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
怪的稱呼?”俞揚忍不住發聲問,蹙着眉,擡頭卻看到他抑着淚的眼睛。
“你不喜歡?那我不叫了……”他以最大程度去讨好,“我以為你不會來。”
俞揚避開他的視線,胡謅着:“我是一個計劃性很強的人。再說,無論對待什麽,都應該善始善終,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你別這樣疏遠我……”他像自己口中的“青春期小姑娘”般痛厄地做着挽回。
俞揚道:“我對待普通朋友就是這樣。不和他保持距離,他喜歡我糾纏我怎麽辦?”
常周竟分毫聽不出他語氣的驕縱,吸着鼻子,頹靡地低着頭說:“我知道了。”
落地抵達酒店,常周隔了距離跟在他身後,聽他用英文和前臺說将情侶套房改成兩間單人房。俞揚自行其是完畢,還蓄意回頭詢問他的意見:“這樣安排可以嗎?”常周木然地望着地面道:“可以。”
俞揚作了一天的惡,晚上躺在床上,胸口亦是剜心地疼。可是要見得曙光,這樣的惡行還須再貫徹幾日。
後來他們從馬拉喀什出發,由阿特拉斯山腳下追溯着風沙前進,整整兩天,到達北非沙漠的腹地。最後一天夜裏,俞揚帶着他在布滿星星的穹頂之下露營,他親手将帳篷固定在地面上,布置好雙人睡袋,接着坐在很遠的低緩的坡上抽煙。常周沿着他的腳印踩出另一條。他溫馴地坐在俞揚身邊,俞揚吐着煙圈,和他分享自己楚楚衣冠下最粗鄙的欲望:“我曾經夢想在沙漠的星空下做愛。”他摁滅了煙,頗認真地唏噓着,“現在看來不太現實,沙漠的夜晚溫度太低了。”
常周将身體的重量傾斜過去,又沉又啞地呼喚他。他滾燙的臉貼在俞揚露出的脖頸上,俞揚心室震顫,扭頭看見他酡紅的皮膚,意識到他竟在叫他“老公”。
他的手指抓進沙地裏,用釋然的語氣開解兩人,“這點床上的事情,本來就是我單方面的逼迫。你權當我不懂事,讓你受辱了。”
“不是——”
“床下我更當不起你這一聲,”俞揚冷靜地将矛盾呈現出來,“事業我們上互不幹涉,你對我不聞不問,也不允許我幫你;經濟上我們彼此獨立,你沒有缺過我一個月的租金——甚至越付越多。”他愈說愈激昂,直至他不再相信自己只是想刺激他,俞揚洩憤般問,“你說,丈夫做到我這個份上,當得起你叫這一句嗎?”
常周從輕賤的慚愧中擺脫出來,怒竭地捏緊拳頭,甚至想動手揍他,但又斯文慣了,不能真的去打,他站起身,牙關發顫地望着他,盯得俞揚心中沒了底,許久,爆發出一聲低吼:“你混賬!滾你的越付越多,那是我的工資!”
俞揚張目結舌,等被他撒了一把沙子在褲腿上,才慌張地去追他,常周警告他和自己保持距離,以免産生肢體糾紛。俞揚咬牙上前抱起他,承受着他的拳腳,不怕死地說着胡話轉移他的注意力:“我不喜歡保持距離,你還是和我産生肢體糾紛吧。”
回到帳篷,強行把他的手摁在水裏洗淨,腳纏着腳扭打進睡袋,俞揚抵着他的額頭,任由他踹向自己的小腿,等他出完了氣,一手仍緊擁着他,一手抹去他臉上汗淚交加的污濁,內疚地道歉,“我對金錢沒什麽概念。”常周罵他無恥,他迫不得已糾正:“我對這個數目的金錢沒有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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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周嗔目切齒道:“你嫌棄我給的少?!”
“我怎麽敢?!”俞揚抓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試圖平緩其中的高亢與低迷,常周一字一字地想着他對自己的指責,除去這個誤會,其餘的他似乎并不是全然的清白,他嘆着氣,試圖解釋:“我沒有對你不聞不問——”
俞揚此時只覺錯完全在自己,“是我對你隐瞞太多。”
“我總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我的錯比較多。”換作其他人,這可能是投機取巧的恭維,但俞揚知道常周是在坦陳。他又說,“還有另一件。我是不想你幫我,但那是因為——”
俞揚無法再把任何問題歸咎于他,“我知道,事業要自己打拼。”
常周的手抓在他褐色潤澤的頭發上,兩人短暫地吻了對方。常周疲倦地自我揭露:“我太複雜。我總是想,我不适合你,你需要一個體貼的,能陪伴着你的人。”
俞揚取出濕紙巾擦拭他的額角,不贊同道:“我永遠不會去愛一個過于簡單的人,我喜歡複雜的人。如果我們複雜得旗鼓相當,我們就可以一輩子彼此探究,沒有人會厭倦,這樣不好嗎?
“如果他/她體貼我、陪伴我,卻從不能理解我;口中說着愛我,其實只是喜歡他/她自己心中的一個倒影……他/她用什麽取悅我?床技嗎?可是人畢竟不是動物,性愛遠遠不是愛情,這是你說的。”
常周怔愣道:“你說得有道理……”
俞揚語重心長道:“常周,我需要的是你……你同樣需要我嗎?”
他得到遠超預料的回應——“我愛你。”常周輕輕說。俞揚為之撼動,卻見他臉上帶着痛楚。常周的手揪着胸口的衣物,“可是我心髒疼,我怕我遲早會得心絞痛。”
俞揚眉頭舒展地笑,嘴唇貼向他的耳朵,“不會的,我給你揉揉。”
四月底,USPS的四月會議舉行,常周再次前往美國。俞揚先是陪他去洛杉矶看望向希微。向博士挺着渾圓的肚子,少了些許傲兀,更添幾分靜雅,反襯得柳小姐愈加張牙舞爪、才短氣粗。向博士牽常周的手去摸自己的肚皮,柳小姐看得眼紅,怪聲道:“遮遮掩掩幾個月,現在又讓摸了?三四十歲的女人真叫人捉摸不透。”虛歲三十的向博士凜笑問:“什麽叫‘三四十歲的女人’?三十歲和四十歲的女人能混為一談嗎?”常周戰戰兢兢地觀察着,見兩人并未真起沖突,便姑且相信俞先生的話——柳小姐不會給向博士找不痛快。
随後兩人飛抵波士頓,演講當日,是俞先生親自将常周和劉梁送到會場。等劉梁博士跳下車,他握着常周冰涼的手說:“別緊張。”
常周往外籲氣,苦惱說:“我不知我怎麽回事,我心裏明明沒有那麽在意。我嘗試着忘了它,可是我放松不下來。”
俞揚引導着他的呼吸,傳授為人矚目的經驗:“控制和放松不是對立的,而是一體的,你要相信自己能自如地控制,而不是放棄控制。”
常先生下車後,Steven笑着挖苦老板:“你就這樣一步步把他送上巅峰,心裏不會不平衡嗎?”
俞先生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灼人地笑着,反問他:“一個真正成熟的人怎麽會需要伴侶的渺小來反襯自己的強大呢?“
四月會議持續兩周,常周忙碌的同時,俞揚為他再次和錢慎思院長交涉。一來錢謙承了他莫大的情,二來利益引誘不容小觑,錢院長終于松口說,只要常周自行提出,他會無條件地支持他離開研究院。話畢仍不甘道:“無論他去哪裏,你要保證他最終會回來。”這請求不必俞揚去應允,他們繼承了父輩對故土的眷戀,不回到這裏,又能去哪裏呢?
最後的宴席結束,常周返回紐約,渾渾噩噩地做了一夜的夢,清晨失魂落魄地醒來,俞揚問他怎麽了,常周不清醒地擁抱住他,說做了一個怪誕的夢。夢見自己在一棟房子裏尋找房主人的秘密,發現秘密藏在第四層。他想爬樓梯上去看,但樓梯在三四層間是間斷的。他問管家怎麽回事?管家說,四層在舉行盛大的宴會,所有人都想擠上去,人實在太多了,只好把樓梯弄斷,讓他們在樓下排隊等電梯。他問四層不是藏着房主人的秘密嗎,怎麽會舉行宴會?管家說,什麽秘密?主人沒有秘密!
他斷斷續續說着這個影影綽綽的夢。俞揚不能設若己身地理解其中的隐喻,只好親昵地吻他失望的眼睛。
六月初,常周向某大和南方研究院提交辭呈,計劃入職以前,和俞揚去阿拉斯加的觀鯨聖地旅行——這些大型海洋哺乳動物既不會讓常周過敏,也不會讓俞揚恐懼。不盡完美的是,在等俞揚出差回來的時候,常周得了感冒,又因為他傳奇的過敏史,很多藥物并不能吃,只能任由病症越釀越重。
俞揚丢下行李箱進到卧室,便見他蜷縮在被子裏,頭上貼着退熱貼,臉頰因熱咳潮紅。他微仰着頭對他說:“你回來了。”
俞揚抿着唇笑,彎腰去摸他的臉,“你的聲音聽上去很性感。”
“你聽到的不是我的聲音,是感冒病毒的聲音。”他并非有意地“哼”一聲,又告誡道,“為了你不像我一樣失去自己的聲音,我建議你和我保持距離。”
俞揚躬身下去,“這個距離夠遠嗎?”
笑意在常周眼梢蔓延,“不夠。”
俞揚更加貼近,幾乎是鼻尖相觸地問:“這樣呢?夠不夠遠?”
他第一次作出“我愛你”這個判斷,是因為他發現,當你出現的時候,時空本身是用來遺忘的,沒有任何東西需要被計算、推演,理智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不夠。”他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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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作者有話要說:全世界最欠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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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