叔父轉而訓斥他說:“你從小由你父親、姐姐‘散以禮樂,風以詩書’,你母親難道教育過你?”
俞揚連忙認錯道:“是我失言。”又哀聲道,“我是中國人,可無奈旁人見到我,總是要起疑的。”
俞家家長心中不忍,“可憐易知兄長去的早,留下你孤身一人,無人蔭蔽……”
“孤身一人”顯然有所指,俞揚欲為母親辯護,“雷妮她——”
叔父斷然道:“你不必為她說話。你父親在世時,她棄你們父子而去;你父親逝世後,她不負撫養之責,又拒絕把名字寫入俞氏宗譜。于實于名,她都稱不上母親。”
俞揚頭疼道:“這其中有文化差異……”
“狗屁的文化差異!”一言把俞先生罵得坐起,“我留洋時你姐姐俞柳都還沒出生!我不懂得文化差異?再怎樣風俗有別,情義不都是相通的?”
常周推開半阖的門,便見俞先生恂恂然坐在床邊,連聲應是,像個第一天上課的小學生。俞揚作口型道:“稍等。”等諄諄教誨過去,叔父又提醒道:“你姐姐既然準備與賀平離婚,就是做好了和賀家一刀兩斷的打算。如果賀平插手,你要分清好歹,別讓人說俞家人當斷不斷,占盡便宜。”俞揚答應道:“叔父放心,我有分寸,不會再和賀平牽扯上。”那邊語氣和緩下來,又囑咐幾聲,俞揚聞言臉上浮起悅色,欣快道:“一定,一定。”
待他挂斷電話,常周方問:“什麽時候回來?”
他站在門邊,眼睛裏的責備和憂思像清淺的水泊裏落了枯葉,根本不用去分辨,俞揚招手叫他過來,“董升升告訴你了?”
他駐足,“不想讓我知道?”
“哪裏,”俞揚将人拉到身邊坐下,“不想讓你擔心。”
常周搖頭道:“我不擔心。你既然不事先和我說,至少是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遇到這樣的事情,他總是心思缜密的。俞揚伸長手臂摟他的肩,誘導般問:“那為什麽不開心?”
經他一說,常周也覺得這情緒像是脫離了邏輯的鏈條,無端生發出來一般,像麥地裏淋了一場夏日的雨,悄悄長出了谷莠,偷去養料,分人心神。他迷惘地望着他。播下野草籽的人此時不打算服罪,反欲潛逃,“謝謝你信任我。你比我聰明,我也給予你信任,你一定能自己想通這個問題。”他僞善地說,又起身去取行李,“我走了。我不會有危險,但事情不是一時可以處理完的。我每天都會聯系你,不必擔心,知道嗎?”
常周像被牽引般地走過去,和他靜靜相擁片刻,方冷靜道:“要是下個月事情還沒解決,我就去找你。”他伸手撫了撫他的臉,惹得俞揚窘迫不已,遂開朗地笑道,“我幫不上忙,但至少不能讓你一個人過年。”
俞揚吻住他的嘴唇,以掩飾丢失主動的無顏,溫聲寬慰道:“倒也不會那樣久。況且,我剛才答應了叔父,要帶你回會稽老家過年 。”
常周咋舌不下,“你——怎麽總是這樣急?”
“想讓我生命中重要的人都知道你。”
他這張嘴慣于用過甚的言辭、連篇的謊話來調劑了無趣味的污濁世界,訴起衷情來卻又這樣的動人、真摯。常周的心顫動着,埋怨般說:“他們再懷疑你是美國人,讓我去為你作證,你哪裏像美國人?我看你分明是典型的法國人。”
南境春華微露時游人最不該北上,江南芳草才嶄露頭角,還未臻凄迷;苔花僅如米小,在紅粉尚無消息時亦自有芳菲。此時向北面去,卻只是一寸比一寸的肅穆,仿佛才見到的希望,又泯滅了,春天其實還很遙遠。這種錯覺叫俞揚難擡起精神。董升升愈發為老板恨起這些人的跋扈,明面上是安全調查,私底下不過是些蛇鼠一窩的把戲。蛇吞不進大象,卻總巴望着扯下皮肉來。他本就全心護着俞揚,這樣想着,就益加勖勉,為他四處打通,連俞揚都發覺他工作的熱情遠超過了本分,只是現下不是持疑的時候,便當作恩情記在心裏。
兩星期後,某國內投資機構出面斡旋。俞先生的團隊何其精明,當即判斷這是一場以斡旋為名的談判,名為調停人,實際八九不離十就是幕後推手。果然,雙方接洽不久,那頭就出具了一份垂虹資本人工智能重啓動項目的“內部研究報告”,提示該項目與中國某大學合作的漢語取樣部分是存在某些“政策風險”的。言下之意,是勸俞先生棄卒保車。董升升大罵他們“弄戮由心,賞爵在口”,走出會議室,俞揚贊賞他罵人水平大有提升,“罵人不以粗鄙為上,言辭間讓人知道是罵他,卻又聽不太懂,令他不由懷疑自己文化水平過低,這便是罵人的最高境界。”再配合董助理濃重的臺灣腔,更罵出“鏡花水月”的朦胧美。
怒意消歇了,損失評估還是要做的,熟是卒熟是車當然不能由別人說了算。團隊很快得出結果,但計算畢竟不能全然代替人的遠見,分析師只提供數字,結論須由俞先生來下。下個星期一,一行人在某國際酒店從午間等到晚上七八點,俞先生終于從會晤室回到下榻處,對神經繃緊的衆人道:“我對不起各位。人工智能重啓動項目恐怕要被割裂了。我不能以垂虹資本的商譽冒險。”
團隊沒有過分地失望,畢竟早預料到,遇到了豺狼,大腿肉和胳膊肉,其中總得少一塊,如何能兩全。只是雄心勃勃的擴張項目,便如同是新生兒,其夭亡更叫人灰心喪氣一些。俞揚将所有人攆去意大利餐廳吃飯,獨自回到套房,本想聯系常周,又想起他遇到難題,不到萬不得已,總是想着自己面對的勁。恍而覺得似乎也還未到傾訴苦惱的時候,于是去廚房找了瓶甜得人喉頭發緊的飲料,灌下半瓶,補充好能量,想着如何拯救大廈于将傾。半小時後,俞揚與美國某大語言學研究室的蔣瞻教授通話,一則告知談判破裂情況,二則商讨可行解決辦法。
到九點,蔣瞻教授發來消息,主動提出要說服某核心技術人員跳槽,事情稍稍有了柳暗花明的眉目。常周為他擔憂了半月,俞揚本想幹脆言過其實地騙他說,事情在自己的操持下,已皆大歡喜地結束了,沒想才聽到聲音,斯文就丢了幹淨,腦中只惦念着借題發揮,以慘淡去博得他面皮上妥協——特殊的交流也是一種交流,既然都是交流,隔着電話有何不可呢?他人面獸心地想到。常周本凝重地思索着,忽聽得他呼吸漸趨急促,警覺道:“你在做什麽?”
俞揚靠在浴缸裏,手在水中擊着,精神抟扶搖而上,喘息中道:“解壓。還能做什麽?世事總讓人無能為力,只有多巴胺能自己作主。”
常周心知上了當,氣得不知說什麽好,斷然挂了電話。放下手機,盯着電腦的機票預訂頁面出神,許久,自嘲般道:“早知道是‘相見易得好,久處難為人’。”不過到底是做了自困囹圄的傻事。預估着時間,又打去問他幾時回來。得知再過一周就可以南下返回,常周寬心,這才同他商量:“等你回來,我可能要去美國幾天。向希微在精子銀行買了一枚精子,現在她懷孕了。我想去看看她。”
“誰?”
“向——我以為你記得,”語氣微有不悅,“向希微,我朋友,在毓山天文臺,我介紹你們認識過。記不記得?那個天體物理學博士。”
俞揚停住擦身的動作,換了視頻通話,叫他把名字寫給自己看。常周譏諷他有暴露癖,又說是“向往的向、希望的希、微小的微”。
“居然真的是……一時沒注意,竟白費許多功夫……”俞揚囔囔自語着,又轉而嘲諷回去說,“人家這是‘聽之不聞’的希、‘博之不得’的微!”
常周倏爾明白過來,以退為進道:“看來吟川說得不錯,不能‘并頭聯句、交頸論文’,怎麽做你的伴侶?我連《道德經》都背不出來,果然是配不上你的。”
俞揚急忙道:“胡說什麽?”
常周自覺有些刻薄,低頭道:“我說錯了。這世上只有我配得上你。”
俞揚只恨隔着屏幕如此難傳情達意,“是不是一定要配合肢體語言,你才知道我根本沒有責怪你的意思?”他用言語迫使他擡頭,“我想抱你,親你。”
常周瞬而明朗地笑了,承攬責任道:“是我自己,我覺得自己說錯了。”又道,“你剛才問希微做什麽?”
俞揚将思緒理清說:“卿雲拜托我幫忙找她。Steven只查到她在精子銀行有一筆交易記錄,但始終查不到她的具體位置。我不知道,你竟然和她認識。”
“這樣說來,希微和柳小姐的确有些交集……但她和柳小姐應該關系不甚篤。人工受孕的事情,希微對親友并沒有隐瞞過。柳小姐為什麽要找她?”
俞揚哂笑,常周不滿道:“我又想錯了?你糾正就是,笑什麽?”
“我暫時不能和你說,否則柳卿雲又該撒潑了。不過,這趟美國你大概是不用去了。”俞揚道,“你也不必告訴我她在哪,這樣我們兩人都不算背信棄義、出賣朋友。”
常周驚道:“不對!我已經和你說了,希微的親友都知道——”他深吸一口氣道,“我去提醒她換個醫院。”
俞揚叔父年逾古稀,雖則耳目仍清明,身姿猶健朗,但因性情所致,已有幾年不出門拜客,往往是嚴寒酷暑時于會稽和後輩治史講書,春秋則走訪各地的墓葬、博物館、拍賣市場。此次為了侄子北上一回,難免為人情所累,被延請去大學演講。席間俞揚顧念他年事已高,替他應酬許多,此時正欲代為回絕,熟想叔父忽地不裝昏聩了,操起一口純正的吳地鄉音道:“我話事口音重,怕學堂裏的小同學聽不懂。內侄比我受年輕人喜歡,爾篤不如請渠去。”
“這,俞先生工作繁忙——”
叔父陰恻恻轉頭道:“忙是不忙?”
俞揚栗然,“不忙,不忙。”
俞先生要去文學院班門弄斧,本就倒吸一口冷氣,偏生叔父指定他講什麽“文字之初诂與嬗變”,有父親神明在上,更是惶恐不安,吓得惡補幾天的《古希臘語考》和《貞蔔文字考釋》,讀得夢境都沒了常先生的一席之地,臨到演講前一日晚,破罐子破摔地寫起文稿,打算且做一回“師不必賢于弟子”的猥瑣勾當,才接到文學院院長的來電,說與叔父閑談中得知此事,當日叔父所言不過是玩笑話,請俞先生明日演講務必不要拘泥,随意發揮。常周聽聞快意想到,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俞先生卻這樣說:“你叔父是怕你重挫之下太消沉,有意讓你轉換心境。”他這是寬宥不了他前幾日故作可憐了。
常先生這裏賣不出去的慘,只好去向公衆兜售。第二日去演講,處處含沙射影,開篇便是借阮籍之《詠懷八十二首》起興,暗示自己交了黴運,而後大講魏晉時局,結尾前不忘升華一番,對當權者示以理解,說“管理利益集團就像是煮粥,須時時攪動,如果不攪動便糊了”,等提問環節,不知哪個古靈精怪的女學生問:“您還會煮粥?”當真下不來臺,好容易作出氣定神閑模樣,說:“我不會煮,但我的伴侶會煮,我一般只負責在旁邊攪動。”
——幸虧這場合沒有媒體轉播,而常先生又潛心學術,不甚理會網絡上的新奇風向,否則這樣的瘋言浪語大概率是要影響家庭和睦的。
回到家,俞揚心懷鬼胎,邀人去某室內泳池游泳。二十餘日的積欲,正似過山車爬到了頂點,只等着俯沖直下,其氣勢弄得一池的水激蕩不已。等用完了安全套,俞揚乘“虛”而入,無隔膜地與他再交流一回。熱液濺上腹部,常周大夢方醒,從泳池邊滑入水底,憋着氣潛着。俞揚笑問他怎麽如此可愛,将人拔出來,寡廉鮮恥道:“下次可不可以……”餘下幾字只悄悄沒入耳中。
常周已能應對自如,“你可以‘衍射’進來。”
俞揚低頭審視良久,惑然似地說:“原來我射的是一種波?”
對于賀吟川,二十餘日的積怒,正似地底暗流湧到了地表,只等着出頭之日。俞揚沒得幾日安生,一天早晨,從卧室下到客廳,便看見自己初時在機場被人拍到的視頻,中有“我不是同性戀”一句,被單獨剪切出來,反反複複地在屏幕上播放着,俞揚怒不可遏,上前把震天的聲音關小,退出删除并粉碎了文件,去閣樓一尋,果然看見小外甥正伏在地板上竊笑。俞揚蹑住腳步,悄聲攀爬上去,簌地将他擒起,肅然道:“你媽上次和我說,以你的資質,在國內恐怕只能做個庸才,想過幾年把你送去國外。其實我覺得,此事只宜早,不宜遲。”
賀吟川受了恐吓,當即哭鬧起來,咿咿呀呀,主旨無非是“常周是我的”,俞揚冷漠地笑:“我都不敢說他是我的。”将人鎖進書房,打電話讓大外甥來接人,随即出門處理要事。賀吟川在書房關了一日,抱着腳一目十行地翻書,徹想了些哲理,自覺心中已“寂厲似千古”。晚間賀惜安來開門,本內疚白日不得空閑來解救他,卻聽幼弟開悟般說:“沒意思,沒意思!什麽愛情,不過是金錢、皮囊、荷爾蒙的游戲!”他兄長往他臉上抽一巴掌道:“用你那榆木腦袋讀幾本臭書,就覺得可以目空一切了是吧?”
接下來的日子有兄長嚴厲管束,賀吟川總算勉強能與小舅舅和平共處。
年關将至,常先生賦閑在家,再過幾日,俞先生和紐約的稅務律師見面,敲定了新的避稅方案,個人事務就算了結;俞柳拿到離婚財産分割協議,做主要帶兩個小的回會稽老家過春節。五人同行,俞揚為安保問題發起了愁,一日,在廚房準備晚餐,常周看他即将把兩塊豆腐捏得粉碎,忍不住提點道:“為什麽不去借用私人飛機?”俞揚聞言一頓,“我怎麽覺得在驕奢淫逸方面你比我有天分許多?”
“你明知我有驕奢淫逸的天分,還要逼迫我學習做飯?”常周笑着,拎起一整塊牛肉轉身問他,“你說,我要是把這個扔進油鍋,十分鐘後,它會自己變成牛排嗎?”
“你可以實踐一下,”俞揚解了圍裙,“不過別浪費太多食材,畢竟你已經炖壞了一鍋湯。我去安排飛機,然後我們去襟江路吃墨西哥菜。”
臘月二十七,幾人由本市飛往南面某市。兩地雖都是江南重鎮,但隔了笠湖與江水,地貌又不全然相同,故而氣候略有差異。居北的依憑毓山、搖芳山等山脈,秋冬也能積聚雨水,就是見了幾日陽光,滿城的高大喬木上依舊挂着濕漉漉的葉片,端的陰陰沉沉;而居南的多是湯湯的水系和暢達的平原,明媚的陽光一照,夾岸青綠倒映,直向十裏外平鋪開去,及到初春,畫船聽雨,意境仍是開闊,離開是要叫人斷腸的。
由市區機場前往祖屋還有一個半小時車程,俞揚靠在常周肩上淺眠,狹窄的鄉鎮小道上兩車交會,俞先生的車避讓,對車減速太慢,由緩坡上碰撞下來,常周下意識護住俞揚的頭,好在震蕩只是一下。對車後座的人下來賠禮,見俞揚姐弟站在路邊等待司機處理,詫異喚道:“俞柳姑姑?”
俞揚回頭看,那人臉上浮起笑,确認道:“真的是你們!不是說晚上才到嗎?”
俞柳認出人來,招呼道:“這不是郗隐麽!一年不見,怎麽胖了這麽多!”
男人大約三十歲的年紀,個子很高,虛胖得厲害,但皮膚是江南人慣見的細嫩,因此并不駭人。他也無不悅,只說是“結婚養的”,又恭敬稱俞揚為“小叔”,看見站在一旁的年輕男人,想起妻子所言,驚恍道:“這位就是……”
俞揚将人拉到身邊,介紹道:“這是常周,我的伴侶;這是郗隐,我堂侄女的丈夫,建築師。”
郗隐拘禮地颔首,“小——”
“嬸”字眼看要脫口,常周急忙阻截:“叫小常就好。”
郗隐為難道:“這豈不亂了輩分。”
俞柳解救說:“叫常老師吧!他和我是同事。”
“常老師。”郗隐拭着滿頭的汗。賀惜安領着弟弟下車,上前叫了人,又問:“姐夫去哪裏這樣心急?”
“啊!”他震顫地一抖,神經張弛之下竟有些糊塗,慌神道,“小轸快生了,我這是趕去市區醫院!我,我不能作陪,得趕緊走了。”
“那還不快去!”俞柳責備道,“怎麽不清醒成這樣,還和我們閑談。”
郗隐被驅趕地往車上爬,“小轸的預産期原來不在這幾日,我沒準備好,太緊張了——”探出車窗問,“你們和我一道去嗎?爸媽都在醫院,爺爺還在浔陽,祖宅現下也沒有人。”
俞揚道:“當然要去。你去前邊帶路,我叫司機跟着。”
到了醫院,俞轸已進了分娩室,俞揚和堂兄嫂問候過,又吩咐人去準備紅包,才帶着常周和兩個外甥去休息室等候。約兩個小時後嬰孩的啼哭聲傳來,俞柳和堂弟妹、郗隐跟去病房照顧俞轸,等護士将孩子抱來,另外五個男性團團跟進,小床裏紅包厚實得能做被子,新媽媽俏笑着說:“我兒子可真會挑時間”。俞揚問取名了沒有,俞轸“哎呀”叫一聲,忙讓父親給老家長打電話。俞揚叔父為避免展露出“p<0.05”的欣喜,清高地出讓了取名權。于是衆人在不寬敞的病房裏七嘴八舌地論起典故來,郗隐和常周兩個外行頭昏腦脹地聽着,最後俞轸一錘定音,“聽小叔的,叫‘俞乘興’,稀裏糊塗懷的,稀裏糊塗生了,叫‘乘興’正好,哈哈!”她父親只得掩上耳朵裝聾,“胡妄說些什麽。”
似是印證般地,晚間天竟飄起細細的春雪來,倒真有了幾分王子猷雪夜訪戴的氣韻。預防着明日路變得泥濘,俞揚一行人連夜回了祖屋。奔波的勞累受了速凍,反令常周精神起來。祖屋還住了旁支,俞揚放心不下他亂走,将人禁锢在被窩,講了些古板的繼承、宗法道理哄他睡覺,不想催眠不成,反被他的探究欲弄得沒了瞌睡。俞揚索性為他預習功課,語氣混沌地說:“……我叔父名彰,行字簡能,與我父親合取‘乾道易知,坤道簡能’之義。他是個考古學家,十幾歲時赴歐洲留學,二十二歲即拿到博士學位歸國任教。特別時期,叔父和我父親一樣受了些苦,不過我父親為人剛烈,不受拘束,因而被人構陷;我叔父雖也能言巧辨,但在外人面前從不争是非,所以只是被善妒之人排擠。後來我父親客死他鄉,叔父就成了俞家的當家人。我堂兄——今天你已經見過——走了仕途,我叔父頗感不齒,所以并不偏愛這個獨子。未來家族中主事的必然是俞轸……”
“為什麽不是俞柳教授?她才是最年長的。”
“我姐不是許多年前就被賀平騙去了麽。”他淡淡道。
常周又問:“為什麽不是你?按照你先前講的,你是長兄遺子,應該優先于你堂兄,更別說你堂侄女。”
“有道理,我怎麽沒想到。”俞揚故作深思模樣,“你喜歡這個宅子嗎?雖然我嫌它太老,梁木都要壞盡了,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争取一下。”
常周抿着嘴,作勢狠捶他,俞揚接住他的手一點點攤開,笑說:“我說了原因,你沒有聽懂。”
“什麽?”
“我說——‘泰山其頹,梁木其壞,哲人其萎。’等我叔父……退隐了,家裏值得敬仰的人就不多了……”他目色蕭條,常周忍不住扶他的下巴,吹捧他,“不是還有你嗎?”
俞揚強抑着笑,“傻子。我是什麽?我只是個商人。”
常周猶不贊同,“除你以外也還有別人。後輩、孩子,無不是希望。”
“是我悲觀了,孩子才是希望。”俞揚誠懇地說,越看他越覺愛惜,湊上前去追逐他的呼吸,“常老師說話總是發人深省,令人耳目一新。怎麽辦,我還想求你幫我答疑解惑……”
常周随手抄起矮櫃上裝飾用的扇骨去拍他的鼻梁,拒人千裏,又賭氣道:“我看你就是想要孩子,直說就好,別總拐彎抹角!想過多少孩子的名字了?随便摘出一個就能給人用!”
俞揚駭然道:“怎麽忽然說到這上面來?”想起離開時俞轸曾留下他說話,歉疚笑起來,“我堂侄女和你講了什麽風言風語?”俞揚由背後抱住他,低頭去蹭他的後腦勺,悶悶笑着,“無論她說了什麽,那都是我遇見你以前的打算。我要孩子做什麽?我難不成能生出你這麽聰明的孩子?”
常周轉身抱住他,想要反駁,但看見他那雙令人想不透的眼睛,自知在許多事情上,相較于他,自己的确是淺薄的。他嘆息着說:“孩子的問題我一時不能去考慮。我很抱歉。但以後無論你想要什麽,一定要直白地告訴我。你想要的,我都會盡己所能,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但是,我不要你煩心得太長遠,我心疼你……”俞揚捉住他的手塞進被子裏,“我只想你為我解一解燃眉之急……”
作者有話要說:“彈幕網站鬼畜區知名UP主賀吟川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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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